 文/宁欣，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唐朝是诗歌的黄金时代，“万里写入胸怀间”，初唐四杰的诗清丽，李白的诗飘逸，杜甫的诗厚重，白居易的诗平实。 宋朝是词的天下。那么，五代十国呢？在从诗向词过渡的年代里，文人如何直抒胸臆呢？  儒衣书服盛于南唐五代虽然是充满暴力与血腥的时代，但文人的创作趋向婉约与温柔。陆游认为这是逃避现实的一种隐晦心理所致。我们只挑五代时期排名靠前的几个词人或诗人来分析。 名气最大的是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迷倒芸芸众生。南唐立国39年，一共有三主。 前主李昪，开国之君，可称一代枭雄，执掌吴国朝政并最终取而代之。 李昪胆识、谋略过人，虽然出身微贱，少年从军，文化素养不高，但以文艺自好，设太学，兴科举，广建书院、画院，由此吸引了很多避乱的北方士人，“儒衣书服盛于南唐”，“文物有元和之风”。 南唐是一个文化很繁盛的时代，元和是唐后期宪宗的年号，元和时期文风很盛，南唐延续了崇文重学的国风。 李昪死后，他的儿子李璟继位。 李璟可谓文武兼修，既打破前主李昪的“息兵安民”的国策，主动发动对吴越国的战争，与吴越屡有战事，又有灭亡楚、闽两国的战功，同时又具备较高的文学素养，“时时作为歌诗，皆出入风骚”。 著名词人韩熙载、冯延巳都是他的宠臣，一句“小楼吹彻玉笙寒”传诵千古。如果说李璟留下的只是一句词，那么李煜留下的可是一本词集。 李璟死后，其子李煜继位。赳赳武夫的祖父已经被温柔儒雅的翩翩少年取代。  李煜书法、绘画、音律无不精通，诗和文均有佳作，尤其是凭借作词方面的成就，成为历史名人。 五代词人不少，但著名者当首推李煜。他的词流露出末世情怀，弥漫着感伤、颓废、哀怨、悱恻，已经没有创业者的赳赳武夫气魄了。 宋代的重文轻武，从南唐三代君主的蜕变来看，其实已经走完了全程。 从敢于策划和发动一场不流血政变而最终登上皇帝宝座的宋太祖赵匡胤，到以瘦金体闻名于世的宋徽宗赵佶，历史好像似曾相识，也可以说南唐似乎是浓缩了的北宋，非常值得回味。  李煜和赵佶都不以君王业绩闻世，而或以词章，或以书法，虽然登峰造极，但都体现了末世君主的情怀。 公元975年，南唐亡于北宋，李煜被押解到开封，先被封为违命侯，后又被封为陇西公，两年后郁郁而亡，年仅42岁。 李煜亡国后所作的词影响最大，流传最广，造诣也最高，看来词就是为咏叹而来。北方的词和南方的词殊途同归，只是北方的节奏似乎慢了半个世纪。 李煜传世的词共有30多首，“风流才子，误作人主”，这是后人的评价，他的词风对宋初的文人影响很大。李璟、李煜周围还围拢着一批文人，如冯延巳、韩熙载 等，形成“南唐派”。 李煜的词，被誉为中国最美的词。我们来欣赏一二。  如《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再如《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经常有人哀叹李煜生不逢时，造化弄人，做了14年皇帝，成为庸君和亡国之君的典型，却为世人留下了千古名句，将五代词的水平提高到一个新高度。有人说他是合格的翰林学士，不合格的君主。有人甚至认为，南唐的社会文化之盛，在五代十国甚至中国历史上所有的割据政权中都是绝无仅有的。  花间西蜀与“南唐派”东西呼应的是“西蜀派”。因后人编选了一本词集《花间集》，“西蜀派”又被称为“花间派”，最著名的人物当属温庭筠和韦庄。 温庭筠是晚唐人，公元866年去世，并没有活到五代，却被奉为“花间派”的鼻祖。 韦庄（约公元836年—约公元910年）晚年入蜀，襄助王建自立为帝，建立前蜀。韦庄前期（即唐亡之前）的作品多写实，影响最大、流传最广的长篇叙事诗是《秦妇吟》，颇有白居易之风。 《秦妇吟》通过一位从长安逃难出来的女子即“秦妇”的叙说，描写黄巢起义军与唐军反复争夺长安以及最后被围粮绝的情形。诗作借一位逃难的女子之口对唐末黄巢起义这一历史事件进行了描述，反映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 全诗情节曲折，结构严密，语言精工，在当时就受到人们的称赞，韦庄也因此得到“秦妇吟秀才”的雅称。同时这也是一首乐府诗，后人把它与汉乐府《孔雀东南飞》、北朝乐府《木兰辞》并称为“乐府三绝”。 《秦妇吟》失传1000余年，20世纪初在敦煌藏经洞中被发现，完整的抄本弥足珍贵。“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被视为这首长诗的名句。韦庄后期（入蜀10年间）的作品以词为主，是名副其实的“花间派”，词风哀怨而婉约。两个时代居然在一个诗人身上体现得如此泾渭分明。  韦庄最为人称道的诗是《台城》。僖宗广明元年（公元880年），黄巢军队攻陷长安，韦庄于中和二年（公元882年）春从长安逃往洛阳，西登太行，北抵长城，南下扬州、金陵，又经苏州、湖州赴浙东，然后返回卜居地衢州。今存韦庄诗大多作于乱离之后，《台城》即作于逗留金陵期间，诗云： 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此外，韦庄还作过很多思念故国和故乡的词，如《菩萨蛮》组词五首，其中一首云：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韦庄寄居他乡，漂泊难归，这种思念的情怀和格调充溢在其作品中，但情感上的痛楚程度没有超过失去国家的李煜，因此这些作品的知名度也就不如李煜的作品。集中在蜀地的文人，他们的词风大体相近。东西相映成趣，也代表了长江上游和下游两地的文化，引领当时的时代潮流。 一个时代的作品，既有相承于前朝的余韵，也有这个时代的痕迹。五代的军阀们致力于争城争地，面临内部军阀的强势与外部契丹的虎视眈眈，扩大势力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南方各国，有韦庄这类他乡始终非故乡的流落文人，也有李煜、韩熙载这类醉生梦死、朝不保夕的君臣。随着经济重心向南方转移，文化重心也随之南移，因此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和蜀成为当时文化繁盛之地也是历史的必然。两地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人文荟萃，相对稳定，所以文人云集。  绘画成就五代十国时期的艺术主要是绘画，创作大多在中原、西蜀、江南三地进行。 绘画从唐到宋有一个转型，而五代介于其中，向世俗化和商业化发展，盛行成立画院。不仅是南唐和蜀，就连西北的敦煌，其统治者归义军节度使也在当地成立画院。晚唐五代时期在敦煌开凿了洞窟，窟内的壁画和雕塑展示了这一时期的艺术水平。 最有名的绘画作品是南唐画家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堪称经典。南唐的画家多加入北宋的画院，对北宋的画风应该有很大的影响。 五代十国不仅是由唐到宋的过渡时期，也是一个在文学和艺术上有自己的时代风格和特点、承前启后、有杰出贡献的时代。 （选自《中国通史大师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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