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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看完《爱尔兰人》，我不禁怅然若失良久。因为我忘不掉德尼罗最后在养老院，看着门外楼道失神的模样。一生血雨腥风，最后不过孤独地坐在轮椅上，望着楼道里的灯光，不知所措。 有限与无限的游戏 文 | 立峰 - 1 - 最近有部相当热门的奥斯卡提名影片，叫做《婚姻的故事》，讲述的是在纽约从事戏剧演出的Nicole和Charlie，两人看似完美的婚姻，终于无可奈走到尽头的故事。 有的婚姻，在旁观者眼中，堪称珠联璧合、郎才女貌，而且还有个可爱的孩子，简直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家庭。但在其乐融融的表象之下，夫妻间的恩怨隔阂，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暗暗滋长。直到有一天，两人之间日积月累的怨气和矛盾，终于再也无法掩饰、压制而一泻千里，凌乱得如同一地鸡毛、无从收拾。 电影中的Charlie，是位在纽约戏剧界少年成名的优秀导演，而Nicole则是曾经对Charlie充满无限仰慕和崇拜的女演员。两人不但都相貌出众、智商一流、勤奋上进，从事着共同的事业，而且也算是极负责任的父母。也许因为两人的喜好想法，难免存在差异；也许是Charlie作为一个男性或导演，身上总有一种过强的控制感；抑或是两个人相互间的期望值的落差，这对看似完美的夫妻，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了。 也许，根本的问题还是出在Charlie身上。Charlie出生于平凡家庭，靠着自己的奋斗、崭露头角，把工作和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他总觉得自己强大无比、且永远正确，作为妻子的Nicole就应该处处顺从于他的安排。而对于Nicole在家庭和事业上的种种牺牲与付出，Charlie也始终觉得顺理成章、并不在意。所以，当Nicole终于忍无可忍、提出必须有所改变时，Charlie并没有打算认真对待，直到他收到了Nicole的律师发给他的离婚文件。 也许婚姻这事儿就是这么奇怪，当一方正信心满满、得意洋洋，认为自己在婚姻当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与控制权时，这段婚姻本身，却早就面临着重重危机，处于难以挽回的局面了。 - 2 - 美国哲学家詹姆斯·卡斯James Carse，在他的著作《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中，把所有的人类活动，都总结成一次次的博弈。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会有大量的有限博弈。小到下一盘棋、赢得一场比赛；大到完成一个项目、发起一场战争。有限博弈的目的，一般都是短期的胜利，所关注的，也只是一时的成败。 然而人类社会中更重要的，却是无限博弈。无限博弈并不以每一次的胜利为目标，它的重点，是尽可能地将眼下正在进行的游戏延续下去。比如进入一段婚姻、经营一家公司、建立一个国家、创立一种宗教，包括过好自己的一生，等等。 但所有这些活动，看重的都不是一时的输赢，而是看谁能够将自己的游戏玩得更精彩、更长久。因为游戏的过程本身，就会产生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一次偶然或暂时的成功，也许就会令你开心得意许久；但是，真正能够体现人的价值、让人生获得意义的，却是那些可以不断延续下去的东西。 就好像《婚姻的故事》中，Nicole为了与Charlie在一起，主动放弃了自己在好莱坞初见成效的影视事业，跟着Charlie来到纽约支持他，担当他剧团的女主角。那时的两人，一定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与憧憬之中；但是他们的爱情，会因此而永远延续下去吗？王子与公主，真的就“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事实上，一时的快乐和期许，未必能带来永远的幸福。当Nicole为Charlie在事业上做出巨大牺牲、在家庭承担了更多责任后，Charlie却并未因此多么领情，而是觉得一切理所应当；而每当Nicole想努力作出些改变，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时，却几乎总被淹没在Charlie的强势与才华之中… 在这段婚姻里，Charlie几乎在与Nicole的所有博弈中，都占掌握了主动、获得了优势。 但是Charlie却忘了，一桩成功的婚姻，并非取决于一次次有限游戏的胜利；因为婚姻是一场无限游戏，Charlie在双方关系中取得了所有的“胜利”，最终换来的，却是婚姻本身的失败。最后，还没等Charlie明白过来，他与Nicole的婚姻，已经无可奈何、走到了尽头。 - 3 - 这也让我不禁想起了美剧《权力的游戏》中，曾经的北境之王罗柏·史塔克。对这位曾率领着北境大军、南下替父报仇的少年“英雄”，小说里最经典的一句总结竟是：他打赢了所有战役，却输掉了整个战争。当然，他一同输掉的，还有仅仅15岁的年轻生命。 我们知道，权游剧集中的北境，论地盘，几乎占据了整个维斯特洛大陆的一半；论实力，史塔克家族之下，还有波顿家族、卡史塔克家族等一干颇有实力的家族作为后盾，而母亲一方的徒利家族，也同样实力雄厚。 罗柏虽然有着父亲般的钢铁意志与无上荣誉感，以及军事战术上的敏锐和才能，但他却过分的刚愎自用、不知妥协、甚至违背誓言，眼里只有刻板的荣誉和眼前的输赢，而无法跳出当下，以更大的格局，去评判自己与众多同盟家族的长远利益。 古语有云：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句话恰恰道出了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之间的微妙关系。 罗柏·史塔克何尝不是如此，他只在乎当下和眼前的利益得失，只专注于一时一隅的有限游戏；而看不到更高层面的价值和意义、看不见人心的向背；无法站在更高的维度，用无限游戏的视角，来做出一项项决定生死存亡的重大决策。在这个意义上，罗柏实在算不上是个有智慧的人。 - 4 -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有价值的、或有意义的？ 判断的标准也许非常简单：只要你所追寻的，是生命这个无限游戏，当你能把时间的维度，扩展到生死的边界时，那么，应该追逐什么，也自然会一目了然。 我们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求职、生意、职场竞争、亲人朋友间的争执、以至于行业转型，所有这些有限游戏，不过是漫长人生历程中的暂时和偶然。而真正能够赋予人生价值和意义的，却都是那些可以延续下去的东西。 比如婚姻。所有的婚姻当中，势必都存在争执；但如果一个人对日常的小事太过在意，非得争出个输赢、分出个高下的话，就说明他完全没弄明白，婚姻是一场无限游戏。对于婚姻的双方而言，更重要和更有意义的，不是没完没了地争吵，而是既不失底线、又做出妥协，努力地让这段婚姻更有质量地延续下去，让爱人和孩子获得更加长久的幸福。
再比如经营一家企业。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经营企业的目标，就是股东利益的最大化。但真正能做到基业长青的企业，一定要依靠企业家的自我期许和社会责任；而企业所获得的利润，也只是因为社会和市场的肯定，而带来的副产品。利润是企业存在的手段与结果、而非目的和方向。 如果一家企业，一味追求利润，而丧失了社会责任，甚至不惜作恶，这样的企业必然失败。就好像一个以追求利润为目的教育或医疗体系，一定免不了师生矛盾尖锐、医患关系紧张，而其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鸡飞狗跳、扭曲变形、腐败堕落。 畅销书《空雨衣》的作者汉迪Charles Handy认为——企业本身便是目的。即企业的根本目的，是更好地存在，永续经营、基业长青。每一家公司，都有自己的生命，都有自己的愿景和方向，也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汉迪正是在说，经营企业是一种无限游戏。
有限游戏与无限游戏的最大区别是，前者以取胜为目的，后者以延续游戏为目的。两者还有一项本质的区别，即有限游戏只在边界之内玩；而无限游戏，却是在和边界玩，是在探索或改变边界本身。 如果生命是一种不可逾越的边界，那么与死亡相比，其他边界又有多重要呢？所有的有限游戏都有边界，但我们却永远无法明确得知，自己生命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有限游戏的边界都相当明确，但一段婚姻、一家企业、抑或是生命的边界，在走到尽头以前，我们都永远无法明确得知。在一段关系中，你可能因对方的毫无保留的爱和付出而暗自得意；但单方面付出的爱情，会转眼烟消云散。在经营企业时，你也许单凭运气就大获成功；但又有多少成功，是转瞬即逝的？抑或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你功成名就、抱得美人，但“王子与公主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却仅仅存在于童话之中。
虽然无限游戏的边界很难确定，但我们却能够通过不断的努力，来拓展这场游戏的边界。只有始终清楚自己身处于无限游戏之中，我们才能更从容淡定地面对一切，跳出一时一隅的纷争，把有限的精力集中在如何更好地将游戏延续下去；而完全无需时刻较劲，一句话都不愿意吃亏、每次较量都势在必得，事事都非争个你死我活。 从长远看，每一个生命都在时刻走向死亡。有限游戏的参与者，正因对整个生命的进程太不敏感，无法在更长视角、更高维度上看待问题，才会对一点蝇头小利、暂时输赢，表现得斤斤计较、异常敏感。于此同时，他们对于事关基本道德和良知的大是大非，却反而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为了在有限游戏中取胜，有些人索性放弃底线、抛弃自由，甚至不惜用灵魂与魔鬼交易。而无限游戏的参与者，则将他的时间维度，拉长进了生命与历史之中；把空间的维度，扩大到世界和宇宙之间。而任何人，都只有抱着向死而生的心境去生活，尽可能地拓展和延续各种游戏的边界，才能获得根本上的自由。
