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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建刚十大“作文意识”谈

 Quan悠云 2020-01-31

【按】8年前,江苏吴江的管建刚老师开始演绎一场“作文教学革命”。他从自身的写作成长中认识到,发表是写作上的一件重要的事。为此,他和学生一起创办《班级作文周报》(以下简称《周报》)。每周,学生写稿,投稿,修改,发表。由此作文不再是一道无聊的作业,而成为一项渴望获得的话语权,作文不再奄奄一息,而成为学生向往的一个心灵交流的精神家园。8年来,他和学生一起出版《周报》300多期,发表学生作文4000多篇,合计300万字,还创下了带班两年学生在全国30几家报刊发表作文200篇、全班每一个学生都在正式报刊上发表文章的纪录。

同时,他大胆取消了传统意义上的“大小作文”,代之以“评价周记”——除了每周写一篇稿件,周一至周五还写“每日简评”,即每天写三五句话,简要记录当天最值得记录的人、事、物,培养学生一双善于发现和选择的眼睛,从而解决了学生作文的素材问题。

为使学生有恒久的写作动力,他又策划了三大写作动力活动:“等级评奖”、“积分活动”和“‘稿费’活动”。

像许多老师一样,他注意学生的“语言驾驭力”训练,比如“周报活动课”。不同的是,他的训练更贴近学生的作文需求,所有教学活动都是从学生发表在《周报》上的作文的优点或缺点引申开去。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停留在语言训练的表面,而是注重作文背后的“人”的成长,他采取一系列的操作活动,提升学生的“心灵敏感力”和“现象思辨力”。

他还创造性地解决了“‘后’作文”教学问题。学生写好一篇文章,并不表示写作的终结。一个学生在《周报》上发表一篇文章,往往要经过5次的主动修改,这是“‘后’作文”教学策略之一。学生作文写好后,发表在《周报》上,因为有了读者的阅读,作文的价值和意义得到了真正的凸显,这是“‘后’作文”教学策略之二。每个学期,他组织学生进行“‘我的书’装帧设计大赛”;每年组织学生进行“‘我的报’装帧设计大赛”,这些活动所保存的不只是作文,更是一个童年,这是“‘后’作文”教学策略之三。

真话意识

什么是作文?作文是生命,是心灵,是情感,是尊严,是荣耀。什么是作文?作文是本真的袒露,是压抑的冲动,是秘密的公开,是温馨的表白,是内在的觉醒,是跳跃的音符。因此,作文的世界是“言”的世界,“心”的世界,“情”的世界,“人”的世界,是丰富的精神家园。拿起笔来说话,是捧起心灵的钥匙,开启心灵之窗,进行心灵的对接与碰撞。笔,是人的另一张说话的嘴巴,说班级的事,说家里的事,说心中的事,说烦恼的事,说痛苦的事,说高兴的事,说自己的事,说伙伴的事,概而言之,说真实切己的话。

我们的周报给学生搭建了一个精神交往的平台,学生敞亮多思的情怀,随着心灵的涌动、情感的喷发,飞出一个个带着体温的文字。这些文字是真诚的,他们倾吐,同时期望能够得到关注与欣赏、鼓励与安慰、谅解与温暖,期望同学对此做出热腾腾的心灵回应……于是作文有了全新的诠注:作文就是情感、心灵、思想、生命、成长,就是应试突围和人文价值的升腾,就是人的生命情怀的别样凸显。当作文带着“人”的心灵的温度和思想的深度的时候,文字会渐渐焕发出奇幻的魔力,每一个使用文字的人会渐渐被文字的魔力所吸引,陶醉,痴迷。

触摸这样的作文、文字,就像抚摸一颗颗跳动、柔软而火热的心,带给阅读者、对话者以情感体验、思想震荡,让人强烈感受到文字所营造的精神家园的存在。在这个精神家园里,不善运用语言的,期望能够善于运用;善于运用的,期望能够用得更好——这正是作文教学一直呼唤的学生生命内部对发展作文能力的渴求。在我的实践中,这种渴求源于一个重要的背景,那就是作文成为作者乐于徜徉的一个真诚袒露自我的精神家园,成为作者与读者生命拔节时精神交往的渴望,成为生命成长时一种略带精神猎奇的刺激与享受。在那里,生命有多美好作文就有多美好,生命有多深刻作文就有多深刻,生命有多灿烂作文就有多灿烂。

