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 年 的 口 嘙(散文) ·马腾驰 童谣,儿时在老家大张寨,人们把它叫作口嘙。 诞生在这片黄土地上,传唱数千年的口嘙生动有趣,怡情启智,念读起来琅琅上口,如同唱歌一般好听。口嘙,给我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那时记下的许多口嘙,到了今天,我仍记得清清楚楚,把它们都能把背诵下来。 口嘙,或叙事或状物,或喜笑或怒骂,随性率真,绘声绘色,意旨鲜明,意韵深长而具有了强烈的感染力。口嘙,伴随了我们的乡村童年,使我们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年代,多了杨柳风轻与鸟语花香,多了使我们想象力丰富起来的天边的绚烂云彩。口嘙,开阔了我们的眼界,靓丽了我们的生活,喂养壮大了我们的精神生命。 那时,年龄还小的我们,谁记下的口嘙多,谁就牛气,谁就是真正的能行娃。呵呵,摇头晃脑,连说带唱,咣哩咣当一个接着一个背出口嘙,那是一件多么赢人多么自豪的事!口嘙念得好,引得一大圈的玩伴们眼红地看着,那个滋润与谄和的感觉,真是好得没法说。 嘿嘿,记下的口嘙多,不仅可以在别的玩伴面前尽情地显晃,还可以和玩伴们相互唱和了,那是一件快活惬意,是一件十分美好了的事情。 你听,先有玩伴带着唱腔念口嘙了: 月亮月亮亮堂堂, 打开城门洗衣裳。 洗得净净的, 捶得硬硬的。 哥哥穿上多清爽, 离别妹妹出了庄。 去呀骑的高头马, 回来坐的花花轿。 一对喇叭一对号, 你看荣耀不荣耀! 马上,就有其他玩伴的口嘙接上了: 月亮月亮亮堂堂, 马背上驮回花女郎, 打开城门抢新娘, 人家抢回金凤凰, 咱几个抢回女无常! 他们两人的对唱还没完,又有玩伴的口嘙出口了: 正月正,正月正, 野菜满地青, 二月闪上羊角葱, 三月韭菜发了疯, 四月黄瓜食欲增, 五月面筋蒜捣葱, 六月香油炒葫芦, 七月柿子能养容, 八月白菜绿满垅, 九月萝卜分白红, 十月没到菜园去, 霜下茄子蔫了头。 又有玩伴开腔念口嘙啦,那声调,比前边的玩伴高出许多: 高坡坡,低洼洼, 开满马莲花, 马莲花,人人夸, 一开开到沟底下, 沟底下住着两邻家, 生下儿子会读书, 生下女子会扎花, 大女子扎了个牡丹花, 二女子扎了个水仙花, 三女子不会扎, 半天扎了个线疙瘩。 老娘一看要气瓜, 掂起门后小灰耙, 大姐劝,二姐拉, 三姐爬上树杈杈…… 玩伴们一个一个对唱着,没有口嘙对上的玩伴脸红起来,嫉妒起来。于是,就闹起不愉快,闹起小小的别扭来,言语也不那么好听了。 这时,其中一个玩伴就以口嘙劝他们: 羞羞羞,把脸羞, 羞个渠渠种豌豆。 人家豌豆打一石, 咱的豌豆没见面! 哈哈,脸上羞(修)的渠渠,岂能种出豌豆?唉呀呀,你看看,人家的豌豆打了一石,一石,那可是300斤呀!唉,咱的豌豆没见上面,没见上面,那就是颗粒无收啊! 又有火上浇油的玩伴,把争执的那两个玩伴说成了“贼娃子”、“绺娃子”,口嘙随口就出来: 贼娃子,绺娃子, 偷他舅家狗娃子。 舅家狗娃子没在, 偷他舅家烂锅盖! 热闹得很,热闹得很,一个玩伴,也许是有意转换不快的话题吧,念开了跟现场闹别扭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口嘙: 咪咪猫,上高窑, 金蹄蹄,银爪爪。 上树树,逮雀雀。 扑楞楞,都飞了。 把老猫,气死了。 问咱老家在哪哒? 山西洪洞大槐树。 老家名字叫个啥? 大槐树下老鸹窝! 马上有玩伴逞能,接上了口嘙: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 走一步退两跷全当没走, 有为王坐椅子脊背朝后, 为的是把肚子放在前头。 