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看一瓶花,暮看一瓶花。 花枝虽浅淡,幸可托贫家。 一枝两枝正,三枝四枝斜。 宜直不宜曲。斗清不斗奢。 仿佛杨枝水,入碗酪奴茶。 以此颜君斋,一倍添妍华。 ——袁宏道《戏题黄道元瓶花斋》中国自古称华夏,华者,花也所以中国人对花的喜爱是刻在文明基因里的。 中国古代文人通过插花、瓶花与自然沟通,取其生生不息之意,同时将自己的情感、审美外化,呈现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极致生活美学。 瓶花,古人的雅致生活美学 中国传统插花,在一千年的历史传承中,一直约定俗成总称为“瓶花”。 传统插花唐代就有了,而“瓶花”这个概念最晚在北宋已经提出。现在能找到关于瓶花最早的资料,是北宋俞瑊的一首诗。 中山别墅 村居何所乐,我爱读书堂。 阶草侵窗润,瓶花落砚香。 凭栏看水活,出岫笑云忙。 野客时相过,联吟坐夕阳。 闲居村舍,最快乐的事就是在书房读书。书房台阶上的青草,映得窗户一片绿润,而案头上的瓶花瓣瓣落下,染香了砚台。 从诗中可知北宋就已有“瓶花”的叫法了,而且是读书人的案头常见之物。 南宋赵孟坚《好事近》: 春早峭寒天,客里倦怀尤恶。待起冷清清地,又孤眠不著。重温卯酒整瓶花,总待自霍索。忽听海棠初卖,买一枝添却。 卯时,是早晨三点到五点,睡不着,早早醒了,重新温上喝剩的酒,然后来整理他的瓶花。天亮了,忽然听见窗户外面有人在卖海棠花,要再买一枝插到瓶里。 从这种非常生活化的场景中,可以看出瓶花在诗人眼中,是心神的寄托,也是美好生活的象征。 中国的传统插花自宋代以后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都叫“瓶花”。包括日本的史料里面,好多也叫瓶花,而不叫花道。 “瓶花”的概念比插花、花艺、花道涵盖的范围要广,要宽阔得多。 中国古人理解的“瓶花”,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操作技法,而是一套完整的艺术、审美体系,一种雅致的生活美学。 瓶花,审美修养的外化 中国古人对插花的理解,不仅仅是工具、环境、器物,怎么插,更多的是人对它的欣赏,或者说它是对人的追求的一种再现。 “瓶花”的概念也是这样的,它不仅仅讲插花的技法。“瓶花”从唐代罗虬的《花九锡》开始,就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艺术赏鉴体系。 唐代罗虬的《花九锡》: 重顶帷,障风;金错刀,剪折;甘泉,浸;玉缸,贮;雕文台座,安置;画图、翻曲、美醑,赏;新诗,咏。 短短几十字,就建立起了一套完整的插花赏鉴体系。双层帷帐防风,用金错刀剪折下来,放入玉缸中,并浸以甘泉,下垫雕文台座。 在道具和操作的基础上,再入画图、饮美酒、咏新诗,进入审美和鉴赏的领域,以瓶花美化生活,享受生命的乐趣。 明代高濂的《瓶花三说》、张谦德的《瓶花谱》、袁宏道的《瓶史》,其实都是把这个理念进一步深化了。 从这里就可以看到,瓶花不是插花、不是花道、不是花艺,不是在表演技法,它是人的情感、审美等内在的外化。这和日本的花道是不一样的。 “瓶花”是每个人内心深处对植物,对花器,对环境的理解呈现出来的艺术。 首先是你自己的感动,有没有人欣赏,能不能展览、出版无所谓,因为你自己是有感而发。 这就是中国文化的特质,是自己内心感情的抒发,以及与生活、自然的互动。 瓶花,以意态天然为美 瓶花,要求插花时活泼自然,有生机、有韵味,高低有层、疏密有致。 文震亨《长物志》: 花宜瘦巧,不宜繁杂。若插一枝,须择枝柯奇古;二枝须高下合插。亦只可一二种,过多便如酒肆”。 瓶花,所插并不单指花,枝叶都可入瓶,只要能带来美感就行。 沈复《浮生六记》:枫叶竹枝,乱草荆棘,均可入选。或绿竹一竿,配以枸杞数粒,几茎细草,伴以荆棘两枝,苟位置得宜,另有世外之趣。 瓶花的形态,则宜参差不伦,意态天然为美,最忌对称、成排,显得死板没有生趣。 袁宏道《瓶史》: 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过二种三种。高低疏密,如画苑布置方妙。置瓶忌两对,忌一律,忌成行列,忌以绳束缚,夫花之所谓整齐者,正以参差不伦,意态天然; 如子瞻之文,随意断续,青莲之诗,不拘对偶,此真整齐也。 瓶花所用之器物,大小根据环境而定,材质则贵瓷铜,贱金银。 张谦德《瓶花谱》:春冬用铜,夏秋用瓷,因乎时也。堂厦宜大,书室宜小,因乎地也。贵瓷铜,贱金银,尚清雅也。 郑板桥说:寒家岁末无多事,插枝梅花便过年。 年末岁尾,寻一个空瓶,插几枝梅花,无需过多繁复之礼,而自有一种散淡风雅之味。 长夜篝灯,无事扰心,折松枝梅花作供,凿玉河冰烹茗啜之,顺时安处,悦心怡生,生活之美乐,孰过于此? 惜春 宋 史文卿 秀麦条桑翦翦寒,锦屏残梦怯衣单。 惜春只怕春归去,多插瓶花在处安。 西轩 宋 陈与义 平生江海志,岁暮僧庐中。 虚斋时独步,遡此西窗风。 初夏气未变,幽居念方冲。 三日无客来,门外生蒿蓬。 轻阴映夕幌,窈窕瓶花红。 未知古今士,谁与此心同。 梅花 宋 陈与义 画取维摩室中物,小瓶春色一枝斜。 梦回映月窗间见,不是桃花与李花. 瓶花 宋 李云岩 点检春风事, 瓶花最可怜。 本根不知处, 犹自向人妍。 夏日书事 宋 吴龙翰 东林数间屋,长掩竹笆篱。 槛柳拂棋局,瓶花落砚池。 蝶狂如被酒,蝉咽似吟诗。 脱帽挂岩石,凉飔入鬓丝。 瓶花二首 宋 范成大 水仙镌蜡梅,来作散花雨。 但惊醉梦醒,不辨香来处。 小梅未可折,不折惜空回。 拥鼻燃一枝,也道探春来。
瓶中红白二莲 宋 杨万里 红白莲花共玉瓶,红莲韵绝白莲清。 空斋不是无秋暑,暑被香销断不生。 水仙子 元 张雨 归来重整旧生涯,潇洒柴桑处士家,草庵儿不用高和大,会清标岂在繁华? 纸糊窗,柏木塌。挂一幅单条画,供一枝得意花,自烧香童子煎茶。 瓶梅 明 高启 竹外相逢见素花,手携数朵喜还家。 雨窗今夜无明月,暂托寒灯照影斜。 |图片作品:徐文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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