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众号ID：hlmyj001 编辑微信：dongzhu1968 投稿：hlmyj001@163.com 关注  作者 汤东亚 看到这个题目，肯定有人要说我搞错了，戏里唱的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呀，怎么变刘姥姥了？没错，林妹妹前身是绛珠仙草，是阆苑仙葩，确实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说刘姥姥是天上掉下来的也自有我的道理。 《红楼梦》一至五回算是铺垫，前四回把贾王薛史四大家族主要人物各自家世和互相之间亲戚关系一一叙明，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以十二支“红楼仙曲” 概述十二金钗结局。直到第六回刘姥姥粉墨登场戏幕才算正式拉开。一部“大旨谈情”的小说，在浓笔重彩刻画了宁荣二府富贵奢华和太虚幻境幽微灵秀之后继而写宝玉初试云雨，按惯例应当顺笔展开，可是作者没这么做，他忽然刹车，宕开一笔，从一乡村老妪写起，另辟蹊径，别有洞天，很巧妙的打破了读者思维惯性，阅读兴趣重新点燃。脂砚斋读书至此批了“珍馐中之虀尔”六个字，恰似刘姥姥自己说的“山珍海味吃腻了，该弄点野意儿”。当然，刘姥姥是全书架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只当“开胃小菜”就大错特错了。 刘姥姥何许人也？姓甚名谁？我们都不知道。书中说是“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千里应该不是实指，大概是说她和荣国府的关系，仅仅“略有些瓜葛”。若真住千里之外，一个七十好几的农村老太，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外孙，按当时交通条件，怎么也不可能一早出门当天就到了。莫非是天上掉来的？  刘姥姥女儿唤作刘氏，可见刘是夫姓，和尤老娘一样，自己姓什么书中没表，出身薄祚寒门岂能像王夫人贾夫人那样使用本姓？至于名字更难知晓，估计年青时也是如同“四儿”“五儿”“卍儿”“二丫头”一样乱叫的，难以深考。书中交代她是积年老寡妇，板儿叫她姥姥，就以刘姥姥相称了。 这刘姥姥在全书作用不可小觑，虽说不似太平闲人讲得那么至关重要也算极有分量，八十回书中以刘姥姥命名的回目就有三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村姥姥信口开河，刘姥姥醉卧怡红院。巧姐判词是“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估计刘姥姥是贯穿全书的线人之一，贾府败落后她肯定出以援手搭救过巧姐。遗憾的是“一进二进”以后的文字我们已经看不到了。 细心读者应该发现刘姥姥出场那段引文不无漏洞。 书中讲刘姥姥“膝下又无儿女，靠两亩薄田度日，如今女婿接来养活。”又讲刘姥姥当初曾和女儿去过金陵王家，并且知道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爽快，又不拿大，如今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 细细琢磨，这两段话很是不通，刘姥姥既然膝下无儿女，何来女婿狗儿？此处尚可脑补刘氏不是亲女儿，至于讲她带着女儿进过金陵王府，见过当时还是“二小姐”的王夫人，这就更难自圆其说了，金陵王府是和王狗儿家有那么一点瓜葛，王夫人没出阁时狗儿老婆刘氏只怕还没出生，作为丈母娘的刘姥姥当时算那颗葱，凭啥身份进的王府？所以我说刘姥姥出场也奇，竟是天上掉下来的呢！ 当然，作为一般读者在这些小细节上吹毛求疵没有意思，我们应该在意的是作者干嘛挖空心思插入这么一个人物。 