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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娥命苦。 窦娥三岁死了母亲，七岁离了父亲。父亲窦天章是个书生，长久不得发达，又不会其他的营生。问蔡婆婆借了二十两银子，过了一年该还四十两，他明摆着还不起。知道蔡婆婆想要他七岁的女儿做童养媳，就赶紧地送了过去。一来，免去了应还的四十两银子，二来，另得了十两银子做他上京赶考的盘缠。他对着蔡婆婆是千恩万谢。 窦天章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前程。拖带着女儿，对他而言，确实有点累赘。他安慰自己说，好歹蔡婆婆家“广有钱物”，女儿过去了应该吃穿不愁。他寄希望于债主转身为婆婆之后不至于太苛刻，这样，他的女儿就不至于太受委曲。 好在蔡婆婆待窦娥不错。可即便这样，窦娥仍旧命苦。 
窦娥十七岁结婚，不到两年丈夫就去世了。很少有人去关心她跟她丈夫的那段情缘，他们是如何从陌生、拘谨、兄妹般成长、两小无猜，到结成夫妇相濡以沫的。剧本中窦娥一登场，丈夫就是缺位的，连个姓名都没有留下。但细想起来，窦娥一生短暂的、最好的年华却是与那人一起度过的。她的唱词里有这样的表述：“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则问那黄昏白昼，两般儿忘餐废寝几时休？大都来昨宵梦里，和着这今日心头。催人泪的是锦烂漫花枝横绣闼，断人肠的是剔团圞月色挂妆楼。长则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闷沉沉展不彻眉尖皱，越觉的情怀冗冗，心绪悠悠。”“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谁似我无尽头！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我从三岁母亲身亡后，到七岁与父分离久。嫁的个同住人，他可又拔着短筹；撇的俺婆妇每都把空房守，端的个有谁问，有谁瞅？”她望着门前的花枝落泪，看着妆楼的圆月断肠，个中“情由”，虽无人询，无人诉，只能于“昨宵梦里，今日心头”独自消化，但“情怀冗冗，心绪悠悠”明显地指向“拔着短筹”的那个“同住人”。故事里，她对于贞节的坚守，对于婆婆的维护，对于恶势力的抗争，也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些情感的源头。 
无奈的是，她与相互扶持的婆婆，难有灵魂深处的默契。婆婆还是放她的高利贷，不断地贷出，不断地向人催讨；公公在世时置办的家业，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守成和延续。窦娥认命，她愿意以这辈子的勤谨、侍奉婆婆，去修得下一辈子的福命。由于没有子嗣，两个寡妇的生活是注定没有可期待的未来的。所以，如果没有那一日飞来的祸患，婆媳两个大概就是这样默默相守着挨过漫长的人生。 这一日，婆婆讨债中遇险，带回了张驴儿父子两个。在婆媳二人嫁不嫁给那父子二人的问题上，窦娥与婆婆是有分歧的。同样是被逼迫，不情愿，婆婆因为经历了遇险被救的情景，对张驴儿父子还是心存感激，她觉得以金钱酬谢，甚至于赡养他们二人终生也是应该。所以她跟窦娥说：我已经答应他们了，你也就答应吧；至于我这么大年纪嫁人被人笑话，也顾不得了，因为我这性命也是这爷儿俩救下来的；再说，他们已经高高兴兴地来家了，再回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见窦娥坚执不从，她反倒是安慰张氏父子，好酒好饭地留他们在家，答应帮他们慢慢地劝转媳妇。就连毒药洒在汤里的时候，她与张驴儿的父亲还有着“相敬如宾”的客气：“你老人家吃罢”，“你老人家请吃”。 
窦娥的命苦，更在于遇到了一个昏官贪官。那个叫桃杌的楚州太守，见着来告状的就下跪，因为告状的就是送钱的。他听信张驴儿的一面之辞，一不问清原告与被告的身份关系，二不问明毒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囫囵拷打之后就定了窦娥的死罪。这里，窦娥并非屈打成招，她是为了免于婆婆受刑才不得已认了“药死公公”的罪名――否则，冤死的很有可能是婆婆。而蔡婆婆，或许是蓦然面临官司以致完全不会思想，抑或是迫于张驴儿的淫威不敢据理力争，她只是对桃杌说了句“不干老妇人事”，而没有其他的辩白，也不曾试图以金钱来换取衙门的重新审理。 负屈衔冤的窦娥走向了法场。她路遇婆婆，嘱咐她看在死去儿子的份上，“此后遇着冬时年节，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浆水饭，瀽半碗儿与我吃；烧不了的纸钱，与窦娥烧一陌儿”。临刑前，发下三桩誓愿：“刀过处头落，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者”，“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从今以后，着这楚州亢旱三年”。预言一一得到了应验，一切都昭示着窦娥的冤屈。 
窦娥的父亲回来了。当年上京赶考的抉择窦天章是做对了的。到京师后，他“一举及第，官拜参知政事”，并且兼任“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参知政事”是很大的官了，副宰相级别的；又兼任着监督巡查地方行政事务的“廉访使”，手握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他来到楚州后深夜查看卷宗，窦娥的鬼魂向他诉冤。这位多年未尽父亲责任的人，看见卷宗中写的是“药死公公”案，不分青红皂白地先是一顿训斥：“我窦家三辈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到今日被你辱没祖宗世德，又连累我的清名。”并表示：“你是我亲生之女，老夫将你治不的，怎治他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至到重新审理案情，还得让女儿的鬼魂光天化日之下亲临公堂为自己洗冤。与其说冤案的最后澄清靠的是窦天章的青天明镜，不如说是窦娥的一缕冤魂不懈抗争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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