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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最后的古琴大师们组成的协会,只招收过一名外国学生

 youxianlaozhe 2020-01-13
文景 文景 2019-09-06
古琴是当代人仍可弹奏的最古老的乐器。伯牙子期、嵇康抚琴,千百年来文人雅士赋予古琴的意义,让它早已不再单纯是乐器本身,至今仍被视为风雅的象征。现代历史上,也有很多大名鼎鼎的古琴家,管平湖、溥雪斋、查阜西、汪孟舒等等,这些古琴大师们曾经在解放前成立了“北平琴学社”,在新中国成立后,古琴会获得了政府的支持,改名为“北京古琴研究会”。
 
古琴曲《春晓吟》-管平湖.mp3来自文景00:0003:18
■ 古琴大师管平湖弹奏《春晓吟》,为1962年专门为林西莉演奏,收于文景版《古琴》。

1961年,年轻的瑞典姑娘林西莉来到北京大学学习,成为该会第一名、也是最后一名学员,她师从王迪,并得到管平湖等其他古琴名家的指导。毕业时,北京古琴研究会赠送给林西莉一把明代“鹤鸣秋月”古琴。
 
回国后,经过十二年的写作,林西莉完成了《古琴》这部深入浅出的艺术著作,在西方掀起了古琴热潮。书中除却对于古琴知识与文化的阐释,更记录了她在六十年代与古琴大师交游的传奇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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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古琴研究会
林西莉/文
(有删节

■ 在研究会毕业那天的合影。左起:王迪、曹安和、林西莉、溥雪斋、杨荫浏、管平湖和吴景略。

我们当年在南边的主屋上课。沿墙是漂亮的雕花窗棂,墙边放着一张够搁两张琴的桌子。我们就在那儿练琴。我的老师王迪,比我大几岁,背朝东,我背朝西,琴就摆在我们的面前。
王迪弹的是一张唐代(618—907)的琴。那琴自唐代陆续有人弹它,宽宽的,红红的,艳而不俗,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历经修缮。琴音既高亮又浑厚,当她弹《流水》这样比较激烈的曲子时,整个房间都在颤动。我从北京古琴研究会借来的那张琴也是红色的,但更纤细优雅些,甚至包括音调在内,与宋代(960—1279)的那种风格都完全吻合。这张琴也是只需轻碰一下琴弦,就能发出让整个房间共鸣的奇妙声音。
第一个星期,我仅学了四个小节。我们开始弹《春晓吟》,描写的是冬去春来自然界的变化,溪水开始流淌,万物包括声音都在转换,越来越柔和,越来越开阔。

■ 在古琴研究会里上课,我的老师王迪指正我的指法。


古琴乐曲往往开始时有一段带泛音的前奏,直接进入一种意境,也对乐曲中后面将出现的音调做一交代说明。这些音调往往用来描述缥缈遥远的东西——一段记忆、一个机遇、一座海市蜃楼,就像春晓那样。开始的时候很沉重,正如冬天;但远远地就能听见春天轻快的旋律,渐渐打破了那黑暗沉重之感,转换成明快的情绪。这首乐曲很短,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小事一桩,我想,反正我弹了二十多年古钢琴(钢琴的前身),又弹了六年中世纪的双弦鲁特琴。其实不然。每个音都必须弹到听上去完美无缺为止。很多是泛音,右手食指的指甲必须急促地拨弦使其颤动,左手则要同时微抚琴弦阻断颤音使泛音滑出来。我回家练习,再回到北京古琴研究会的时候又重新开始学。如此这般地持续着。当我们后来终于开始弹些古琴曲片段的时候,我如释重负。但学习进度仍是难以描述的缓慢。我们摸索着前进。

■ 林西莉1961年在北京古琴研究所

几个星期之后,我问王迪是否可以将几个音阶或其他的练习带回家弹。她不明白我的意思,这不只是因为我的中文蹩脚——我试图解释:和弦、音阶、练习曲、大调小调、整个键盘,练习所有的指头,像弹钢琴那样。她无比震惊地盯着我,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乐器!在你的国家你们真的是这样做的吗?你们难道不尊重你们的乐器?我想,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到古琴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
用古琴来练音阶当然是对它的亵渎。这种乐器的品性可谓独一无二,它发出的音能让人类与大自然沟通,触及人的灵魂深处。如果能够把它在恰当的时候恰如其分地弹出来的话,其实一个音也就够了。但完美地弹出一个音绝不是目的,关键在于弹琴者通过音乐达到对人生的领悟。古琴不单是一件乐器,更是一面心灵的镜子。
经过很长时间,我才逐渐体会到这种态度如何贯穿了整个中国文化,就像书法一样。这是一种再创的文化,追求强烈的投入感,轻松的和谐与祥和,通过模仿、迎合和放弃自我,从而达到得心应手、驾驭自如的境界。

