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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红楼梦》的服饰到底写了些什么?③

 采撷天下 2020-01-29

​曹雪芹通过衣饰来对人物进行“呼应”的手法似乎并非偶然,最明显的比如贾宝玉与林黛玉的木石前盟对比贾宝玉与薛宝钗的金玉良缘,一个是虚,一个是实,但反过来又互为表里,金与玉在中国传统的意象中,比如金声玉振,《孟子》有言,  “ 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 ” 代表了某种稳定与和谐,所以贾薛在世俗意义上是幸福的,这点在贾、薛、林三人的判词中作者也并不否认,说他们二人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是意难平”,而意难平的是那没有抓住的爱情,因为贾宝玉的本原不是玉,他用这两种关系来代表理想中的爱情与现实的婚姻,或者说,参照别的夫妻关系,正如史湘云与丫头的一番对话,有玉的要拿金来配,这已经是最好的一种关系了。这种对照又如《绿野仙踪》里的温如玉与金钟儿,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两人在书中对应的情人关系。

另外,王熙凤与史湘云在衣饰上的共同点,比如窄褃袄等等,对比之下,也会发现这两人的同质性,都有男儿气,都有豪爽的一面,甚至在元宵那回,也通过女先儿的口说出王熙凤原是男子的名字,而史湘云也常常被笑喜欢扮小子。

而书里还有一处,写怡红院群芳开夜宴,其中来自戏班的丫头芳官,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驼绒三色缎子拼的水田小夹袄 ,这不由让人想到妙玉。

过去很长时间,包括本人在内,都会认为水田衣在清代早期,是由于世俗的流行而被引入舞台衣箱的形式,它所代表是那些带发修行的尼姑,但从一本法国人在清早期时所做的《清国京城市井风俗图》来看,当时打扮成这样的带发女尼是确实存在的,理论讲,在曹雪芹时代,水田衣是很流行的,但在京城并不流行。

《清国京城市井风俗图》中的带发尼僧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带发修行穿水田衣的女尼在当时是存在的,而俗家女性穿水田衣以为时髦是另一种存在,只不过水田衣的流行是有地域的,即在江南地区。“江南样”在曹雪芹的时代,是非常拉风的重点,不讲别的,连林妹妹都是来自苏州的——一个受到江南文化熏陶教养的江南美女,才有资格做小说的女主,它代表的是一种温润的、细腻的审美。曹雪芹以在京城的角度写到遥远的江南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推崇是显而易见的,这种流行大致从晚明时代就开始出现了,《明宫词》中谈到奉圣夫人客氏,为了讨好熹宗,让宫人梳高鬓低髻,江南妆束,更不用提崇祯时代,皇帝的后宫从皇后到贵妃清一色全是江南女子(田贵妃是扬州长大的,虽然她祖籍陕西),宫中的流行也多半带有江南特色。

到了康熙时代的《儒林外史》中,马二先生到杭州游西湖的那段描写很有意思,首先,作者描写了一群来烧香的乡下女人,说她们穿红着绿,接着,作者又写了一群衣着时髦的江南都市女子的打扮,其中包括了元色外套(即黑色,清初为辟讳康熙的名字玄烨,故将玄改为元),天青绣衫,水田披风等等,对比之下,这两组来自不同居住环境中的女性,她们的穿着是非常不一样的,一组是很鲜艳的,另一组则崇尚淡雅,这点在更早的明末陆人龙的《型世言》的第三回《悍妇计去孀姑 孝子生还老母》中,主角周于轮,苏州人,家里开了酒铺,他还有一个生意,是到乡下去倒卖估衣(即二手衣),生意很是不错,他和妻子钱掌珠很是炫了一段生意经:“ 乡间最喜的大红大绿,如今把浅色的染木红、官绿,染来就是簇新,就得价钱。况且我又拿了去闯村坊,这些村姑见了无不欢天喜地,拿住不放,死命要爹娘或是老公添,怕不趁钱。”,意思是周于轮把城里时髦的浅色系的衣服染成大红大绿却受到了乡村女性的追捧,这点置放到现在而言,也是非常成功的营销学,所以不同地域,不同地区的服装流行是有差别的,比如明末《醒世姻缘传》里的薛素姐,跑北京就立刻换上了京样鬏髻,而水田衣也是同理,他同样是“江南样”的一部分。