上边的口嘙念得有水平,心里不服气,针对性强的两个口嘙,又从另一个玩伴嘴里蹦出来。你听完就会明白,第一个口嘙,明显是嘲讽前边逞能的那几个玩伴。后边一个口嘙,暗指他们长大后会怕媳妇,会不孝顺老娘。你听,他的两个口嘙是啥: 你稀,你嫽, 你沟子插了个红鸡毛。 风一吹, 扑缭缭。 花喜鹊,尾巴长, 娶下媳妇忘了娘。 把媳妇背到热炕上, 把老娘撂在沟畔上。 把媳妇热得气杠杠, 把老娘冻得硬梆梆! 两个口嘙念完,还嫌不过瘾,他又来了一个嘲笑、讽刺不孝敬父母亲的口嘙: 有些男人怕婆娘, 瞎人给他教样样。 跟会买了大麻糖, 再称半斤甜冰糖。 怀里揣,袖筒藏, 堂上瞒哄了二爹娘。 掀门帘,进小房, 掏出麻花和冰糖。 哄得婆娘喜洋洋, 黑了睡下嗦冰糖。 忘了爹,忘了娘, 生下娃娃不成像! 把记下的口嘙倒完了,肚子没货了的玩伙们,抓耳挠腮起来。玩伴中的娃娃头,想起他祖母教给他的摇篮曲,就说,我还有一个口嘙,我念完,都回家睡觉去,睡灵醒,脑子清白了,再叫大人给你们教新口嘙。话一说完,他模仿着大人哄娃睡觉的声调,轻轻地念开了: 噢,噢,娃娃乖, 娃娃乖了睡觉觉, 睡醒了,要吃馍, 馍呢?猫叼去了! 猫呢?老鼠洞里去了! 老鼠洞呢?谷草塞了! 谷草呢?牛吃了! 牛呢?上山去了! 山呢?塌了! 土呢?和了泥了! 泥呢?漫了墙了! 墙呢?猪拱塌了! 猪呢?刀子杀了! 刀呢?切了菜了! 菜呢?人吃了! 人呢?走了! 听完,一大帮子玩伴们哄堂大笑。一个玩伴灵醒了,“唉”的一声,说:“灵人快马天生的,瓷怂脸上乌青的(这两句也是口嘙,他用来嘲讽自己和玩伴们)!咱今个儿吃亏了,人家大白天给咱念哄娃睡觉的口嘙,让咱回家睡觉去,是把咱当成碎月娃子耍呢!咱几个瓜不叽叽的,还从头到尾笑着听完了!”听到这话的娃娃头也不争辩,只顾笑着往前走,并不接他的话。 玩伴们在一起念唱口嘙的过去,一转眼,已是几十年以前的事情。当年,他们念唱口嘙时的那个神态,那个腔调,还有他们每个人不同的动作,到了今天仍历历在目,仍声声在耳。 口嘙是古朴、原生态的民间口头文学的活化石,是璀璨夺目的艺术瑰宝。它是一本看不见的口耳相传有着启蒙教化作用叫人向良向善的大书。它以浓郁的乡土气息,以生动幽默、诙谐戏谑而又本真鲜活的语言,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嗬嗬,渊源流长的口嘙,用关中话念出来会更上口,更有独特的韵致与味道,不信你试试? 2019年12月28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多版本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窝窝》《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打铁花》获2019年1月21日《今日头条》“青云计划”奖。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即将出版,该书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马腾驰和他的散文》。 https://mp.weixin.qq.com/s/gR00uKua0kuaj5LBWgsa5Q《驰风轩文化tch》2019年12月28日首发 转发请注明出处,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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