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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克修 ◎ 纸上的光明 | 诗观点文库 | 诗生活网

 置身于宁静 2020-01-27
         ——默默诗集《长颈鹿看到我们的未来》序

  默默身为先锋诗派“撒娇”掌门人、第三代重要代表性诗人,执意屈尊让我,而不是让更有来头的角色,为他的诗歌编年史《长颈鹿看到我们的未来》写序,我把这也理解为一次撒娇。

  但这样的撒娇让人惶恐。尤其惶恐会无端陷入另一个诗人心中淤积的黑暗。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让每一个诗人抓狂的,穷其一生试图呈现的,多是其生命面对的黑暗,无论是来自语言的、文化的、宗教的、命运的、梦幻的或是无边现实的黑暗。如果不是因为黑暗,诗人何以将自己的诗集命名为《长颈鹿看到我们的未来》?尽管长颈鹿能看到的“未来”不见得是一片光明。而且我们无法得知,诗人这里的“未来”如果指的是时间的话,是2010年近期规划,2020年远期规划,还是2050年远景规划?或者更加久远,甚至是人类的尽头?如果是别的什么,究竟是某个地点,是诗人心中的乌托邦?是一个美梦,还是恶梦?无论如何,凭借脖子长一点就能看到的我们的未来,让人充满了不安。

  心有不安,我却没有掌握进入默默的密码。而另一方面,默默提供的文本已经说得够多,我能说的任何东西可能都是多余的,是虚狂的、自不量力的侵占行为。况且,这本诗集里的第一首诗《矛盾颂》就让我有点头晕。全诗在看似荒诞的众多两难选择中,来到了它的结尾:“我要在豺狼群里找出一只单眼皮的绵羊/今夜,在你柔肠寸断的注视下/我要把向日葵改成向月葵”。这个结尾可能的答案是,诗人最终希望找到一个单眼皮的女人,让内心的纷乱和挣扎平静下来。当然,我们可以尝试分析或者臆测“向日葵”和“向月葵”等意象的各种可能的隐喻,但这种过度阐释似乎意义不大。诗歌的美就这么暴力地产生了。突然想起,跟默默同时代的第三代诗人,不少诗人喜欢这种令人头晕的诗歌美学,都有着这种让人失魂落魄的“暴力美学”。

  在整部诗集里,这样的诗歌只是极少数。后面的诗要直接得多,从趣味上来看,大多使用的是默默的独门暗器:撒娇。因此,这里需要特别就“撒娇”稍加发挥。如果我们习惯性地把撒娇派看成反集权意识的先锋,可能正好陷入一个误区:以一种简单的二元对立价值判断蒙住其丰富的内涵。我一直不明白,当一个女人向男人撒娇时,究竟是迎合还是抗拒?爱还是恨?是刚强还是软弱?是愤怒还是喜悦?是尴尬还是娱乐?是投降还是征服?是傻冒还是睿智?默默在2004《撒娇》“复刊词”对撒娇有过复杂的阐释:“一种温柔而坚决的反抗,一种亲密而残忍的纠缠,一种执着而绝望的企图,一种无奈而深沉的依恋;一种对时代的重压进行抗争的努力,一种对情绪与语言的暴力进行消解的努力,一种对命运与人性进行裸露的努力。”

  但无论如何,撒娇是弱者面对强者时一种成功的生存哲学——除了撒娇,我们还能怎样?俗话说的是:生活就像一场强奸,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撒娇几乎是我们面对强大现实的唯一明智方式。正是在这些意义上,这个20年前就以先锋姿态出现的诗歌流派,仍具有超强无敌的现实意义。所以,接下来我看到默默用诗歌向无边现实笑里藏刀地撒起娇来:《我的兄弟姐妹》向种种丑恶现实撒娇;《我们的电影物语》借电影的名义,向各种民族文化模式撒娇;《3月20日巴格达第一声爆炸声响起》以一个诗人的愤怒向战争以及战争背后的强权政治撒娇。何以解忧?唯有撒娇!突然觉得,那些貌似强大的反抗诗歌,与撒娇一比,基本就是硬气功与精妙的太极推手的差别。谁又不是在撒娇呢?当诗人们前所未有的强调诗歌对社会的介入功能时,充其量也只能不疼不痒地撒一把娇。我嫉妒默默找到了这么一个绝妙的词为自己诗歌代言。

  1986年,22岁的默默被刘漫流认为“时代歌手”:“他总是将自己的使命感与时代的良心联系在一起。”不管从语言还是诗歌意识来看,默默的先锋姿态在80年代十分明显。20年之后的今天,诗人们普遍喜欢在生活细节、叙事手法、独特个人体验和“崇低”上比试才华,默默尽管也在诗歌中加强了幽默、反讽的力度,也对某些生活细节倾注了热情,但在手法上体现诗人个人风格的部分——天马行空的跳跃诗句、习惯的排比手法、考究的形式、带有寓言式的抒情等等依然故我。我担心这反而被不明就里的人看成不合时宜,而看不到这正是默默与这个琐屑、速朽时代保持的必要距离,不被某些大量复制的流行诗歌符号淹没的自救方法。尤为重要的是,默默是一个有历史责任感、人格可靠、胸怀丘壑的诗人,不以小技巧、小情调取胜。因此,即便抛开他历时22年陆续完成的史诗《在中国长大》,他26年来的抒情诗写作,也可以整体视为与这个时代同步的史诗性写作。

  我曾经担心这种颇具野心的史诗性写作有让写作者走火入魔的凶险。诗人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最缺乏免疫力的生物,对外在的和内部的病毒极为敏感。我见过一些诗人,由于诗神的错爱和折磨,已经灵魂出壳。但我看到写完诗歌后、生活中的默默,身上并没有多数诗人固有的“狐臭”,不装B、不自大,随意、散漫、性情,弥勒佛的微笑常驻脸上,上海好男人的典型。好于饮酒作乐,游山玩水。“撒娇”于他,正如天造地设,神仙附体。看来,经历曲折,又从过去10余年上海滩波涛汹涌的房地产市场打滚过来的默默,已经游刃有余地将对无边现实的愤怒消化成了理解和原谅留存诗中。正如诗人在本诗集最后的长诗《这黑夜也是黎明》的题记所言:“啊,纸上的光明/你遮掩了我们内心的黑暗”。

  默默的诗歌编年史分三部编纂,第一部《永远不长大多好》收入1979年至1985年的作品,第二部《独自疼啊》收入1986年至1993年的作品。《长颈鹿看到我们的未来》是第三部,收入诗人2003年-2004年度的作品。这也大致代表了默默的三个阶段。第二部与第三部之间有十年的空白期,整整十年没有一首诗。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让默默在10年之后诗情大发,高举撒娇旗帜,重返诗坛。我想起美国第一任桂冠诗人沃伦,20世纪40年代到50年代,没有留下一首诗。直到女作家克拉克带给他的第二次婚姻开始,才诗情大发,“写出了美国诗人在20世纪下半叶写出的最好诗歌的大部分”(哈罗德·布鲁姆语)。这给我的启示是,尽管默默过去的诗歌已经给很多人带来了“高潮”,我却希望默默带给自己的还只是几个小高潮,真正的大高潮正在来临的路上。

                         2005年11月17夜,长沙


  【来源:作者惠寄 tankexiu@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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