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百合 一 在红楼梦里，有些人出场离场，是会自带背景音乐的。 黛玉泪尽而亡那一夜，潇湘馆外“远远一阵音乐之声，侧耳一听，却又没有了。”那是太虚幻境的仙子们在空中奏着仙曲迎候她回家。“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从此与红尘一别两宽。仙乐飘飘时，是黛玉在离场。 形成对比的是薛蟠，他出场背景应该是小丑式音乐，才与薛大傻子的滑稽感相配。然而，也有人一出场，就仿佛听得到阴森可怖的音乐，妖风四起，避之犹恐不及，比方说马道婆。  话说红楼梦真是包罗万象，三教九流啥人都有啊！在说这个老妖婆子怎么作妖之前，先来了解一下她的基本情况。 在她身上，有两个标签： 一、道婆。百度上是这样解释的：“尼姑庵中的女执役者。”简单说，佛门工作人员，非尼姑。 二、宝玉的寄名干娘。寄名者，“今俗有生子不利，而寄名於他人者。”就是古代一种迷信活动，为了孩子好养活，找个能护佑住孩子的人，认人家做干爹干妈。 贾府给宝玉找马道婆当干娘，就是看中了她的背景。自认把孩子托付给她，好歹佛门中人，必定有菩萨神灵保佑，思虑不可谓不周全。 结果呵呵了。宝玉就差点死在这个干娘手上，不是那青埂峰下来的一僧一道，他就得回他的大荒山下了。 二 贾府是有钱人家，所以他们觉得能用钱解决的事儿根本不是事：不怕你贪财，只要给办事，钱好说。 但他们大意了，没道德底线的人才最可怕。欲望总是无尽的，这类人干起坏事来会完全没有思想负担。 第二十五回。第一天，宝玉被贾环用蜡油烫了脸；第二天，贾母把跟从的人骂了一顿；第三天，马道婆就进府了。 曹公写得很意味深长：“过了一日，就有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进荣国府来请安。”特特用了“就有”二字，暗示马道婆的到来不是巧合，她是闻风而来。 果然，见了宝玉，先是“唬一大跳”，再是“点头叹息”，然后对着宝玉作法，用指头在宝玉脸上画了画，嘟嘟囔囔持诵了半天，说包好。又解释说这是小鬼促狭为之，王公卿相家的孩子命中注定要受他们的打搅，所以他们多有“长不大”即夭折的。这一句话戳到了贾母的痛处，连忙问有什么消解的法子。  这在消费心理学上叫“短缺原理”，即不做什么会失去什么。一下子就引起了贾母的高度重视。 马道婆趁机推销灯油：“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这海灯，便是菩萨现身法像，昼夜不敢熄的。” 贾母问：点几斤的？ 马道婆说：不拘，随心。 最怕这个，你倒是说个准数啊！ 马道婆直接狮子大张口：南安太妃一天四十八斤油，锦田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二十四斤油。这是高档的供法，暗示贾府的品阶不低，可以依例而行。 “再还有几家也有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都不拘数。”轻描淡写地说了中档的。 又暗戳戳鄙视了低档供奉：“小家子穷人家舍不起这些，就是四两半斤，也少不得替他点。”穷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供奉比富豪人家的供奉更不容易，况且佛家讲众生平等，马道婆的分别心太重了。 她见贾母点头思忖，没那么痛快，马上很“体贴”道：老祖宗为宝玉，多舍了倒不好，怕他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当家，大则七斤，小则五斤就行了。 这一招她用的是消费心理学上的“退让原理”，即逐步退让减价会让转化率升高，但要注意的是，为了避免消费者认为被欺诈忽悠，每一次退步要给出合理的理由。 马道婆完成度很高，所以立即奏效了，贾母很痛快地说：一天五斤，就这么定了。 Bingo！推销成功，替马道婆打电话。 三 马道婆的下一站，来到了赵姨娘房内。 这人特别好占便宜，看到赵姨娘在粘鞋面子，张口就讨：我正缺鞋面子，你弄一双给我。  可怜的赵姨娘说：你看看这一堆里面哪有像样的，你不嫌，就挑两块。 曹公写：“马道婆见说，果真便挑了两块袖将起来。”“果真”二字是在说：脸皮真厚。 接下来，金牌营销员又开始推销了。如果说上一站推销灯油尚还无可厚非，那么这一次推销的东西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她推了害人的巫术。害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干儿子宝玉，前脚刚卖给他灯油保平安，后脚就收他仇家的钱要他的命。 赵姨娘抱怨自己手里不宽裕，马道婆特别会劝人：“熬到环哥儿大了，得个一官半职，那时你做多大的功德不能？”一听得赵姨娘抱怨自己在这府里被凤姐压制得不得志，她就开始试探对方有没有购买意向：“也亏你们心里不理论，只凭他去。” 赵姨娘一说没辙，马道婆就“循循善诱”：明的不行来暗的啊笨蛋。以此来勾引赵姨娘动恶念。 等到赵姨娘真的动了恶念，她又开始欲擒故纵：阿弥陀佛别问我。 又问：如果我帮你办成了，你拿什么谢我呢，无凭无据的。 话说这赵姨娘，刚还哭穷没有绸缎做鞋，一转身就拿出送上一堆白花花的体己银子，并衣服钗环，还有五百两银子的欠契，可知心中藏了多少恨。 曹公写活了马道婆见钱眼开的丑态：“并不顾青红皂白，满口里应着，伸手先去抓了银子掖起来，然后收了欠契。” 再然后，恐怖的一幕出现了。她从腰里掏出了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和两个小纸人，交给赵姨娘，让她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并说自己到时候会在家里作法。 她腰里的小鬼原来是随身带着的，细思极恐。  后面的事情，红迷们都记忆犹新。凤姐和宝玉果真被魇了，奄奄一息近乎没救，家里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命在旦夕之际，幸亏一僧一道两位仙人及时赶到，帮他们解除了邪祟。这一难才算过去。 四 干娘也是娘，有这一层特殊母子名义在，再不济也要比外人亲近些，但是，马道婆害宝玉的时候竟然没有过半点犹豫和良心不安。 这真是天赋异禀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 贾府的人们做梦都想不到加害贾宝玉的是他干娘马道婆吧？ 在温暖又悲凉的作品基调里，出了马道婆这样的人，让人小小受了一点惊吓。对于这样的人，我们都知道要远离，他们貌似渺小卑微，却游走各方，左右逢源。他们除了没有底线，也没有立场，脚跨正邪两道，随时转换角色，一切唯利益马首是瞻，可以出卖、陷害任何人。 但是当他们潜伏在身边，却很难察觉，因为他们的伪装性太强了。擅察言观色，嘴皮子功夫了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真正的“巧言令色鲜矣仁”。可是，我们偏偏很容易一不留神就被这种人吃得死死的，因为他们深谙我们人性中隐藏的弱点，知道我们的欲求。 他们是腰里揣着“小鬼”的人。那小鬼，何尝不是深藏在我们心里的鬼？一念及此，不禁生出淡淡的寒意和畏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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