当作文成为学生认同和接纳的一个精神交流的场所,写作就彻底改变了。写作不再是学生讨厌和痛恨的虚假,虚伪,无病呻吟,写作不再是学生的敌人,而是他们的“情人”。那里是真情,是真诚,是真意,是真切,是真挚,作文由此改变了范式,成为一场心灵的对话与独白,成为学生向往拥有的另一张说话的嘴巴,成为学生“我手写我心”的必要的交流方式。作文由此从应试的桎梏中解脱出来,成为自由的、活泼的、动人的、美好的,像小溪一样清澈欢快的事物。

发表意识

写作本质上是一种公众的言说。几乎每一个写作者都期望自己的文字能见诸报端。发表,既表明写作者的才华被认可,又象征着写作者获得了公众言说的权利。绝大多数写作者的目的和荣耀,就是想要拥有在公众面前言说的能力和资格。一个写作者看到自己的文字和名字出现在报刊上,既兴奋又激动。这兴奋、激动,是因为发现自己拥有了另一种说话的方式,而一个人的声音传得多远、多久,就证明这个人的影响力有多远、多久。同时,获得这一别样的说话方式的权利感、获得感、快慰感、成就感,又刺激着写作者以更好的姿态从事写作。

作为“公众的言说”的作文,展现其价值和意义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途径是发表。专家说:“这种发表的意识,言语表现,言语上的自我实现的观念,要先于写作的行为技能深深根植于学生的大脑。”一个写作者不经历发表,不可能明了,作为“公众的言说”的作文会给作者本人带来怎样的美好与激动、骄傲与自豪、自尊与自信。作文是一种公众的言说,作文是一场别样的对话。作文要凸显说话的本质、公众言说的本质,就必须发表出来;文字只有发表出来,才能实现生命与生命的对话,人,也只有在这样的对话中才能得到文字的滋养和浸润。学生以投稿的方式进行写作,学生的文字和名字时常出现在报刊上,学生就会真切感受到:作文是以发表的形式进行别样的说话,排解心灵的压抑,展现内在的才情,获得尊严的捍卫,寻找存在的证明。问题是,教师不可能让每个学生在报刊上时常发表文章,不断获得发表的刺激、公众言说的快感。

我创办《周报》,让学生在“自己的”报刊上不断发表作文。一个人如果总是处于某个相对稳定的群体之中,那么这个群体对个体的评价和看法,会产生直接而巨大的影响。对学生而言,班级是他们生命中最为重要的、相对稳定的生活世界,同学、伙伴的评价和看法,将直接影响他的学习状态和生活质量。某位同学若接二连三在《周报》上发表文章,班上的同学必然会对他刮目相看,他也必然会很快地产生强大的写作信念,强烈的写作欲望,哪怕他曾是写作上的困难生。一个人生活在集体中,若得不到在集体中说话的权利,这是一种非常糟糕的生活状态。从内在的需要来看,从每个学生向往尊严和美好的心态来看,他们都期望能够获得这种说话权,因为人不只是为“活着”而活着,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期盼,那就是人还要活得有尊严、有风采、有价值。当作文成为这样一种生命活动的价值取向的时候,学生必然会去“追逐”它。发表,对于写作初期的人(对绝大多数的人可能是终生的),是写作最重要的内在动力。

