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来美之后最盼望的时候到了:今天,从康州开车来看我们的麦芒将带我们去马萨诸塞州的阿默斯特(Amherst),我的大儿子王岸就在那里读书。
无独有偶,在阿默斯特一带,还镌刻着另外一位天才的女诗人的名字,那就是西尔维娅·普拉斯。因此,我们要去看的下一个地方就是她曾上学的史密斯学院。从阿默斯特镇到那里,开车20分钟即到。史密斯学院为美国著名的女校,我早就通过普拉斯的传记知道它,但没想到它的美丽仍远远地超出了我的想象,难怪普拉斯入校后在给母亲的信中会这样说“我到现在仍不能相信我成为了一个史密斯女孩”!四年的学习生涯(1950—1953年),她不仅是史密斯的优秀生,也正是在这里,她“正式”成为一个诗人;在后来留学剑桥、同英国诗人塔特·休斯结婚后,她又携休斯一起从英国回到这里教过一两年书(休斯则在马萨诸塞大学短期任教)。史密斯在普拉斯短促的一生(1932—1963)中就占据着这样的位置。我真的想知道,当这位最终听从了死的召唤的女诗人在雾伦敦拧开煤气开关前的那一刻,在她最后的视线中是否再次出现了那个穿着漂亮的衣裙、带着崭新的箱子和850美元奖学金去史密斯报到的女高中毕业生?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再也没有任何人会告诉我这一点。 史密斯学院在今天仍是一个女校,仍如普拉斯在日记中写到的那样“到处都是女孩,女孩!”在普拉斯当年住过的Haven House旁边的校园活动中心,我们看到的第一个展览,即是一个公开的女同性恋的展览。不过,在史密斯校园一个美丽的濒临河畔的花园里,我们也看到了手持玫瑰、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子。新娘子估计是这里毕业的学生,现在坐着洁白的加长林肯轿车回母校,和新郎及亲朋一起拍照留念。而这,也曾是普拉斯当年所梦想的吗? 次日上午,麦芒开车回他的康州学院,这位谢冕先生当年的博士生,从北大校园出来的诗人,要回去准备他的教学了。我们将在这里再住一天。我们要和王岸多在一起待一待,也想好好感受一下阿默斯特。这真是一个不断给人带来发现的喜悦的地方,除了马萨诸塞大学校区外,这里还有著名的阿默斯特学院(和史密斯学院相对应,该学院为男校)。阿默斯特学院一直很有名,王岸说它至今仍在全美的(本科)文理学院中排第一第二。别的不说,自1917起,诗人弗罗斯特就在这个学院任教,从那时起到诗人的晚年,其间除了在密歇根、哈佛等校任教或做驻校诗人外,弗罗斯特有数十年的时间都在这里任教和生活。阿默斯特,这个新英格兰小镇,因为狄金森,也因为弗罗斯特,在美国的文学地图上占据了一个闪光的位置。 正因为如此,镇上的图书馆(Jones Library)一直对诗歌很重视,它也以此在新英格兰地区著称。我看了该图书馆的介绍,它有长年不断的诗人朗诵系列,并且还组织有“弗罗斯特之旅”等活动,这个诗歌之旅全程来回有42英里,把弗罗斯特当年在阿默斯特生活、写作的地方和经常去的周边几个村镇和景点连在一起,最远则延伸到Holyoke。顺带说一下,当年约瑟夫·布罗茨基流亡到美国后就曾在Holyoke学院做过驻校诗人。也许,正是他所体验的新英格兰乡土和风景使他对弗罗斯特的诗有了更深切的领会,他关于弗罗斯特的长篇讲稿“On Grief and Reason ”(《论悲伤和理智》),使我们看到了弗罗斯特作为一个诗歌大师更深邃和复杂的一面。 这次我们一来,王岸就说来得巧,著名诗人James Tate和Matthew Rohrer将在Jones Library朗诵。我不知道Matthew Rohrer,但我早就知道塔特,我和沈睿编选的《当代欧美诗选》就选过他的诗,王岸说他给他们教过写作课,他现在在美国很有名,他的诗不那么大众化,很独特,有深度,等等。下午三点,我按时来到了图书馆的三层,但发现小讲座厅已坐满了上百听众,两位诗人正往桌子上摊放随身带来的诗集(朗诵会后签名售书),我只好和其他来晚的人一起站在门口,图书馆的人忙着到其他房间找椅子加座,而人们还在不断地从楼梯上咚咚地上来,带着一脸兴奋和期待的神情。 正是人们脸上洋溢的这种热情,使我对生活和诗歌还抱有希望,也使我意识到扎根在阿默斯特的那种深厚的诗歌传统。 于是在这之后,我又来到了狄金森的故居。我看着花园里那棵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生气勃勃的古老橡树,这是见证了诗人一生的大树,也是给孤独的诗人一次次带来信念和支撑的大树。“我的诗活着”(“my verse is alive”),的确。一切就如同这棵大树,它在诗人死去多年后仍在生长,仍在无言地告诉我们什么是永恒,以及什么是生命的承担。
天色已晚,远处坡顶上的小镇浸透在一片浓重的迸放的彤云里。这是曾一次次镀亮诗人窗户的带有金属般重量的夕光,这是阿默斯特寒冷而明亮的黄昏。从诗人故居里出来,我们向它走去。沿街的店铺已经关门,街上的行人稀少。王岸说要带我们去一个他才知道的地方喝当地酿造的黑啤酒,这又使我想到了弗罗斯特,想到了我所喜欢的他的一首诗《熟悉黑夜》。我想,一个在这样的小镇生活而又洞悉命运的秘密的人才有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 “我早就已经熟悉这种黑夜 我冒雨出去——又冒雨归来, 我已经越出街灯照亮的边界。”
【来源:作者惠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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