[转载]《红楼梦》的服饰到底写了些什么?③

杨晋的豪家佚乐图中所反映的明末清初的汉人女性的服装色彩风沿,以白,青,玄色为主

​红楼梦并不是一部特立独行的小说,相反的,在当时而言,红楼梦可谓集合了大量的流行元素,它之所以受欢迎,粗浅地讲,就是迎合了时人的口味,郑板桥的好朋友李啸村,在一首诗中是这样描写当时的江南女子:女冠装裹认依稀,只少穿珠百八围。岂是闺人真好道,阿侬爱着水田衣 。就是说这些女人哪里是真的要修道才打扮成这样的啊,只不过是赶时髦,当然李啸村还算是看得开,袁枚就不怎么喜欢水田衣,BLABAL地满纸批判,虽然他在前文还盛赞了素雅的着装审美,但至少可以解释得通一点,那就是清早期水田衣最直接的来源,是那些带发修行的女性的着装,芳官穿着水田夹袄,不过是在暗示一点,她也是江南女子,她和其余的戏班共计十二人全是江南采买的小戏子。因此,在乾隆五十六年的《红楼梦》版画中,妙玉也是穿着水田背心的。——因为她的身份就是带发修行的尼姑。

[转载]《红楼梦》的服饰到底写了些什么?③

清早期的水田衣(戏衣)

雍乾时代穿水田背心的女子

乾隆五十六年程甲本《红楼梦》版画中的妙玉

​妙玉本身,即这个身份,也是一个很热的话题,从明晚期到清早期,可以看到有许多与女尼相关的故事,当时的女尼与今人想象中的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形象大不相同,她们是与虔婆,妓女,闺秀等形象并列的最经常出现的角色,尼姑在当时的名誉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糟透了,走街窜户的是她们,拉皮条的是她们,卖春药的是她们,更不用说表里是庵堂,内里是妓院的假尼姑庵,即便是红楼梦中,尼姑也是谈不上好,勾结权贵牵线搭桥伤天害理就不必讲了,稍微小清新一点的也只算跟秦钟偷情的智能儿——偷情,或是情根未了的小尼姑,如《思凡》中的赵色空,还有乾隆时代的弹词《芙蓉洞》中的志贞,这里着重说说《芙蓉洞》,可以说《芙蓉洞》的原型早在明代的小说如《三言二拍》中就已经存在了,大概的思路,就是一个男人跑到一个庵堂里,然后跟一群尼姑风流快活,最后精尽而亡的悲惨故事,《芙蓉洞》也是如此,志贞是在主持普传的拉皮条下跟金贵升在一起的,这个一点都不高尚的故事,到后来就被洗白成了志贞与男主一见钟情而恋爱,但隐约地大家似乎都忽略了一个尼姑是如何跟一个男人明目张胆地滚床单而且怀孕生子却如此顺利背后的缘由是什么。

乾隆时代的戏画磁盘,上面是女尼与男性偷情的画面,女尼穿水田披风

《思凡》中的色空

《玉蜻蜓》中的志贞

​不过很显然,曹雪芹并不想写一个这样的尼姑形象,妙玉身上还结合了当时江南才女的影子,只可惜他并没有写完红楼梦,也就导致了后来的续书者顺理成章地认为妙玉是前面阐述的模样,所以续书中的走火入魔,甚至后人认为她被卖入烟花之地,或是成了某权贵老头的妾等等,而在具体的形象上,身穿水田衣的女尼,也更进一步坐实了妙玉是这样一个欲求不满向往俗世的性格,但如果你从曹雪芹时代无论是现实或小说戏文中的尼姑的具体实例,就不难理解他在判词中所提的“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中的淖泥所指何意——出家,并不是一个清静的所在,可能是比俗世更加糟糕的泥潭,不管是从外部环境或是心态上而言。——而他要写的妙玉反而是与这些旧有的形象是迥然不同的对立面,她希望的是洁,而非“不洁”。

讲红楼梦的服饰,鸡零狗碎,就先讲到这里为止罢,《红楼梦》是一个开始,并不是一个结束,对于有探求欲的人而言,他是一把开启那个时代的钥匙,但要了解红楼梦,你必须先了解他所身处的环境,否则大概就真是一梦,梦醒了,剩下的也就是自己的梦呓之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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