读者意识

没有读者也就没有作者,作者最终是为读者存在的,作文最终也是为读者存在的。一篇文章落下最后一个标点,并不表示写作历程的终结。这个时候,文章的价值和意义还没有产生,一篇不产生价值和意义的文章,是无法唤醒人的写作责任感、光荣感和使命感的。文章最初是由作者写的,但它的价值和意义却是由读者来完成的。写作教学得不到根本突破的原因之一,是我们没有或者说没有很好地践行:没有读者的写作是没有生命的写作,没有读者的写作教学是没有生命的教学。学生也从来没有体验到来自读者所生成的文章的价值和意义带来的无上光荣:学生的作文没有读者,唯一读者是教师,一个霸权的评判者。学生的作文被看成是作业,是练习,不被看作是有分量、有价值、有读者要去阅读的文章。科学家在思考着他认为当下重要的事情,十来岁的小孩子也在思考着他认为当下重要的事情,每一个人都在思考着在他看来是当下最重要的事。当学生把他认为当下最重要的情感和思想写出来,交给老师,却被当作小孩子无谓的涂鸦、练习和作业,这种伤害一经成立,作文的严肃性、神圣性和幸福感也就从学生心灵深处一点一滴地分离,抽去,剥落。缺席读者的作文教学行而不远。

白纸黑字的作品是“死”的,当作品和读者见面,读者就给作品注入了生机,同时也给作者注入了生机。每个周末,一发下《周报》,吵闹的教室,马上安静下来,大家都在仔细阅读,这种阅读使每一个作者都清楚地感受到了读者的存在:每一个同学都是他的文章的读者。同学、伙伴读后必然会出现对话,口头的也有书面的,肯定的也有否定的。无论哪一种对话,都会使小作者强烈地感到:我是作者,我的作文有读者。

一个真正的写作者的读者意识会变化。你给校报写文章的读者假想,与给市报、省报写文章的读者假想是不一样的;你给一线教师写文章的读者假想,与跟专家讨论、商榷时写文章的读者假想也是不一样的。不仅要让学生有读者意识,还要让学生感受到这种读者群的变化。我经常让学生将《周报》送给平行班的学生和老师,教导处,校长室,邀请家长一起来阅读,还将每一期佳作投给报刊社,目的是使学生感受到,我们的读者不只班上同学,还有很多潜在读者。这个意识一旦苏醒过来,学生的写作行为就会呈现出自我的“读者关照”,学生在写作中,会自觉地以虚拟读者的形象来审视自己的写作。这,大概就是夏丏尊先生把“读者意识”看作是写作上的重要技巧的缘故吧。

有了发表,才有真正意义上的读者;有了读者,才有真正意义上的读者意识。有了读者意识,改变的不只是作者的写作视角与技巧,作文所蕴含的丰富的、渴望用文字进行交流与对话的写作热情,也将注入作者的灵魂里。

作品意识

一个小孩子搭好了自己的积木,会无比欣悦地站在一旁欣赏,并不断调整。这是“他”的“积木”,“他”的“作品”,“他”期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完美起来。当学生将自己的作文看成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一样,就会努力地呵护她,保护她,完善她,作文过程就会变得心甘情愿、殚精竭虑、乐此不疲。当然,这个“作品”不是指学生的作文要达到作家水准的“作品”。每一个人的写作都有自己当下的“作品高度”,学生的每一次写作也都有自己当下的“作品高度”,它不是一种对比,而是一种“自比”。一个大作家在创作时依然废寝忘食、孜孜不倦,他的“作品意识”在告诉他、告诫他,你必须达到乃至超越自己当下的“作品高度”。一个有了作品意识的作者,会聚精会神、全力以赴对待写作,会把写好当下的文字、把当下的文字写得尽可能地好,看成自己当下的第一追求。一个不喜欢作文的学生,或者说没有“作品意识”的学生,往往将作文看成外加于他生命的赘品,而不是内在于他生命的作品。办《周报》,就是要将学生的文字当作品,并以极大的热情来成就作文的作品形态。它为每个学生成功搭建了一个不断将“丑小鸭”变成“天鹅”、将“作文”变成“作品”的平台。但最大限度地,每期《周报》也只能将全班同学的三分之一“作文”变成“作品”。资源有限促进竞争。而写作是需要竞争意识、精进意识和精品意识的,不然作文水平就无法提高,作者也无法不断从竞争取胜中获得话语权。这些意识合起来,就是作品意识。

