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一定绕不开的一个名字,就是弗兰滋·卡夫卡,他和写出了《追忆逝水年华》的马赛尔·普鲁斯特,以及写出了《尤利西斯》的詹姆斯·乔伊斯,被称为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 卡夫卡将写作视为生命,他几乎就是为写作而生的人。 他如此热爱写作,而且有写作天赋,长、短篇小说加在一起,却只有十五部,是十分不寻常的。 卡夫卡生前寂寂无名,刊印了的小说,都没有什么反响,一直没能因为写作获得认同,临死之前,他要求朋友将他的作品销毁。如果不是他的朋友马克斯·布洛德违背了他的遗愿,他的名字大约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像卡夫卡这样的作家,即使不能靠写作赚钱,至少会对自己的文学文学天赋抱有一定自信。 但卡夫卡却是个极虚弱的人,他不仅身体上很虚弱,患有肺结核,一直在疗养,而且精神上也很虚弱,他十分羞怯、腼腆、不安、自卑,他游离在世界之外,沉浸在想象之中,一生多次订婚又取消婚约,他渴望获得幸福,当幸福来临时,又惊恐地逃开。 这一切,与他的父亲有极大的关系。 1919年,36岁的卡夫卡写了一封《致父亲》的信,他不敢自己交给父亲,他托母亲转交,但母亲没有帮他转交,因为这是一封控诉信,卡夫卡控诉了父亲对自己、对家人、对雇员的暴君统治。
弗洛伊德如是说。 童年时的不幸,正是卡夫卡悲剧一生的原因。 一、父亲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孩子身上导致的灾难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但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个独立的人,谁都没有资格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他身上。 遗憾的是,卡夫卡的父亲不知道这一点,而且以他蛮横强势的个性,即使明白,也照做不误。 1、孩子的自我意识 自我意识,self-consciousness,简称自我。 一个孩子从学会照镜子开始,便逐渐萌发自我意识,两周岁的婴幼儿的自我意识开始飞速发展,6–8岁的孩子,自我意识进一步增强,羞耻感喝荣誉感,是显著的特点。 卡夫卡在《致父亲》中提到,他和父亲在游泳池的更衣室脱衣服时,看到父亲高大健壮的身躯,这让他自惭形秽。 卡夫卡十分怕水,也没有模仿父亲游泳的能力,因此,当父亲一遍一遍给他做游泳的示范动作而他却学不会时,他感到极为难堪。每当和父亲一起游泳时,他最渴望的就是父亲先脱了衣服出去,他一个人留在更衣室,好尽可能拖延到公众面前献丑的时间。 五岁的卡夫卡 在天赋领域和个人爱好上,孩子也会有所表现。有的孩子活泼好动,运动能力超强,有的孩子是天生的游戏王者,有的孩子是忧郁诗人,有的孩子继承了莎士比亚的意志,有的孩子是苏格拉底的学生。 作为文学家的卡夫卡,自幼便腼腆内向,敏感脆弱,父亲感兴趣的一切,恰好都不是他感兴趣的,冲突就在这里。 2、父亲的意志 卡夫卡的父亲,赫尔曼·卡夫卡生于一个农民家庭,少年时代生活艰难,但他白手起家,单枪匹马在布拉格创办了一家时装礼品店铺,让家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卡夫卡说父亲是个真正的卡夫卡。
他十分钦慕父亲强壮的体魄。 卡夫卡的性格和体格都与父亲相左,他评判自己是个带有一定卡夫卡根系上的洛维,神秘羞怯,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对经商、当兵都没什么天赋和兴趣。 偏偏父亲又是个望子成龙的严父,想把儿子塑造成一个强有力的、勇敢的小伙子,所以当小卡夫卡一本正经地敬礼并行军式地走路时,当他大口大口吃饭,喝一些啤酒,模仿父亲说话的腔调,等做一切符合父亲希望的事情时,父亲便会鼓励他, 作为家中长子,而且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承担了父亲全部的期望。 赫尔曼·卡夫卡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家长:
