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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影萍踪(雪岸 著)】(长篇小说连载013)

 雪岸飞鸿 2020-01-28

【浪影萍踪(雪岸 著)】(长篇小说连载013)

浪影萍踪(上卷)

第十三章

随着两个人交流的深入,夏明珠觉得有一种越来离不开韩江的感觉。关于洪彩云的一番谈话,夏明珠从韩江的语言和表情中看到自己与韩江对事物对人生对社会认识的一致性,甚至可以说是心有灵犀。这样的人无疑是可以作为知己的。知己啊知己?韩江对夏明珠知道多少呢?又知道自己多少呢?这能责怪韩江吗?当然不能。从与韩江相逢以来,她一直把自己的一切深藏起来,就是韩江在病中主动提到两人七年前的通讯中断问题时,她也只是在简单地回答后转移了话题。她如此包裹自己,叫人家怎能知己呢?不让人家知己,又怎能知人呢?又怎能做到无话不谈呢?是的,到了该放开自己的时候了,也到了恢复她俩七年前就结拜了的兄妹关系的时候了。要知道这多年来她心中该有多少话想找人诉说而不得呢。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夜晚是两个人倾心诉说的最好机会。叫夏明珠弄不清的是韩江怎么到了此时还没回来。韩江下午走时说他到大队开会,现在别人晚饭都吃了,会议也应该早开完了,就是在外面吃晚饭也该回来了。她坐不下去了。她要出去看看,去迎接韩江的归来。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了韩江,她高兴地走上前去说:“大队的会开得这么晚,吃了饭吧?要是没吃饭我给你做。你到现在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叫你尝尝我的手艺。”

“吃过,在郑支书家里吃的。你也是花红大队一员,我想什么时候在你这儿吃一天饭。”

“说话要算数哦。”

“你对刘队长说一声,只要他派到你这儿。”

“不管刘队长派饭派到谁,过几天我安排。”

“水上村大小也是组级单位嘛,你就是这个村的村长兼房东,我是你村里的居民或者说是房客,当然相信你能安排。”

“那就说定了。”

“什么时候安排不要急,你我一时都走不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但不要误会,别以为我不希望你能早点回城。你说呢?”

“那就以后再定。”

“不过我的要求得先提,要弄好点,清爽一点。最好是色香味俱全,当然要卫生第一。”

“我是不讲卫生的人吗?”

“没说你不讲卫生。反正这个队有几户不讲卫生的。那天,我到阿树家里吃饭。他爱人手上脸上到处黑不溜啾的。吃饭的瓷碗本来不干净,她用条黑抹布擦,擦完了又用黑手在瓷碗内外擦了一圈,碗边留下一条黑手印。这还不说,饭桌上的鸡屎没扫干净。吃饭时鸡子、狗子、猫儿围着人团团转。稍不注意,一只公鸡飞到桌子上,把头伸进碗里,吃个不停,叮叮作响。他那个四岁的小孩两条鼻涕流到嘴边,用手一抹,也不洗手,就到碗里抓菜吃。搞得人一天不舒服,至今想起心里就作呕。”

“不干不净,吃了不病。你还说要和群众三同,吃餐饭便横挑鼻子竖挑眼,同个什么?”

“这是赤脚医生说的话吗?那些社员不讲卫生,你有责任。”

“我故意这么说就把你急了?我想过这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得了的,只能慢慢来。你看大小队干部家庭是不是强得多?”

“那当然。要是有时间,我真想把他们组织起来,由你上一课,专讲卫生知识。”

“那最好不过的。只要你组织,我保证把课上好。”夏明珠又问:“郑伯伯家还可以吧?

“大队支书嘛,自然没什么话可说。”韩江说:“说到他,我还要说,他这个人讲话怎么那啰嗦,好几次把短会开成长会,硬是开到吃饭时才开完。不过,他这个人是舍得的,每每到这个时候,总是要我到他家吃饭。”

“郑伯伯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我当赤脚医生就是他帮的忙。”

“哦,怎么今天才告诉我?住到这儿,对大队支书的情况应该详细了解。来,进屋坐下慢慢说。”

夏明珠来到房中,韩江随手递给她一把椅子,给她倒了杯茶。她站在桌旁,端着茶喝了一口,看到韩江没有茶,拿起暖瓶要给韩江倒茶。韩江夺过暖瓶说:“在我这儿怎能要你倒茶?”