有了“作品意识”,学生会不断叩问自己的文字,以读者、编者和作者的三重眼光来审视它,挑剔它,他会对自己的文字有一种医生般的冷静的爱,在这种“冷爱”之下,他会主动地拿起笔来,不断地念,念,念;改,改,改。作品意识是可以培植的,培植的起点和要点是“主动修改”。学生在《周报》上每发表一篇文章,都要经过5次主动修改:(1)周一晨读互改,这是学生向《周报》投稿前的最后一次修改,大都会很专注;(2)周一初选录用三分之二的作文,根据学生的修改情况,第二天终选录用三分之一的作文;(3)学生自行将录用的文章输入电脑,输入过程也是修改过程;(4)周四打印出当期样张,由小助手裁剪开、分发给小作者,做出版前的最后一次阅读、校正和修改。每一个作者都希望能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修改自然很投入;(5)《周报》出版后,由四人小组用红笔圈查疏漏后张贴在黑板上。小作者总要去看,去争论,这是他的作品呀。

不管自己的孩子长得多丑或多美,每一个母亲都会尽量地将自己的孩子打扮得美些可爱些。孩子是母亲的作品。当学生将自己的文字、文章看成自己的作品、自己的孩子,写作及写作教学一定会有重大突破。

动力意识

在我看来,写作教学不在于教给学生多少写作知识,而在于唤醒他们用笔说话的愿望,鼓舞他们用笔说话的热情,激励他们用笔说话的意志。学生写作,需要持久而强大的动力。真正的写作动力来自内在的写作需要。以完成作业、不受老师和家长的批评与责骂的写作需要仅是生理安全和心理安全的需要。周报背景下的学生写作是为了发表,为了获得话语权,体验成功感和快慰感,并将童年留驻在文字的世界里,这是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人不只为肉体活着,更为精神活着,为光荣与梦想活着。当失去一个东西会影响到人的生活的时候,人就会努力地去得到它;当一个东西能够给人带来荣誉的时候,人就会努力地去追求它;当作文带给学生生命的荣耀的时候,学生就会自觉地想写、要写。发表的光荣与梦想,是巨大的写作动力源。

然而,发表次数一多,刺激一多,写作动力会渐渐弱化。为此我以《周报》为基本平台,构建了三大“写作动力活动”:(1)“等级评奖”。学生在《周报》上发表1篇文章,就获得1张刊用纪念卡;获3张“刊用纪念卡”,命名为“作文新苗”;“作文新苗”发表5篇文章,命名为“作文小能手”;“作文小能手”发表7篇文章,命名为“班级小作家”;“班级小作家”出个人专栏2次,正式报刊发表文章1篇,获“班级诺贝尔文学奖”称号;“班级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可面向全校出版1期“个人专刊”。(2)“积分活动”。由三部分组成,一是基分,即作文有多少字得多少分;二是扣分,作文发表后若被同学查出错别字、错标点以及重要疏漏,要从“基分”中扣分;三是加分,每月“点题征文”获奖、每月写完一个周记本、每月阅读课外书籍、作文被评为佳作,都有加分。(3)“稿费活动”。学生在《周报》上发表1篇文章,获得相应的“稿费券”,“稿费券”积攒到一定数目,可向教师换取同价值的课外书。

一个人的内在写作动力,往往需要外部动因的激活,小学生更是如此。如果说发表点燃了学生的写作欲望,那么三大“动力活动”则激励和维持了学生的写作热情。

发现意识

优秀生大都学有余力,有富余时间参加各类文体活动、竞赛,他们不缺写作之“米”。中等生,培优轮不上,辅差挨不上,自由支配时间最多,故事也多。后进生总有那么多“坏”得叫人哭笑不得的趣事,他们经常要到教师办公室,老师的奇闻轶事他们知道得最多。因此,学生生活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内里却激流涌动、波涛汹涌……人只要活着,就有自己的生活,就有写作的素材。问题是学生不知道这些平常的身边事就是写作的源泉。他们的眼睛看到了这些事,耳朵听到了这些事,但心灵却丢失了这些事。观察主要依赖人的感官体验,发现主要依傍人的心灵。一件事情有没有意思、值不值得回味与记录,起决定因素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心灵感受。发现意识的内涵,是要帮助学生修炼出一双内视的眼,在心灵的世界里回望与咀嚼。发现,是视觉的突破,也是观察的突围。