刘姥姥大字不识，看到“省亲别墅”误当“玉皇宝殿”，她在不同的人口中有不同称呼，下人们叫她姥姥，贾母称她“老亲家”，宝玉称她“贫婆子”，黛玉口里的“母蝗虫”，鸳鸯当她“女清客”，花光柳影鸟语溪声的大观园跳进一只母蝗虫，故事想不精彩也难。 贾政带领宝玉和众清客游园展现的是文化，贾母带领刘姥姥游园展现的是人情。 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 刘姥姥进大观园，给高高在上的富贵人家接上了“地”气，给圈养惯了的公子小姐们带来别样的欢乐，琴棋书画固然怡情养性，解颐凑趣还得刘姥姥。刘姥姥是喜剧天才，其诙谐堪比东方朔敬新磨，放到今天肯定是超级笑星。  单单一个刘字就包含了作者不少匠心，刘姥姥喝酒后又听了音乐，立马手舞足蹈，林黛玉说的文雅，“百兽率舞，今只一牛（刘）尔”，刘姥姥自己表演的更有趣，鸳鸯交待她动箸前要来段即兴发言，她还真有天分，张口就来：“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就鼓着腮帮子一言不语，看把一帮“富贵闲人”乐得——
这一段文字太精彩了，斯情斯景，宛如身历，真难为作者写得出。世族大家的太太小姐们平时循规蹈矩，笑不露齿，何尝有过这般恣肆开怀过！刘姥姥是“活宝”呀。 诚然，所存八十回文本对刘姥姥主要描写了插科打诨取悦豪门的一面。然而作者塑造这么一个人物绝不是只拿她当一个调节气氛可无可有的“丑角”。刘姥姥的人物价值更主要体现在她是以不同阶级身份见证了贵族日常生活，使作品显得丰厚真实，我们说《红楼梦》是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全方位再现当时的社会状态，刘姥姥功不可没。刘姥姥三进荣国府，“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意即在此。 我们不妨对有关刘姥姥的文字做一番简单的梳理。 首先刘姥姥是身处底层的普通劳动者，本来靠种两亩薄田糊口，后来依附女婿王狗儿生活。从算螃蟹账和为“打抽丰”而做的一系列表演看出她还是很精明的。女婿狗儿因为没钱过冬在家发脾气，刘姥姥这样劝他——
这番话证明刘姥姥很有见识，但是当时社会实在不适合女性发展，别说刘姥姥是“贫下中农”，就算是大家闺秀的探春姑娘也曾发过“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的哀叹。 王狗儿祖父做过京官，也是“曾经富过的”，荣府小管家周瑞买地还请他们帮过忙，不想二十年就沦落至此，真是“其兴也勃焉其败也忽焉”！刘姥姥就是在这种境况下带着一家人的期盼进荣国府打抽丰了。 刘姥姥带着小外孙，饭都顾不得吃紧赶慢赶来到宁荣街，看到荣国府挺胸叠肚的家人赶忙陪着笑脸叫太爷，实在和乞讨没啥两样。周瑞家的总算还有良心，带着刘姥姥进了荣国府见了“真佛”。文本从视觉味觉听觉多角度描写刘姥姥初进贾府的好奇，她看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差点误认成凤姐，挂钟响声把她吓了一大跳，正堂香气扑鼻竟让她如在云端一般，作者通过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来展现豪门气象。 总的来说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显得很局促，见了凤姐跪地就拜，紧张的语无伦次，又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又是“拔根汗毛比腰粗”的，更因一句“你侄儿”被周瑞家的训斥不会说话，这“抽丰”打得心酸，二十两纹银来之不易！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就老练多了，看到贾母也没有倒头就拜只是很得体的“福了几福”——
