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登山这件事情特别地没意义,我觉得是很荒谬的事情。”当雪崩区里再也找不到生命的迹象,李兰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2002年暑假,包括李兰在内的北大登山队来到希夏邦马西峰,15名队员进山攀登,最后走出来的只有10人。 那场山难带走了五个年轻的生命,也让登山运动再一次走进大众视野,惋惜、致敬、质疑等言论此起彼伏。 ” 时光流转,众声喧哗终归沉寂,而李兰心中的伤痕依然难以平复。当年她在登山队中担任技术指导兼队记,是一名自由登山者。2009年,她重回故地,再次走过记忆中的山谷,登上此处另一座更高的山——希夏邦马峰。 站在8012米的高度,她眼前是壮阔无比的巅峰景色。雪山绵延,云海静静悬停在半空,远处一抹红霞正悄然铺展。希夏邦马此时看起来如此宁静,曾给李兰留下刻骨伤痛的西峰已然在她脚下。 希夏邦马西峰即泊隆日峰(Porong Ri),海拔7292米,位于希夏邦马峰西北部。图片来源:maps.google.com 作为山难的亲历者,李兰一度怀疑登山的意义,那座山峰留在她心中,成了一段想要逃离却挥之不去的记忆。 2009年,山鹰社老社员、巅峰探游创始人孙斌觉得是时候回顾那场山难,邀请李兰参与影片《巅峰记忆》的拍摄,她才再次来到希夏邦马脚下。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七年倏然而逝,外面的世界千变万化,那条山谷却依然故我。旷野的风拂去记忆的蒙尘,又一次将李兰带回当年灾难发生的时刻。 A组5人全没了 2002年7月13日,李兰和14名队友出发进藏,奔向憧憬已久的希夏邦马西峰(7292米)。15人分成了三组:
队友失联——8月7日,A组从C3营地出发继续修路,B组在C2休整。中午11点,李兰通过对讲机得知A组正在C3上面的大雪坡修路。C3营地在6700米处,距离顶峰仅500米,如果一切顺利,第二天A组就将登顶。 希夏邦马西峰(Porong Ri)。图片来源:summitpost.org 然而,在那之后A组就联系不上了。以前登山时对讲机也常常出现故障,李兰当时并没有在意。她回到营地躺下,继续听队友讲故事。那时,她完全没有预料到,此生再也无法和A组的队友们对话了。 呼喊声被冷空气吃掉了——第二天,李兰带着B组前往C3,准备接应A组冲顶。刚刚到达C3,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安起来。
这些迹象表明A组昨夜没有回来,她不敢继续想下去——暴露在这样的海拔高度过夜,将是生死考验。 她赶紧四处查看状况,想要挥去不详的预感,远处一片巨大的雪崩区冲入眼帘,她的心又猛地一沉:
雪崩区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她和B组队友一边沿着路线旗向上走,一边喊着A组队友的名字。然而雪山茫茫,留给她的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登山完全没有意义——天渐渐黑下来,李兰和队友只好下撤回到C3营地。大家相对无言,帐外的黑夜无边无际,帐内的气氛更是沉闷。李兰让队友把头灯打开,作为一个标志点,如果A组是冲顶后时间太晚不够下来的话,他们能够一直看到这里的灯光。 8月9日,天刚蒙蒙亮,她派两名队员下撤到大本营报信,自己和后勤队长牟治平继续沿A组路线上山搜救。走了两三个小时,他们来到雪崩区上边,往下看才发现两个黑点,赶过去一看,是遗体。 李兰讲述山难经过。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那一瞬,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她觉得呼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着恐惧,说不出来一句话,只能攥着手冲天嚎叫,就像要把嗓子喊破、喊出血。 经过对现场的搜查,他们确定现场不可能再有幸存者。当时是下午两三点,气温还高,他们身处的雪坡也很危险,两个人只好坐下来等雪况稳定后再下撤。 等待的两个小时显得特别漫长,李兰呆望着那片山谷再次陷入怀疑:
在冰塔林附近扎营。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最好的纪念方式是重攀 李兰和牟治平在山上等待时,队长刘炎林已经接到消息赶到C3营地。傍晚六点,风雪又起,牟治平回到营地,说第一句话就是——
刘炎林一下子全身颤抖,迎向随后走来的李兰:
2002年的夏天突然遁入黑白。 登山队合影。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生死相隔之后——登山队最优秀的五个人留在了希夏邦马西峰,幸存者们回到北京。生活仍在继续,但一切都不再是旧日模样。山难的阴霾无声无息,也如影随形,刘炎林回忆道:
李兰在山难之后一度怀疑登山的意义,却还是放不下对攀登的执着,她一次次回到山鹰社,带领新队员继续攀登。因为是老队员,她每次都要进行登山决策,何时冲顶、哪条路线、派谁去,每次抉择都如此沉重:
李兰在攀登途中。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2009年,她接到孙斌的邀请——攀登希夏邦马峰,时隔七年,她终于决定再次面对那座雪山:
