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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养宗 ◎ 我们相依为命的口语与让我们重新说话的口语 | 诗观点文库 | 诗生活网

 置身于宁静 2020-01-14
           再没有什么比我们的舌头更为最新鲜。在汉语呈现中,口语一直是最活跃的与还没有被规范住的那部分。它永远处在话语表述的第一现场,引领着我们的叙述手段不断翻新与扩展表达领域。它来自我们生命的骨血,成全着言辞最原始又最新鲜法则的运转,它是活的,与我们相依为命,并作为语言的源头滋养出新的话语。它甚至比我们现有的修辞学更多,有着比任何造句法及词汇不能比拟的的语义关联域,促进着人类的表达手段滚滚向前与日趋多元化。

而许多口语诗歌写作者及他们追捧者的误区是,以为口语就是口语,可以随意回避写作难度,语义表面可以不再建立所指与能指关系,甚至肆意忽略意识关联的伸延性。他们以为口语在呈现上本来就是可以省力的,光溜平滑的,甚至是打油式的。致使近时期中国式的口语诗歌自一出现就味如嚼蜡,备受批评与轻视,被一切对汉诗写作身怀真知灼见的诗人视作一种毫无生趣的低能写作。现在,该是到了为口语在诗歌中所属的地位与作用正名的时候了。

所谓口语写作或口语诗歌,在我看来重要的并不是它是一种形式命名,而是一种写作策略。它的出发点是针对汉语诗歌中长期不及物的书面化言辞俗丽,重新落实为融入生活化与生命质感散发的一种反判。是中国新诗经历了近百年的白话启蒙性对接,泛普化意识霸占,朦胧式情怀霸占到书面体语词霸占后,才找到的一种能切合世界化写作的有效途径。虽然它也带着某些后现代主义的启发性对接与适用性质,却不可辩驳地在更大范围上把汉诗书写引向了更为宽阔的叙述层面。这一点,已被眼下许多有见识的诗人引为以己见,并付诸于实验开发出诗歌表现中的各种途径。

有两点必须首先明确,一是决定口语与修饰性语言之间阅读相异关系的,并非谁更具有内涵外扩活性,谁更具有含混延时性质,而是一种属于亲近性生命体验与另一种属于理性化修辞纠缠的区别。这种区别的分壤处还延伸为,作品意义的生成,不在于单一局部的语言修饰而在于整体上的叙述策略。二,介于口语在当下日常中的鲜活性与黏合性能,口语的有效作为不在于与修饰性语言争夺表面上的俗丽,而是应用好口语的鲜活性与最丰富的叙述意识相结合,赋予它多种叙述途径,在当代写作意识的植入下让它繁复自由地生长出变化无穷的语言模式。

口语在当下中国诗歌中被人弄坏并受到限制的品格不是它的亲切性,而是它可以深化调动的诗化伸延性。这种伸延性正是口语在诗歌中所要达到自由与丰富的关键所在。即口语如何进入诗性书写,化平面为立体,化单一为复杂,化线性对接为多元融合的问题。这不但是诗歌对任何语言模式的基本要求,同时也是口语自身所多元具备的丰富性需要我们去化解的。口语的功能不单只有化繁为简地用于对付事物存在的去弊性,同时还承载着建立语言叙述走向多元化的任务。不承担起这种态度,我们对口语的使用只能停留在无用而泛普化的书写形式上。

要真正意识到口语的好,是我们必须具有够得着的使用好口语的能力。应该说,口语拥有更多随意性的小脚,在书写的看住与放纵间,它极容易造成语义表层的平庸化与散文化。如果我们不能认识并应用好它的鲜活,多变,自我生长的特点,给予相应的叙述策略,铺开口语开阔,多维,复杂,鲜活的多向性,我们就无法还原它作为人类最广泛使用的内在丰富性,建立起与之相互对接的意识关联域,展现它诗性的辽阔的自由度,使口语写作真正进入书写的自由状态。只有让口语写作在诸多现代意识融合下建立起丰富多彩的叙述法则,口语写作才真正走向一个良性而多维的叙述层面,从而去复原与展现汉语诗歌语言真正意义上的言说性能,把书面话语重新变成活人的话语。而非依旧简单、平面、线性、单维地就口语写口语,让它继续沦为毫无诗化延时性的垃圾。

我们正在迎来重新说话的机会,即依靠口语我们获取重新说话的机会。这种话语扭转与改变了修辞学规范化语言与日常活生生言语相脱节的局面,使书写回到当代人的说话原状态,不是写的是一套说的又是另一套。我们从此摆脱长期依靠修辞调节的羁绊,言辞又开始回到具有生命呼吸感的交流状态。它责令一切先入为主的辞藻霸占,意识霸占,精神霸占统统换脸,重新让出地盘,让我们手上的语言真正去成全人与人之间的真实交流常态。它打造出或回归了语言所应该具备的这种特征:新鲜无比,又充满生命的感悟性与破障力,而不是被修辞学框住,使每一次说话都像第一次说出那样横空出世。我们的话语姿态也因此被打开,大道开阔,并左右逢源。至此,那曾经被肆意轮番实验的言辞法则终于在漂浮处安全着陆,我们也从此心安理得的回到自己母语温暖的怀抱中。

我们除了口语,几乎已没有其他更好的语言能够所用。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一切活在当代的语言都是口语的一部分。而其他有许多都是死的,僵硬的,窒息的,而口语则与我们同生同死。作为人类叙述活动里最活跃,敏感,并能自我增长的元素,口语一直与我们相依为命,并显示常变常新的不可战胜的持恒力。

口语叙述在文学写作中一路走来的历程甚至是充满艰险的。无论在任何时代,当人类的叙述陷入修辞学或所谓文采的纠缠时,这个时代的叙述基本是没有作为的;接着,必定又是现世的口语冲击了它,引领它与活人一起说话,又把一个时代带到一种鲜活的话语模式中。它万古常新,与人类的一切新思维齐头并进,并激活着每一个时代里人与人之间的话语神经。

2010-6-3

来源:作者惠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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