作者大都是在他发现有意思的事、物、人之后,才会集中注意力来观察。观察是发现之后的一个辅助手段,且不是唯一的手段。世事稍纵即逝,很多时候当你觉得有意思了,世事本身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时候不能借助于细致的观察,而要借助于生活的经验,借助于想象,用想象来合成。“观察”不等于“发现”,把“发现的眼”窄化为“观察的眼”,是写作教学的一大误区。每个人都有两个自我,一个是外在的、社会性的、变形的我;一个是内在的、本质的、真实的我,就是心灵,就是生命的核。学生有了“发现意识”,就会去关注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把心灵的世界捕捉下来,呈现出来,就会觉得写作是与自己的精神相呼应的,作文是可以抵达心灵的。

我有个不起眼的小招儿:“每日简评”——学生每天用三五句话简要记一件事。“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三五句话虽是模糊记忆中的一个线头,但这线头能领着人走向记忆的绿色通道,随时提取存储于脑海中的生命印记。“每日简评”有多种形式交替练习:(1)自由型,即学生自由积累发现的素材;(2)全收型,即一周“每日简评”的主题由教师定,所有学生都写同一个话题,如“我为班级做点事”、“调皮鬼的调皮事”;(3)半收型,即由学生自己定一周“每日简评”主题,每个学生的主题都不一样,但又都有一个连续观察、体验的对象与话题;(4)活动型,即一周搞一个活动,如每天带一个生鸡蛋在口袋里,每日记录护蛋情况。教师批阅“每日简评”,打上等第,是“借”给学生一双发现的眼,帮助学生发现并获得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发现区域和写作视角。这个“借”是一根拐杖。它的最终目的是让学生扔掉拐杖学会自己行走。

个性意识

作文个性是怎样“长”出来的?自由。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前捷克斯洛伐克诗人塞弗尔特说:“我为感到自由而写作。”写作没有自由,这个世界将失去无数优秀的作家,也将失去无数优秀的作品。让学生自由地写作,就像大自然的树一样自由地生长,是松树就长成松树,是柳树就长成柳树,是樟树就长成樟树,是榆树就长成榆树,各种各样的树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姿态。应试作文则是强拉着“树”往这边长,不能往那边长,这里要粗一点,那里要细一点,这里要弯一点,那里要直一点;学生不是想着把要说的话说出来、要表的情表出来,而是如何按要求生产作文,结果,文章中的笑是机械的,哭是机械的,妩与媚也是机械的。如此作文,何谈个性?

没有语言的自由就没有作文的个性。语言的自由往往表现为语言使用的自由。有人认为,小学生大都有两套话语体系,一套是公共话语体系,是对有敬畏感和距离感的人,如对教师和严厉的父母说的话,它有着四平八稳的老成,却都是些无奈的言不由衷的话,不率真的话;另一套是私人话语体系,是对亲切的、平等的人,如小伙伴和亲切信赖的大人面前的海侃神聊,说的是实话、原汁原味的“童话”,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的话。很多学生不敢用属于自己的私人话语体系作文,每次作文,他们都得暂时扔掉自己熟悉的私人话语体系,搜肠刮肚地搬那套自己不熟悉的公共话语体系,这犹如一个习惯用右手写字的人,一到写字,偏偏要用左手,不仅滑稽可笑,而且费力不讨好。当学生明白写作就是用自己的话语体系来说自己的事儿,你就能读到充满童真与个性的话语,那是没有伪装与刻意修饰的声音,是孩子用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话语,天然,清新。作文教学只有让学生走出公共话语体系,进入私人话语体系,语言才会充满个性。让学生用自己的嗓音去歌唱,用自己熟悉的话语体系来写作,是小学作文教学的起点和支点,也是我办《周报》选稿时最重要的实践理念。