“我是这个队的社员,是主人。你是下队的,是客人。就是在你房里,你还是客人。难道只准你给我倒茶,就不准我给你倒?”

夏明珠把暖瓶夺了回去,倒好茶递给韩江,随手拿一把椅子,在三屉桌旁坐下来,把长辫子甩到背后,想起七年前他俩结拜兄妹之事。重逢以来,她不时想起此事。当时结拜她存有私心,不仅是把韩江当哥哥对待,更大的成份是把韩江作为未来的理想中的丈夫来对待。可惜当时没有当面言定。七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韩江已是有对象的人了,而她自己也不是过去那个纯洁的女孩了。这也是重逢那次她先是忘情的拥抱,接着又推开韩江造成了尴尬局面的终极原因。她真想泯灭心中的一切奢望,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韩江。如今她想面对现实是对的,但也不能像相逢之时那样对待韩江。世上男女间的交往难道说都是为了情欲吗?为什么做不了夫妻就不能做朋友做兄妹呢?何况她俩早已结拜了兄妹。她该叫韩江哥哥了,她甘愿做韩江一辈子的小妹。到了恢复七年前结拜的兄妹关系的时候了。她想接着说就算是小妹给哥哥倒茶,理所当然。

夏明珠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韩江发话了:“阿珠,郑支书是怎么让你当赤脚医生还没告诉我呢呢,现在可以说说吗?”

夏明珠毫不犹豫地说:“你我是兄妹,哥哥问到的事小妹没理由不告诉哥哥。”

这是夏明珠重逢来第一次亲切地称呼韩江为哥哥。韩江听了似乎无动于衷,不置可否。夏明珠继续看着韩江,停了一会儿,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恕我冒昧,可以叫你哥哥吗?”

韩江点了下头说:“想叫就叫吧。只是别怪我不叫你小妹就行。”

夏明珠知道韩江一时改不了口,也不计较,说:“谢谢哥哥。至于哥哥叫我什么都行。我七年前和现在也一直是把你当哥哥对待的。”

“既然你这样说,我不能不再叫你小妹了。”

“事情还得从我爸说起。我爸是个老中医。他是跟我祖父学的。医院遇到疑难杂症,没有一次不找我爸的。六年前的一天,一个男人就是现在的郑支书,带着他妻子到县中医院找我爸看病。我爸原来是中医院院长兼党支部书记,又是院里有名的老中医。文化大革命一来,凡是粘上长字的边的都先后成了被批斗的对象。我也因此受到了不应有的牵连。造反的同学骂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红卫兵战斗队也不准我参加。和你在林中县分别后回到学校后对我控制更严了。多少次班务会,点名要我揭发我爸的罪行,争取宽大处理。苍天啊,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你对她为什么这样不公?我只有回到家里找我妈诉说。我妈能说什么呢?她只是常常把我搂在怀里痛哭。从此,我一头钻进书本,看那些难懂的文字。家里的书在扫四旧时被烧了不少。剩下一些书籍转移到亲戚家才被保存下来。我妈就从存放在亲戚家的书籍中拿回几本,让我阅读。碰到我读不懂的地方,我爸妈就一字一句地教我。就这样,我才从书本中找到了人生的一点乐趣。

“郑伯伯到中医院找我爸的时候,我爸正卧病在床。就诊室的孙医生对找我爸的郑伯伯说夏医生不在这儿。没等孙医生说完进来一个人,他就是医院新任的蒋院长。蒋院长说找夏医生干什么,他是走资派,是反动学术权威,是牛鬼蛇神,没资格看病。郑伯伯说是人家介绍来找夏医生的,是找夏医生看病的,又不是搞地下活动?蒋院长说你这样看重走资派,不是地主就是富农,不会是好人。郑伯伯说他是大队支书。蒋院长强词夺理地说大队支书就是走资派。郑伯伯和蒋院长吵了起来。不管怎么吵,蒋院长就是不告诉我爸在哪里。郑伯伯带着他妻子愤怒地走出医院。医院门口一个好心的清洁工向郑伯伯告诉了我家地址。我爸听了郑伯伯找他的经过,一骨碌从床上披衣起来。郑伯伯介绍了他妻子的病情,并说他带着妻子到过公社卫生院、区卫生院、县医院,花了几百元,吃了不少药,不仅不见好转,还越来越严重。现在只有找你了。我爸经过望闻问切,低头深思了一会,开了三副中药单,并且从柜子里拿出自制的药丸,交给郑伯伯说,回去吃吃看,不行再来。郑伯伯要给钱,我爸说什么也不肯收。我爸说这个时候,你这样看得起我,我怎能收你的钱呢?我爸又说天色晚了,今天就住我这儿,明天回去。郑伯伯还是要走,我爸拦住他俩,就是不让走。我爸说现在客车早收班了,你们回不去,到招待所要花钱,不到招待所病人受不了,我也不放心,还是住我这儿好。