■ 20世纪50年代末古琴研究会的人员。中间身着浅色中山装的是溥雪斋,两旁是管平湖(穿长袍者)和查阜西。他们身后是汪孟舒、杨葆元,都是优秀的古琴师。前排左起第二人是王迪,后排最右边是许健。
北京古琴研究会里的气氛静谧,尽管所有的门都是敞开的,研究会里事务繁杂,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我却从未有过被干扰的感觉。中国人自古以来就习惯并学会了在狭小的空间里与人相安无事地共处。
紧挨着我们的那间屋子里坐的是温文儒雅的溥雪斋。他穿着那件带有丝绸里子的蓝布长衫,有时会轻手轻脚有点好奇地走过来,评点一下我手的姿势。琴的各个流派弹法各异,对音调的影响超出我们的想象。据说有经验的琴师仅从手的姿势便可判断出弹奏者所属的流派。

■ 1961年古琴研究会星期天音乐会。溥雪斋和管平湖弹琴,查阜西(右前)吹箫。


管平湖自然也因此有理由关注我的进步,时不时地过来看看我的手指和弹法,并鼓励地点点头。他不过一米五的样子,瘦弱矮小,满头灰白的头发。他把那双又大又黑像树根一样凸凹不平的巨手在琴弦上摊开时,会给人特别不协调的感觉。他的弹奏如此有力,仿佛整幢楼都要倒塌一般。

■ 管平湖常进来询问我们学习的情况,他坐在王迪的唐代大红琴边,就用这张他自己录唱片时使用过的琴,弹我们正练习的曲子。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些老先生是何许人也。含蓄、友善、温和,有着那种只有智慧的长者和高僧才有的明朗的脸。我原来只是看见他们安安静静地从我的屋前走过,但时间久了,王迪慢慢地将他们都介绍给我。
北京的夏天炎热难耐,不管你是瑞典人还是中国人。6月,白天的气温就已高过体温,到了晚上房子就站在那儿散发着整个白天聚集在灰色石头和泥土里的热量。松散的泥土保温良好,整个华北平原躺在那儿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直到9月才开始凉爽起来。云层像一床厚实的棉被,覆盖着天空。最热的几个月,人们晚上就带着凳子、椅子和小桌子到街边乘凉。他们穿着内衣、内裤坐在那儿打发时间,打扑克;补衣服;把床单铺在地上,给躺在床单上的孩子扇扇子,哄他们入睡。大家都等着热浪稍微退去才回屋上床睡觉。
人们有几个对付炎热的诀窍:在老一点的住宅区,往往让长有大叶的南瓜藤爬满墙壁和屋顶,我们北京古琴研究会就是这样做的;或者在窗上挂着竹帘或湿浴巾——它们一边风干一边散发出一股清新的凉意;还有就是像其他热带地区的人常做的那样,在院子里洒水,也管点用。

■ 当年古琴研究会的大门还在,如今里面已是普通的民宅。

夏日的炎热和潮湿使校过音的琴音变调,琴轸难拧,而手指又会粘在弦上。这个季节不仅让人和动物烦躁,也让乐器受损。所以,在夏天,最好不要把琴挂在墙上,而是把它平放在桌上。
冬天绝对更叫人偏爱,除了那些有沙尘暴的日子——而这种时候比较少——阳光灿烂,天空高远,刺骨的西北风刮个不停。空气清洁到能看见二十里以外的西山山顶。在空气严重污染的今天,北京人一年到头只是偶尔才能有幸欣赏到这种风景。

冬天,我和王迪经常站在屋里的火炉前暖手。传统的中国房子没有暖气,除了那张大大的砖砌的床——暖炕以外。农村的家庭往往一家人都睡在一张炕上。城市家庭里则烧火炉。火炉上坐着一壶开水,我们时不时去那儿给茶杯续水。

■ 管平湖在弹琴,王迪将曲子转换为五线谱。她面前的是原谱。
有时,我们会留在那儿很久,不但谈论古琴音乐,也讲讲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家庭,像通常的女孩和女人那样。王迪告诉我,她和她的五个兄弟姐妹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如何成了孤儿,讲她又如何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古琴音乐并为之打动,开始拜管平湖为师,讲她现在如何幸运地与老师在北京古琴研究会共事。

■ 汪孟舒在古琴研究会院内弹琴,王迪和许健立于左右。溥雪斋坐在一把舒适的椅子上,脚下垫着块小小的地毯。


我给她讲我的成长、学业、旅行、瑞典的概况,讲那架我五岁时得到的古钢琴和那把卡尔·艾里克·古默生(Karl Erik Gummeson)为我做的起源于中世纪的鲁特琴,讲我跟从鲁特琴琴师瓦尔特·哥尔威(Walter Gerwig)的学习,讲我上锡耶纳的奇吉亚纳音乐协会,以及和我哥哥约翰一起弹改编后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鲁特琴图式乐谱。

随着我汉语水平的提高,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能够谈论更多的话题。对我来说,那段时光是无价之宝。

古琴
[瑞典]林西莉 著
许岚 、[瑞典]熊彪 译
著名汉学家林西莉继《汉字王国》之后又一部精心之作
阐释古琴知识与文化,记录与古琴大师交游的传奇经历
200余幅全彩精美图片,全面展现古琴大师口传心授的技、艺、道
特别收录管平湖、吴景略、査阜西、张子谦等十位古琴名家专门录制的21首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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