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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培哥

 良见 2020-01-12

       良培哥是我老家的邻居,家族中的一个堂哥,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也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平时胡子拉碴的,头发像夏天疯长的野草,穿一身干活的旧衣服。

      十多年前,我曾拍过一张他一个人在老家的女儿塘田里薅秧子的照片。女儿塘这块田四四方方的,不怎么大,但他在田中间弯下腰专心致志薅秧的时候,一个过路人是不容易发现田中间的他的。

       这个时候,良培哥还差几年才满五十岁,他就从附近的木桥沟水库管理所〞退〞回老家了。他是水管所正式职工,每月领工资,退休后有退休工资。当年,他父亲二伯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因此,上级组织就将良培哥安排进了木桥沟水管所,后来转成了正式职工。他有两个儿子,为孩子考虑,他就把快满二十岁的大儿子送去水管所上班,自己则轮换回了老家。

       二十多年的时间,良培哥变了不少!当他还是一个正在搞对象的小伙子时,火还没烧着脚背。不是去在木桥沟上面的对象家里,就是从水管所回家里呆着,兴许还在睡觉呢!在村里忙完工作,回到家里又忙山头上土里农活,他父亲二伯再也忍不住了,就在院子背后水渠上面的山路上对他破口大骂:〞良培,你狗日的!还在挺尸(方言:睡觉)!老子死了,看你做不做(活路)?!〞其实,当时二伯真的病了,而且很重,不久就去自贡住进了医院,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那时的良培哥都还不大知苦的滋味。二伯去世了,他为父亲而骄傲自豪的心理胜过悲伤彷徨。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出去,他在路上还模仿起上级领导的口气说:〞王绍清(二伯)同志是个好干部!〞院子里,王学清大叔家有一棵柑子树很〞争气〞,年年结果无数,大叔卖了不少钱。因此,良培哥也在院子东北角他家的那块土里以及桐子湾他家的自留地里,栽了不少的柑子树,还在院子东北角他家土边坎子上修了房子。但柑子树只见树木葱茏,树下杂草遍地,却不见挂果。从木桥沟水管所轮换回来后,他也不打算去弄这些柑子树了。那土边的房子也一直空着,如今已废弃了。

       良培哥刚回到家里时,也有朋友邀他外出打工,而且他的关系也不差。他的幺舅就在自贡,让他几个表哥表弟在本单位为他找个事做并不难,但他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而是打定主意,安心当个农民,做一个真正的农民。

       良培哥的爱人姓岳,我们叫她〞岳大嫂〞。据说,岳大嫂对他管得可严了!这主要是指钱的方面。而在感情方面,我在家时候很少,从没听说两人吵过架,不和,更不用说打架了。倒是那个时候,在农村的年轻一点的已婚男人中,在热天悄然兴起了穿自己老婆的花内裤到田土里干活。那个时候,农村那些少妇的内裤,还是自己到街上扯了花布买了圆的松紧带自己手工缝制的,特宽大透气。男人穿上它,说明两人好到不分彼此,像一个人似的;而穿上自己女人的内裤,也许不仅能感受到爱的芬芳,还会产生爱的美妙的遐想,增添无穷无尽的力量。其实,回到农村,回到家里,上有母亲,身边有老婆,还有儿子不时回来,这些〞收获〞,出门在外能比吗?

      良培哥看起来并不是那种特机灵的人,但他却是一个有头脑的人。看一个人,一要看他所做的重要决定对不对,二要看他对正确决定能不能力排干扰诱惑坚持做下去。事实证明,良培哥在这两方面,不仅是合格的,而且是出色的。

       良培哥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平时家里就他和母亲尹二娘、岳大嫂三个人,几年前,八十多岁的尹二娘也去世了。良培哥在家里,抓的是养猪。在外面,则是拣别人撂的田土来做,做了很多田土。