再次回到那个山谷——走在布满砾石的河滩,李兰每到一处都在寻找过去的印记,她有种游子归乡的感觉,一路都在想哪个地方发生了变化,小时候的玩伴都哪里去了。 七年前,她和队友来到这里时也是阳光正好,搭好营地后,大家闲坐在草地上聊天,跟着藏族小孩学数数字。那时候的河比现在更宽更深,大家就脱了鞋,手挽手涉水过河,最后脚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扎营的草地。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当年大本营旁的湖水还在,C1营地旁的冰塔林退了许多,她还能清晰看到C2、C3的大概位置。一路上,记忆与现实交叠:
遥望西峰,她感慨山脊线多么漂亮而明显,为什么当年没有想到走山脊路线,那应该是最合适的路线。 西峰山脊。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在祭山仪式中重逢——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西峰,而是海拔更高的希夏邦马主峰。登顶前10天,队伍按照惯例举行了祭山仪式。诵经声喃喃在耳,桑烟袅袅,李兰闭上眼睛,似乎能看到当年的队友。 他们身上的队服已经很旧,脸也晒得很黑。一个一个排着队过来,安静地坐在对面的山坡上,和她一起看着祈福仪式。 生离死别的朋友重新又见了面,无需言语,也能相互明白:
祭山仪式。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直面历史,山鹰再次展翅 2002年的希峰山难波及到的不只是15名队员,队长刘炎林还未飞回北京,“山鹰折翅”早已引起举国关注,有人甚至在网上评论“是取消山鹰社的时候了”。 攀登希夏邦马西峰前,西藏登山协会曾给山鹰社三条建议:
为了省钱,山鹰社并未采纳这些建议,只租用三台对讲机用于短线联络。而且,队员大多是在校学生,只能利用暑期登山,他们还是决定8月进行攀登。 登山队在校门前合影。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回到起点——这些最终招来舆论的质疑,山鹰社也开始沉痛反思。
技术上的问题容易指出,关键问题是选山要以何为依据,最终大家达成一个共识:
山鹰社岩壁。图片来源:梁钧鋆 2003年,刘炎林和李兰带着队员来到青海玉珠峰。山鹰社成立后攀登的第一座雪山就是玉珠峰,这里是山鹰的起飞之处。反思之余,他们也盼望着再次出发:
攀登很顺利,登山计划、技术力量、后勤保障都力求完备。当队员们成功登顶,刘炎林不禁跪在雪地里,山鹰回到最初的起点,再一次展开双翅,飞往更高远的天空。 玉珠峰之行。图片来源:公众号“北大山鹰社MAPKU” 重返八千米——2003年以后,山鹰社进入全新的成熟稳定期,现任社长梁钧鋆列举了诸多转变:
2003年开始,山鹰社每次选山都要举行答辩会,请来校方、老队员和中国登山协会的顾问共同评估。 山鹰社抱石比赛。图片来源:梁钧鋆 每年暑期攀登前,登山队都要进行每周四次的训练:
随着山鹰社一步步走向成熟,队员们攀登的脚步也抵达更多巅峰,启孜峰(6206米)、桑丹康桑(6590米)、甲岗(6444米,世界首登)、考斯库拉克(7028米)…… 山鹰社日常训练。图片来源:梁钧鋆 2016年5月4日,山鹰社宣布2018年攀登珠峰行动启动。攀登珠峰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平时的体能训练中,北京大学珠峰登山队就要完成更为专业的内容,包括长距离山地拉练、针对腿部和核心肌群的力量训练、专业健身训练等。 为了抵达8844米的高度,队员们在两年内攀登了卓木拉日康峰(7034米)、珠峰北坳口(7028米)、卓奥友峰(8201米)。 2018年5月15日10时23分,北京大学珠峰登山队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登山队由7名学生、2位老师和5名校友组成,他们大部分都曾是山鹰社的一员。 这一次,山鹰社重回八千米,于世界之巅尽情翱翔。 北大登山队成功登顶珠峰。图片来源:公众号“北京大学” 旅行到生死边缘看一眼 在《巅峰记忆》的结尾,李兰这样描述站在希夏邦马之巅的感受:
我们走进了山的内心,触摸了顶峰之上的天空,这空不是虚无,而是无边无际的自由。是所有攀登过的人们,都会向往的、可能付出生命代价的——自由。(信息来源:《巅峰记忆》) 影片中攀登希夏邦马的队伍由六人组成,分别是李兰、孙斌、白福利、饶剑峰、严冬冬、侯贤懿。于李兰而言,这是一次救赎与回归的攀登。于影片本身而言,这是一次在灰暗过往中寻找希望之花的过程。 六个人在镜头前述说着攀登的乐趣,以及与之相随的风险。
影片里的一行人中,饶剑峰和严冬冬如今已经长眠雪山。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李兰有个列表,当她知道有些地方出现事故时,会写一句话总结,背下来并记在心里。 2002年希峰山难后,她的总结是——死亡是登山的一部分。
这里是雪山的故乡,一座座山峰相连,我们是一群在生活中主动离开核心,旅行到位于边缘的生与死上来看一眼的人。这个边境地带原本是一片冷漠的白茫茫的大地,我们带着勇气来了,我们带着伤痛离开,我们又重新回来,我们终将会离去,将记忆永远留在这条沉默的山谷里。——李兰。图片来源:《巅峰记忆》 《巅峰记忆》上映后,李兰不再怀疑登山,她表示“登山就是我全部的意义”。 在一次采访中,主持人感叹登山是如此以生命为代价,不应该有太多掺杂的成分。为什么登山,每个攀登者都有自己的答案,李兰心里想得很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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