两个人互叙老状描述很温情，堪比“触龙说赵太后”文字。 如今有个歇后语叫“刘姥姥进大观园——开了眼界”。刘姥姥确实很有“福气”，先是王熙凤亲自给她夹菜，继而酒后迷路睡了宝二爷的床，栊翠庵还和贾母共饮一杯“老君眉”，用她自己话讲是“把没吃过的也吃了，没见过的也见了”，“这都那一世修来的。” “刘姥姥游园”这回书很热闹，信息量也很大。刘姥姥误闯怡红院，见了“像真人一样”的西洋油画，还把穿衣镜里的自己当作老亲家找来了，现在看来很平常的东西在两三百年前绝对是“罕物儿”，那情景被曹雪芹写得真是如梦如幻，读者看了无不心醉神迷。 作者巧妙的以一乡村老妪视角写贾宝玉的生活环境，展现两种不同社会阶层的巨大反差，手法很高明。 刘姥姥算了一笔“螃蟹账”，贾府一次平常不过的家宴够她这样的庄稼人过一年了，大观园无所事事饱食终日的公子小姐们哪能体会到穷人的酸辛。都说“倒插门的女婿难做”，其实生活在女婿屋檐下的刘姥姥也不容易。刘姥姥打抽丰也是被逼无奈的事，我们不可忘了她初见凤姐时“未语脸先红”，是“忍耻”说明了来意。小外孙板儿在探春房间看到蚊帐上水墨画嚷嚷“这是蚂蚱，这是蝈蝈”，刘姥姥打了他还骂他是“下作黄子”，起初我不明白这段文字的作用，后面看到写林黛玉打趣她是“母蝗虫”才恍然大悟，原来写这些旨在点明刘姥姥这样底层小人物也是有廉耻之心，虽说是“只要庄稼长得好，蝗虫又能吃多少？”，打秋风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势败休云贵，家贫莫论亲。“仰脸亲”的门是难进的。何况刘姥姥和贾府关系实在是远到不能再远了。卜世仁是贾芸亲舅舅，贾芸别说借钱未果连吃顿饭尚且不能呢！刘姥姥是知恩图报的人，她日后不顾危险搭救巧姐报答王熙凤，真是难能可贵。比较同样接受过甄士隐馈赠的贾雨村可算强多了，真是“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呀！ 刘姥姥给贾母讲的两个故事从来都是红迷们热衷讨论的话题，一个故事是讲某老太太吃斋念佛感动玉皇重新得了一个孙子，这个故事争议不多，明显针对宝玉编的，很合贾母王夫人胃口。另一个故事讲“雪地抽柴”的茗玉小姐，说她十七岁病死。按张新之说法这个茗玉小姐应该代指薛宝钗，甚至有人以“雪（薛）抱（宝）柴（钗）来佐证，我自己更相信这个茗玉小姐的故事是暗伏林黛玉结局。这个故事更是迎合了贾宝玉这个情圣胃口，刘姥姥算得上很不错的心理专家了，庄稼人也黠也！  亏得天上掉下个刘姥姥，没她谁来讲这两个故事！ 《红楼梦》还通过描写刘姥姥的几处情节刻画了一些相关人物，比如以王熙凤接见刘姥姥时的做派写她的傲慢，以妙玉不要刘姥姥用过的杯子写她的洁癖，以宝玉送刘姥姥杯子写他的善良，以袭人“不顾死活”把刘姥姥从宝玉床上拉起并交待一番谎言写了她的权变，以林黛玉给刘姥姥取名“母蝗虫”写她喜欢刻薄人······ 刘姥姥，芥豆之微，她是再普通不过的社会底层人物，她世故但不失底线，圆滑却懂得感恩，应该是当时绝大部分农民的真实写照。在黛玉妙玉这等“世外仙姝”看来她是那样粗鄙俚俗不入法眼，然而这种人却有强大的生命力，她面对种种人间苦难有与生俱来的韧性，俗世难容的恰恰是那些“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所谓闺英阁秀们，曹公这点笔意我们应该能够理解。 刘姥姥这一人物形象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是绝无仅有的，她是《红楼梦》中的一个小人物同时又是文学史上的一个大人物，到今天已经俨然成为一类人的符号，这是何等手笔？我对成功塑造刘姥姥的曹雪芹报以无上的敬意！ 天上掉下个刘姥姥，我只能这样说。 红楼梦研究特许商城 菊花茶 小程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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