       良培哥家这些年,每年都要卖一二十头肥猪,自家产的粗粮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和转换。尹二娘成天在家里,切猪草,煮猪食,提潲水去喂猪。良培哥有时会冲尹二娘发火,抱怨她干活慢。但从来没听岳大嫂对尹二娘发过火。也许是他累了,也许是活太多忙不过来,也许是自己母亲不是外人就耍〞小孩子脾气〞,越亲的人伤得越多越狠越重。但尹二娘从不跟他吵。她历来都是默不作声,不与家里家外任何人吵架,永远只是不停地不快不慢干活,人们看不到她怎么样地激动兴奋,大喜大悲。一个老年人,常年在家忙碌,做了家人的饭收拾好了之后,还要煮猪食,去喂猪。良培哥家我是熟悉的,他家的猪圈在后面的屋里,灶房(厨房)去猪圈要过两间屋。我仿佛看见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的尹二娘从锅里将猪食一瓢一瓢舀到桶里,然后捏烂里面的红苕,待不烫了再提着半桶有些沉的猪食去猪圈。翻过一道门槛,在屋中间稍微歇一会儿,又再翻过一道门槛,一步一步地向猪圈走去,一桶喂完又再去盛。尹二娘在家里忙受累,在外面田土里的良培哥两口子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亲昵一下的小举动、眼神、话语通通都免了。

        良培哥拣了不少田土来做,早些年,他还养了一条牛。牛食量很大,生产队的时候,都是全队妇女儿童齐上阵割草才供应得上,还要有一个人专门管理。一家人养一条牛,至少要有一个小孩负责割草喂牛吧?良培哥养牛,则是〞兼职〞〞业余〞,这可不比养宠物。外面有青草的时候,他一大早就将牛牵出去放,将牛绳子上的木楔子牢牢钉在地上,一天换一个地方。牛便在楔子周围吃草、转悠、歇息。近的地方差不多都放过了,他便将牛往四队的杉树湾那些远的地方放。他的牛打租,人是要跟着去的,他自己使牛给人犁田,别人使他牛他不放心,怕把牛使坏了。

        良培哥回家当农民一晃就十好几年快二十年了,像上了瘾,中了邪似的,至今没有从田土里抽身洗脚上田坎不干了的意思。其实,如果说他要寻求一个答案,达到一个目的,可以说已经办到了。

      他要寻求的答案,也许就是种田务农能不能挣钱赚钱?他用事实证明了〞能〞!只不过赚多赚少的问题,赚得快还是慢的问题。而有的人是不会仿效他的,因为不愿像他那样吃苦受累,也不愿那样积少成多,而想一步登天。而随着两个儿子的成家立业,他的挣些钱资助两个儿子结婚买房的目的也已实现,根本用不着现在还拼命地去干。

       良培哥身上有一些〞点〞可供观察思索。其中一个〞点〞就是〞孤独〞的问题。他本人不会认为自己是〞孤独〞的。因为即使在木桥沟水管所,结了婚下了班没事他也总往家里跑。可以说,结婚几十年,两口子就没分开过。上有母亲,身边有老婆,儿子也不时回家,他还孤独吗?可从另一个角度看,他又是孤独的。他是用传统的小农的分散的落后原始的生产方式、自个儿人工的力量从事农业生产,基本上可说是在孤军奋战。两口子在一个地方劳作,就仿佛消失在了那个地方,为绿色、庄稼所遮掩、吞没,没有声息,四周静悄悄的。他们老了,可有谁来接替他们,继续耕耘这片土地,让它们年年长出绿色,让人兴奋和拥有希望。这不是孤独又是什么呢?

       良培哥是一个〞回炉〞、〞回锅〞的农民,但他绝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生产工具,一种生产要素。他不仅有欲求,而且有品质;不仅种出了粮食,养出了猪,创造了物质财富,赚到了钱,而且像无数农民一样,创造了精神财富,只不过他没觉得,或者以为很平常,就像农村种出的红苕,田野间的小花,清新的空气和田园风光。

       我当然钦佩良培哥,能够在田土里一干就十多年,不管别人在外挣了多少票子回来,也不管别人怎么说,他的抗压性、韧性,就像秋天田野里的一株低着头的红高粱!

      而我更钦佩的是,他们俩口子的团结一心,不像有的俩口子总吵吵闹闹,互相猜疑,互相打击伤害。也不像有的人,只会抱怨,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这也要赔本,那也赚不到钱,好像上天不公,无路可走!而他哪怕再难走的路也要去走,而且走了下去!很多人都比我对他更熟悉,但不知是否感受到了他身上的优点,闪光的地方,好的品质?

      王良炬   2020年1月12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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