必须明白,对学生语言上的导引,绝不是叫学生丢开已有的私人话语体系,重新打造一套带有防护罩的话语体系。首先要让每个学生的私人话语体系自由生长,然后才是下一步的工作,即引导学生对原有的私人话语体系进行改良、发展和创新,这一过程包括私人话语体系和阅读话语体系、公共话语体系的交叉、渗透、活化、融合,逐渐孕育出走向成熟的个性化语言以及个性表达。小学生的语言个性培育的着力点应是:(1)保护,让学生敢于用自己的嗓音歌唱;(2)尊重,对学生的歌唱以欣赏的眼光去倾听,尊重其语言中的残缺之美;(3)宽容,对私人话语中的病误或怪异,不用放大镜,不小题大做;(4)鼓励,即肯定学生的个性化表达,激励他们朝此方向努力。

诗外意识

语言是人类漫漫历史长河中的一朵奇葩,它以基因密码的方式留存于每一个“人”的个体之中。每个学生的大脑里都根植着汉语言的基因密码。教师所要做的是激活,而不是另起炉灶地给、塞、填。只要我们真诚地相信学生并给学生以足够的语言自由,只要让学生用自己熟悉的话语方式进行说话和写作,让学生用自己的话语体系来表达自己的情意世界,每一个正常的中国孩子都能够把握汉语言。作文不仅仅是文字排列。以文字排列为主要色彩的作文训练,只是外在于作文、生命的“术”,对于“人”的作文发展所起的作用是有限的。真正的作文有很多无法言说的奥妙,其背后是“人”的个性禀赋、情感情绪、经验阅历、审美取向等等,一句话,作文背后、语言背后是写作文的那个“人”。写作教学不能只关注“文”,而更要关注“人”及“人”的成长。

一个人的写作能力由三“力”构成:语言驾驭力、心灵感受力和现象思辨力。三足鼎立。女生的心灵大都比男生来得细腻、敏感,男生的思考大都比女生来得明晰、深入。小学里男生思考力的优势还未显现,女生的细腻与敏感却与生俱来般地表现出来,所以女生作文水平普遍优于男生。文章说到底是“心”的产物。不锤炼、不指向“心”的写作教学是不完整的。我们常看到一些学生的作文语句都很通顺,读来却淡而无味,究其根源,是作者缺乏敏感的心灵去细腻地体验生活和自己的情绪、情感,缺少对事物从表象到抽象的思考与提炼。把“人”的心灵力与思考力排斥在作文之外不闻不问不管,是写作教学不能突破瓶颈取得实质性进展乃至飞跃的一大原因。很多人认为心灵感受力与现象思辨力是一种自成长,完全是教学之外的自悟自得。我的写作教学实践试图突破这个禁区:(1)每周一次“我的名言”。“名言”的写作需要从事物表面深入事物内核。有的学生写道:“为了思考,上帝创造了大脑;为了完善思考,上帝创造了书。”更有的说:“谎言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把枷锁。”这些“名言”表明,学生的思考力正在得到大力提升。(2)每月一次“两难话题”辩论。将诸如“同桌,自选好还是老师安排好”、“压岁钱自己花好不好”等话题公布在博客上、《周报》上,让学生讨论、辩论。争辩越深入,各自的精神世界就越敞亮、畅达,思想的通道也就越宽阔、明亮、深邃。(3)《周报》开设“心语港湾”。它为学生开辟一个心灵交流的场所,将作文、心灵、情感连接在一起。(4)《周报》开设“故事争鸣”。故事争鸣的写作是作者最投入、激情最澎湃的时候,心灵的全情介入,使文字被烘得暖洋洋的。

跳出作文教作文。“诗外意识”着力于作文背后的“人”的成长。作文教学不再孤立于“人”之外。心灵的敏感力、现象的思辨力的成长价值也是“人”的成长价值,重视并开掘它的作文教学是我所认为的大作文教学。

 差异意识

差异是教育教学不可回避的真实存在。谁想消灭差异谁就在违背教育规律。好的教育应该是在各有发展的基础上,逐步拉大个体间的差异,总希望每个学生每个方面都能一样好、一样出色,这是个美丽的错,也是个不可原谅的错。