“半个月后,郑伯伯给我家送来一袋花生,说我爸的药真灵,他妻子回去一吃就好了。从此,只要进城,郑伯伯就要到我家来看看。”

韩江插话说:“那个蒋院长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如此对待你爸?”

“蒋院长文化大革命前只是一个普通医生。他在中医院业务水平最低,又不爱学习钻研,上班时间常常邀几个臭味相投的到宿舍里打扑克,玩牌九。听人说,他有时还和别人玩上大人,可知礼,用钱赌输赢。一次,他为了去打扑克,看病时不认真,错开了一副药,正好被我爸发现。我爸重新为病人开了药,并严肃地批评了他。本来为他做好事,使他避免了一场医疗责任事故。但他恩将仇报,怀恨在心。文化大革命一来,他以为机会来了,一方面找县委分管领导找医院领导汇报,一方面和与他几个臭味相投的人一起搜肠刮肚,编造揭发材料,大会小会说我爸是个彻头彻尾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和走资派。就是因为他立场坚定,斗争积极,由一个普通医生一下子被提拔为副院长,后来又升任为院长。当了院长以后,他为了表示自己的立场坚定,动不动将我爸拉出来斗争一番。

“为什么这样的人总能得到重用?一个县医院怎么会要这样的人来支撑?”韩江又插话说:“你当赤脚医生又怎么与郑支书有关呢?”

“哥,听小妹接着说。五年前,我就要下放了。因为我爸的问题被人称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会下放到哪里?我爸很着急。想来想去,我爸想到郑伯伯。恰好此时郑伯伯又来到我家,我爸跟他一说,他满口答应。他专程到县知青办说他们大队差一个赤脚医生,需要医生家庭出身的学生。郑伯伯点名要我到花红大队。县知青办陈主任说,夏玉珠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同其它的人,你点名要她,怕不好说吧?郑伯伯说,我和她家也不是什么亲戚,我只是在她爸那里看过病,只知道她爸医术高明。还说陈主任你是到过花红大队的,还住过一段时间,对我老郑是了解的。把夏玉珠下放到我那里,我保证把她教育好,又用其所长,岂不是一举两得?郑伯伯还说,你们不是要培养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典型吗?我们花红大队就给你们拿出个典型。陈主任对郑伯伯太了解了,相信郑伯伯的为人,没再多问便点头同意了。

“刚下放时,正好大队缺赤脚医生。在大队支委会上,郑伯伯说我家是中医世家,提了我的名。自从郑伯伯爱人的病被我爸医治好后,花红大队干部社员有什么重病,都由郑伯伯带到县城找我爸,只要是经过我爸医治过的,也都很快好了。一提到我是夏医生的女儿,大队支委会成员都表示赞成。从此,我就当上了花红大队的赤脚医生。

“两年后,公社刘主任的儿子从部队复员回来,一时没找到工作,想当赤脚医生。刘主任要郑伯伯安排。郑伯伯说已经有人了怎么安排?刘主任大发脾气,责怪郑伯伯安排五类分子的女儿给贫下中农看病,是立场问题,一定要换过来。郑伯伯说她家几代人都给贫下中农看病,没听说有人是被他治病失误而死的,有什么立场问题?叫一个不懂医药的人给贫下中农看病,把没病看成有病,把小病诊成大病立场就好?刘主任说这是郑伯伯个人的意见。郑伯伯说那我就召开支委会讨论,由支委会决定,总可以吧?郑伯伯说开支委会就开支委会,讨论来,讨论去,多数人不同意撤换。郑伯伯说事情就这么定了,这是经过支部集体讨论研究,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决定的。不能说是某人个人的意见。从此,我这个赤脚医生就继续当了下来。再也没人提过换人的事。”

夏明珠说着说着,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韩江忙拿出手帕递给夏明珠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啊。郑支书就是个敢作敢为的好人。”

夏明珠的一席话使韩江顿时增添了对郑一龙的几分敬意,也对夏明珠的遭遇深感同情。

“今后回城打算干什么?”

