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猜火车》在开头说: 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事业?选他妈的大电视机? 选择从来都是一件艰难的事 撰文、摄影: 黄巧雯(《户外探险》前编辑) 清晨7点,当我一屁股坐在自己13公斤的背包上,靠在修道院柱子上,看着圣地亚哥大教堂在蓝紫色黎明中的威严神色,我知道,有什么东西被永远改变了。 我记起了40天前战战兢兢的自己,不懂西语,没做攻略,连向导书都没有,想到出门的第一步都情不自禁双腿发抖。最后清晨的饥饿感把我逼出了门,我安慰自己:如果找不到路就出门吃个早餐然后再回来歇一天。 而40天后,我和法国同伴Alex通宵行走,穿过从无朝圣者见过的黑白的暗夜森林,头顶万千繁星,越过云蛇般游来的晨雾,决绝而坚定地用双足撑过了漫漫最后65公里。 前后比对,在这40天里,确实有什么事情无可逆转地发生了,让我变成了更勇敢的自己。 三年前,当我第一次听说圣地亚哥朝圣之路,脑子里就有一个遥遥的声音:“我以后也要去走这条路。” “这就是朝圣之路的召唤。”走了六次的苏格兰朝圣者说。 朝圣之路少说也有几十条,难度不一而足。一开始,甚至是出发前一周,我都深信自己蹦的主场将是人流最多、设施最完善、路途平整易行的法国之路,那也是那么多朝圣之路上的浪漫之路,许多朝圣者都在那里喜结连理了,更关键的是,更开放更多元的法国之路显然更适合我这种西语盲。 然而,最终我还是任性地推翻计划,把自己狠狠推出了舒适区。变数在于,因为圣地亚哥的圣周(朝圣者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七八月是朝圣的高峰,这就意味着每天都要和五六百名朝圣者争抢有限的驿站床位,修心之旅将变成一场徒步竞赛; 而欧洲又在经历着百年难遇的高温暑热,在马德里炙烤了五日的我亲身体验到了咸鱼的干渴,法国之路无遮无挡的坎塔布里亚大平原将成为所有朝圣者的巨大烘烤箱。刨除以上,我读了一本书《不朽的远行》,里面有一名年老的朝圣者说: 在西班牙旅游局工作的芳芳也说:“北方之路是很多西班牙人和法国人的避暑度假路线,一路沿着大西洋,人又少景色又美……” 于是,出发前三天,我在马德里确定了北方之路,这条零中文攻略,就连英文攻略也寥寥无几的“欧洲人私藏”的朝圣之路、除了紧张,我的内心更像一只好奇的猫,有雀跃的小兴奋: 这可能是一条没有中国女生走过的路哎! 徒步第八天,我弄丢了去教堂的小伙伴ALEX,就此走失 无数次,我都在心里狠狠抽自己:你真是个糟糕的朝圣者:不懂西语、早起不了、方向感差、迷路技能大写加粗。 与法国之路不同,北方之路确实有几段箭头模糊不清的路段。 我曾经好几次跟错了箭头,弄丢了小伙伴,把自己迷失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路上、海滩里…… 最累的一次,我甚至被逼着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50公里的徒步。 那是第27个徒步日,按照向导书的指示,当天需要走40公里,然而因为与同伴速度有别,我们走丢了。更糟糕的是,一直以为同伴在前方的我,在无止境的黄色箭头中,翻了八座山,穿越了五个村镇,邂逅了两条恶狗,遥望了三个海滩。晚上6点50分,走了45公里之后,我却发现不知道自己身处哪一座森林。 心急如焚之际,大西洋的风刮来了降雨,模糊的视线、湿滑的路面彻底抹去了我尴尬的笑容——这回考验是来真的,没有人能帮你,只能来硬的,只能靠自己。 于是,我认认真真地权衡,一,我依然在朝圣之路上;二,背包里有水有香蕉有钱;三,雨衣睡袋头灯口哨俱备,只要坚持走在路上,就一定能抵达,哪怕万一有突发情况,也足以应付求救。 于是,下一个小时里,在幽暗的山地里,我前所未有地专注,去他的越野下坡恐惧,去他的密林,最后五公里,最后两段爬升下降,如履平地,特别快准狠。当我从第九座森林探出头看到目的地路牌时,我已经无畏无惧了。时针指向8点,我被一名酒保拉入酒吧登记盖章,摸到了驿站中最后一张床…… 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我都在独自行走。试过被没拴链子的恶犬逼离正确的方向,迷路一个小时;也试过误入海滩,在一群度假休闲风的比基尼中,笨重得像一头误入房间的大象;还试过在大雨滂沱中走得鞋袜尽湿,仓皇地缩短路途;还有找不到水喝、没有东西吃的窘境…… 我责备过自己的冒失、粗心和呆傻,却又一次次在路上与自己和解。 