差异是个有效资源。班上学生有的擅长写景,有的擅长说理,有的擅长想象,有的擅长叙事,有的擅长记实,有的擅长排比,有的擅长比拟,有的擅长“抖包袱”……千万不要试图改变学生的“擅长”,千万不要拉着擅长写景的学生去写说理性文章,拉着擅长记事的学生去写想象的文章,正如你不会拉着金庸去写言情、不会拉着琼瑶去写武侠。写作教学需要做的是引导学生彼此欣赏、彼此无意识地相互吸纳。一个人阅读报刊,看到认识的、熟悉的人写的文章,大都读得认真,有意无意地揣摩和比较。《周报》发表朝夕相处的同学的作文,作为读者——部分学生是作为作者的读者——的阅读是细致的、具有自主吸纳性的。这种自主吸纳有可能会唤醒学生做另一种表现方式、涉足另一个写作领域的尝试,注意,是“有可能”的“唤醒”而不是强行改变。这就是差异带来的写作上的教育效能。

每出版一期《周报》,我总要探寻《周报》上的文章的精彩之处,将其和当堂要进行的训练挂起钩来,这既能使作者产生更大的自豪感,也给其他学生带来写作的亲切感,训练也显得比较自然。学生感觉教师是在帮助他们归纳,归纳出他们在写作中无意识流露出的写作技巧,是在他们练有所感、习有所悟的基础上进行的技巧的提炼与训练,而不是把写作技巧概念化的无来由的训练。也有的时候,我从发表的文章中寻找缺陷:在肯定发表的背景下指出学生的作文的缺陷并进行相关训练,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作文后进生也是资源。我想方设法奖励给后进学生“优先刊用卡”——优先发表权。我每月推出一位“作文新星”,连续发其三四篇作文,助其走向成功。我开设“佳句精选”,发表后进生的“一句话作文”,不让其写作的激情火花熄灭。只要有一位后进生被改变,就会在全班产生震荡,波及四周。人因差异而存在。尊重差异,直面差异,运用差异,当你学会了利用作文差异所产生的教学势能,每一次作文都将给教师和学生带来鲜活的教与学的能量。

文值意识

写作教学的悲哀是:作文的全部价值沦为一个分数。为“分”而文,“捏、编、造”里出卖自己的灵魂。真正的作文是“心”的表达,是“情”的代言,是“才”的呼唤,是生命活动的见证。一篇作文就是一次心的旅程的印记与刻录,是一次与无法回转的自然时序的对抗:时序消逝生命,文字追溯生命。“生命不过是一场记忆”。文字记载记忆、保存记忆、深刻记忆。作文是“人”之外塑造的又一个自我,影子是黑的,冷的,文字带着作者的体温取暖作者。人本质上是孤独的,谁会拒绝自我温暖的抚慰?它将关照写作者重视写作,珍惜写作,热爱写作。当学生明白作文是自己生命喜怒哀乐的见证,是给自己消逝的童年营造一个永远的精神之家,作文就从冰冷的分数里跳跃出来,暖和起来。

必须要让学生感受到作文的温暖价值。写作不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写作是“人”存在的证明;作文不仅是作文,作文用文字尘封起一段人生。一学期,班上学生少的写满五六个作文本子,多的写满二十几个,这些本子满载着学生逝去的童年的影子,绝不能随意丢弃。每学期我们都举行“‘我的书’装帧设计大赛”。学生不亦乐乎地用针线将本子固定,用各色卡纸做封面,进行封面设计,定书名、定价格、定出版社名,为“书”写序、写广告;评“最美的书”、“最厚的书”、“最有创意的书”、“最佳前言奖”和“最佳封面设计奖”。很多学生给自己的“书”的定价是:“无价之宝”。学生对作文价值有了如我所愿的认识。这种认识将使他们对作文产生依恋和感恩的情怀。每年我们汇编出版50多期200多个页面的《周报》,进行“‘我的报’装帧设计大赛”。“我的书”记载着学生个人的生命轨迹,“我的报”记载的则是童年伙伴的生命活动,两者交相辉映,互为补充。作文就是这样为学生保存了一份永不再来的童年,它潜在的价值和意义注定将在未来释放。

“文值意识”播下的是一颗美妙的写作的情种,未来只要有适当的土壤和阳光,秘密隐藏的它依然会复苏,发芽,自我成长。

(原载《人民教育》2008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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