“要能回城就跟我爸学当医生,治病救人。”夏明珠叹了口气,接着说:“哥,看到比我下放晚一、两年的回了县城,心里能不急吗?唉,我家与那些头头们不沾亲带故,还背了个家庭成份不好的包袱,人家会考虑到我吗?像我这样的人谁会来管,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城?”

“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别急嘛。”

夏明珠拿出手帕再次擦了擦眼睛,忧伤地望着韩江说:“我最担心的是当了赤脚医生,直接间接地把公社刘主任得罪了。要回城,就是别人的关过了,刘主任那一关也过不去啊。”

“会回城的,会的,不要太悲观。一个刘主任算不了什么,世上还是好人多嘛。我来花红大队时间虽然不长,但听到干部群众对你的反映不错。方助理也对我说过你的表现。大家对你是肯定的。好好干,回城的事会落脚的。”

韩江一边尽量安慰夏明珠,一边想,夏明珠挂了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名,要回城难度肯定大。人家一个大队支书就帮了她的忙,难道他韩江就不能做做工作,谁叫自己七年前以前就认识她,又谁叫自己驻到这个队?不管怎样,还是要再跟程为民讲一讲。如果程为民表了态,区里其它干部肯定没意见,那个刘主任又能怎么样呢?其实韩江为夏明珠回城一事对程为民提过多次。程为民对此也十分关心。一次韩江和程为民在萧玉芳家吃饭时提到夏明珠,程为民问刘正水和萧玉芳,你们队的几个知青表现如何?刘正水说,我看她们表现都不错。尤其是赤脚医生阿珠不错。从社员的反映看,她要是走了,大家肯定舍不得呢。她们总是要回城的。老程,你能不能早点安排一下。知青们要是能都走,我这个队长也能轻松一些,少操点心。萧玉芳跟着说夏明珠和安然秀两个知青不错。她特别说了夏明珠的不少好话,还举出了夏明珠不怕脏、不怕苦,治病救人的一些事例。要程为民书记早点安排夏明珠回城。程为民说你们都说阿珠不错,就好好地培养一下吧。夏明珠回城的事等有了机会再说。现在我不能表态,换了别人也不能随意表态。韩江当时感激地看了看刘正水和萧玉芳,他们的话至少在程为民心里打了一个桩。当然韩江的担心是多余的,在花红大队干部社员有谁不说夏明珠好呢?爱和群众打成一片的程为民就是现在对夏明珠不了解,迟早会了解的。又一次程为民听韩江说到知青问题,对女知青夏明珠帮助烧开水、热水,洗衣服,那样热情,那样及时,赞不绝口:阿珠这个女知青不错!韩江说还是书记慧眼识人。程为民说你怎么也爱吹捧?韩江说发自内心嘛。韩江又想今天机会好,夏明珠的回城问题该向程为民提出来了,说阿珠下放已有五年时间了。下放这么长时间的,好多人回城了。一个女崽离开家庭挺难的。你是区委书记,能不能安排一下?程为民说,我来的时间不长,了解的情况不多。再说,办这种事要看机会,下次有机会再说吧。韩江知道还得再加一把火,尽快把夏明珠回城问题纳入程为民书记的议事日程。

夏明珠看到韩江在沉思,停了一会儿才说:“哥,说到刘主任,还有一事想问问哥。”

“凡是我知道的,只要不涉及到组织机密我都告诉你。我想你会守口如瓶的。”

“哥,阿云和阿林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只要你知道不对外说就行了。这事我跟程书记说了,又和大队党支部的几个干部商量了一下。阿林是小队干部,自然要撤职。实际上民兵排长这个职务只是挂了个干部名,还不是跟社员差不多。阿林的职务撒了以后,民兵排长职务暂时空缺,过段时间由大队党支部讨论决定,当然要征求我的意见。至于批斗会不是不开,小范围开。就是采取变通办法,对阿云就由大队妇联主任阿花、三队妇女队长阿芳找她谈一次话,也算是批斗吧。公社刘主任听了郑支书的汇报,不用说就知道是不满意的。郑支书说这是程书记和韩组长的意见。郑支书还说当时看到刘主任皱了一下眉头,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这事就算落脚了。”

“这样处理好。我代阿云感谢哥哥了。”

“早就对你说过,不要再说感谢之类的话了。你呀,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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