这条路上的每个时刻都让我成了更坚强的人。一次通宵行走后的夜里,在美丽的小镇Santillana de Mar,一位西班牙大叔握着我的手,用美声的唱腔,唱起了圣地亚哥的圣歌,他说,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强和勇气,祝你好运。这是我作为朝圣者,得到过的最棒的嘉奖。 一开始,我对朝圣之路的理解就是:早睡早起,每天按照路程规划,走二三十公里,下午到达驿站写写日记,吃吃大餐,升华一下肉体和心灵,顺便再交一大堆朋友……就像一次时间跨度很长的秋游,一次人生的暂停键。 第一步踏出去,才发现这里原来是另一个世界。这里阻隔了现实,每个人都是各怀心事的朝圣者,各自放松、怀念、救赎。和一千多年前一样,文化的交流重新熔铸。印度有一句谚语,河与河的交汇之处,必有神迹。在这条路上,看似平行线的任何两个人,都得以以最纯粹的方式重新相遇,而撞击出来的火花也许就是最美的风景。 在这条朝圣之路上,大部分人都严守生存指南,根据向导书的驿站信息,确定每天的行程,8点前出发,下午3点前抵达,然后去超市置办路餐和晚餐,喝酒聊天,休息,第二天,再以每小时四五公里的时速,把自己安全地送上公立驿站便宜的床。 早起困难症的我幸运地避开了这些主流,才得以遇见自己愿意交汇的河流。 Frad,66岁的荷兰老腊肉,我遇见他时,他已经走了88天,他完成了朝圣之路葡萄牙之路后,又从圣地亚哥逆行北方之路,前往我的起点Irun。他没有同伴,没有箭头指引,但是却能与所有北方之路的朝圣者相遇,微笑打招呼,各自前行。他出发的原因只有一个,喜欢走路。 无独有偶,在我行至最后300公里时,我遇见了另一名完成银之路后逆行北方之路的法国女朝圣者Claire,精炼的瘦,眼里没有悲伤和迷失,独立自信。 他们有一种知道如何自处为乐、享受世界的自信与勇气,不迷恋热闹的繁华。遇见他们,我学会了及时地表达。因为每一个路上的朋友,都可能只有一生一会的缘分。我向他们告白,合照,互相亲吻,挥手道别,各自转身。 还有来自英国威灵斯顿的Richard,相遇的时候,他坐在海滩边的阶梯上,地上摆着两张地图、一瓶红酒、一双凉鞋,书写蓝色的日记。他花了三年时间,创造自己的Camino,每年抽出一个月,沿着西班牙、葡萄牙的版图边缘,一路看海。他说,我就是想一直看着大海,有一晚在海边露营,突然被巨大的光亮晃醒,探头一看,银河如练,跨越长空,与大海相映,how wonderful! 还有18岁的荷兰朝圣者Max,一头金黄小卷,背着小吉他,从阿姆斯特丹的家门口出发,一路沿着北方之路的海岸线寻找能冲浪的暂居地。没有钱就在街上卖卖艺,在冲浪的店铺里打打短工。他烦透了走路,然而却依然愿意为了在圣地亚哥得到一个终点的小文身,花半年时间,走上3000公里。 我喜欢以上这些不按常规出牌的少数派,因为我和我的同伴亦然。 在Luarca出发之前,我们来到城市的最高点,望着这座海边的小城,两百年前的痕迹,都还在 与我一起行走的Alex,是长我六岁的法国自闭症男青年,我们有29厘米的最萌身高差,从第二天一直结伴到最后,中途走散过四五次,又一次次地找回来,最终一起完成了我们两个人的朝圣之路。 我们执着地不愿固守陈规,放慢脚步;执着地在喜欢的海滩无底线地逗留,闻每一片大海的味道;执着地希望每一分钟都是享受而非折磨。 我们也像英国的Richard那样,好几次摒弃官方的朝圣之路箭头,选择欧洲徒步的海景步道,在没有其他朝圣者的地方,看自己的风景;试过下午5点离开驿站,重新上路,为了听一个城市周末节庆的酒乐声再走两个小时。 最疯狂的,是在通宵行走时,我们像城市的隐形人,走入大门紧闭的驿站,在窗下听着朝圣者的呼噜声;我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玩荡秋千,为了看日出而多走八公里,为了清静一口气通宵走65公里到达圣地亚哥。 圣地亚哥大教堂前的广场上,有一块“0KM”的朝圣之路标记牌,我踩在上面,告诉自己,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场看过的风景,完成过的对话,相遇过的灵魂,都将沉淀在我的生命里,陪我好好虚度这一场人生之路。 时间: 30~40天,作者用时40天 线路行程: 加利西亚大区 撰文/摄影>黄巧雯 微信编辑>葵子 本文选自2016.04期杂志 漫长的行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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