- 5 - 最近马丁·斯科塞斯的大热电影《爱尔兰人》，启用了一干老戏骨，讲述了六七十年代的美国故事。影片中黑手党、工会、政界，为了各自利益而相互厮杀，凭借非法手段、赚取巨额利润。这些人在黑白两道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甚至可以影响政局、刺杀总统，让妨碍自己的人瞬间消失。但这部电影花了3个多小时，只讲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电影采用了一种凝视死亡的视角，比如，在一些真实历史人物出场时，镜头会停留几秒、用字幕告诉观众，此人未来死亡的时间和方式。当然，他们大都是非正常死亡。而场景中的人物，无不在当下风光无限、志得意满。而又有多少人，在有限游戏中屡屡得手，但最终却输给了时间与生命，这个永恒的变量？
我看完《爱尔兰人》，不由唏嘘良久。因为我忘不掉电影中，美国意大利黑手党的老大Russell，在监狱里坐着轮椅、垂垂老矣的样子；我忘不了德尼罗饰演的Frank出狱后，女儿们对他的疏离和冷漠，甚至连话都不想跟风烛残年的父亲多说一句；我也忘不了Frank在最后的日子里，独自坐在养老院的轮椅里，看着空空的楼道，失落的模样。
Frank Sheeran是历史中真实的美国黑帮大佬，他经历了一生的血雨腥风、手上沾染着无数人的血，但任凭他有着多么传奇的一生、曾拥有过多么光芒万丈的时刻，无论他完胜了多少有限游戏，但他最后还是失去了家人的爱和温暖，甚至失去了一切，在时间和生命这场无限游戏里输了个精光。在生命最后的时日，Frank无比落寞，独坐在养老院的轮椅上，反复看着手中泛黄的照片，怅然若失、不知所措。
无论德尼罗扮演的黑帮杀手、乔·佩西扮演的黑帮老大，还是死活都认准那是“他的工会”的阿尔·帕西诺扮演的全美卡车工会主席，都是曾风光无限、权势熏天的政商大佬，但他们玩的，始终是一局又一局的有限游戏。
黑帮老大Russell最后死在监狱，卡车工会主席Jimmy被最信任的人所暗杀，只有Frank，终于熬到出狱的那一刻。他为自己选好棺椁墓园，手握着一叠旧照片，孤独地死在了养老院。所有的有限游戏里，都只有暂时的赢家；而时间和生命，才是那个决定最终胜负的裁判。
- 6 - 而人类社会所有的砖/痣/制度，又何尝不是一种有限游戏？张鸣老师有期讲座的题目是《蒂制为什么一定会溃败》。但其实这问题我们用脚后跟也能想得明白，皇權的一權独大，让它在所有的社会博弈中始终占据绝对的优势，但这也将导致社会矛盾的日积月累和不断激化，特别是在失去舆论空间、无处泄压的情况下，脆断或溃败更是必然的结局。砖制集团的确可以在所有有限游戏中，斩尽杀绝、竭泽而渔，扮演绝对的赢家；但一旦来到以历史为尺度的无限游戏中，它便将迎来其必然的宿命。
但如果采取相反的策略，以玩无限游戏的心态，来建立一个有限痊力、分痊制衡的䈣治体制，让所有的社会力量都有机会参与博弈、共同竞争，让这场游戏得以在憲/䈣/的规则中，兼顾到各方利益、而长久地进行下去。避免了有限游戏之中的一家独大、赢者通吃所导致的利益失衡和你死我活，那么就不会出现被压制一方被逼无奈、掀翻牌桌、砸烂炉灶的尴尬局面。 无疑，用玩无限游戏的方式，所建立的分痊制衡的䈣治制渡，才可能让一场游戏得以长久地延续；历史也早已证明，只有这样的国家，才可能长治久安、欣欣向荣、充满活力。 - 7 - 笛卡尔说，人的灵魂是自由的，但是身体这架机器，运转时为了符合自然规律，而限制了灵魂的自由。
在现代社会，许多人一方面为追逐成功，每天加班累成狗，心情越来越焦虑，生活只有苟且、没有远方；另一方面，他们为抓住意义的救命稻草，又疯狂消费，用物质和娱乐来填补空虚，而陷入了一种空雨衣悖论：永远在玩有限游戏，高速运转、但没有意义，希望在所有的游戏里获胜，却反而让自己沦为了工具，违背了追求自由的本性。 既然人的生命有限，那么最好的状态，就是用无限游戏的心态，来玩好生命这场有限的游戏；不是只专注于一时一地的输赢胜负，而是在有限的生命之中，去发现无限的生命可能。有限游戏是有剧本的，而无限游戏则是传奇性的。 宗教中所主张的灵魂不朽，也许就是这样一种可能。当一个人的肉体消亡之时，他对于世人的爱和帮助，将被铭记于心、永存于世；他为世界所创造的精神价值，也将世代延续、永不熄灭。 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创新，具有传奇的性质。我们只有成为自己，怀着开放的心态，不再执着于当下的输赢，才能真正拥有自由、创造传奇。
人生无法避免各种有限游戏，那么，既然有限游戏为人生设定成了一个个剧本，那就让我们试着用无限游戏的心态，尽情施展才能与、发挥创造，去玩好所有的有限游戏；只要抱着开放的心态，我们才能不断打破各种边界，去追寻和体验生命旅程中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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