每当卡夫卡渴望有走自己路的自由,父亲就会拧歪他的道路。 只要我对一个人有一点兴趣(就我的天性而言,这种情况并不多),你就会毫不考虑我的感情、毫不尊重我的评价地对这个人破口大骂、诬蔑、丑化。 赫尔曼·卡夫卡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儿子身上,而卡夫卡又是一个看似怯懦实则执拗的人,父子两人谁也不愿投降,最终谁都没有获得幸福。 二、父亲使用惩罚、嘲讽、辱骂等手段进行的精神统治惩罚、嘲讽和辱骂,是失格父母常见的统治孩子的三种手段,这三种手段,赫尔曼·卡夫卡都用到家人身上了。 一、记忆里最可怖的审判 瑞典大导演英格玛·伯格曼小时候也受到父亲冷酷甚至残忍的暴力统治。 伯格曼小时候尿床了,大人就给他穿上一条红色小短裙,穿一整天做罪行示众。伯格曼最恐惧的惩罚是被关进一个黑暗的橱子里,大人恐吓他说,那个橱子里养着一个专门吃小孩脚趾头的怪物。 伯格曼兄妹在父亲的暴力和恐惧下,哥哥被“折断”了,妹妹变成一个乖顺、服从的人。 伯格曼自己则以蒙骗和伪装来保护自己,并成功逃离了父亲的控制。 不幸的是,虚弱的卡夫卡在学会保护自己之前,就已经被父亲高大的身躯吓的瑟瑟发抖,终身都没能逃离父亲的五指山,即使他挚爱的写作世界,也受着父亲的统治。 卡夫卡起初也是个不乖的孩子,有一晚,小男孩卡夫卡不停要水喝,也不是真的口渴,也许是为了寻乐,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多次威胁无效后,父亲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抱到阳台上,关紧门,让他独自一人穿着衬衣在哪儿站了一会儿。从那以后,卡夫卡就变“乖”了。 这件小事对卡夫卡打击巨大,许多年后回想起这个场景,仍觉惊恐。 他说:那个巨大的人,我的父亲,审判我的最后法庭,会几乎毫无理由地向我走来,在夜里把我从床上抱到阳台上去,而我在他眼里就是这样无足轻重。 父亲的这个行为,从存在上藐视了他,他感到,他在父亲心中是无足轻重的,可以毫无理由地被抛弃,就像《变形记》里推销员,会因为变成甲虫的就被被家人厌弃。 2、无休止、无差别的蔑视、嘲讽和辱骂 卡夫卡的父亲赫尔曼以一己之力,让家人都过上安宁、温暖的生活,他开了一家店铺,还能为亲戚的孩子提供工作机会,理所当然的将自己置于家庭统治者的地位,要求家人感恩他的付出。 龙应台将赫尔曼·卡夫卡的这种心态描述为“藉爱勒索”。 赫尔曼勒索的手段是蔑视、嘲讽和辱骂。 赫尔曼认为只有自己的见解是正确的,别人的见解都是发病的、偏激的、癫狂的。有时他根本没有观点,有时他的观点前后矛盾,他也不在乎,照样骂捷克德国犹太人,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赫尔曼的傲慢自大,使他无法认同任何人的观点和喜好。 他对小卡夫卡施行否定教育,只要儿子对一个人有一点兴趣,他就会毫不考虑孩子的感情、毫不尊重我的评价地对这个人破口大骂、诬蔑、丑化,卡夫卡曾对一位演员很有兴趣,赫尔曼根本没有了解过那个人,就把那个人比作虫子。 童年时代的卡夫卡遇到任何一件高兴的事,都会兴冲冲回到家里,把这事说出来,他以为会得到父亲的肯定,或者引起父亲的好奇,实际得到的是一声嘲讽的叹息、一个摇头,一个手指敲桌的动作,始终如一的给孩子带去失望。 天性的对立与后天蔑视的累积,以致最后父子俩偶尔看法一致时,卡夫卡也会有被否定的恐惧,使卡夫卡的勇气、决心、信心和对不愉快的反驳都不能坚持到底,只要父亲表示反对,或者只要估计到父亲会反对,一切都告吹。 可怕的是,卡夫卡认为,他做任何事情都估计到父亲可能会反对。 有时我突发奇想,在打开的世界地图上,你四脚八叉地躺着,于是我感到,只有那些你的肢体未曾盖住或尚够不到的的地方才是我的生活可以插入的空地。根据我对你魁梧身材遮盖面的设想,留给我的地方是不多的,那些有限的地方也不是很令人鼓舞的,尤其是婚姻并不在其中。 卡夫卡与菲利丝,曾订婚 卡夫卡在信中特别提到他婚姻的不幸。 卡夫卡的母亲和妹妹们都受到父亲的无差别的残暴统治,在那个家里,母亲虽然对他十分温柔,却是无条件支持着父亲,妹妹们在一定程度上是他的同路人,却不能给他安慰。 卡夫卡明白,自己要逃离父亲,必然要逃离家庭,包括母亲在内。他做了三种尝试,一是职业的选择,二是结婚,三是写作。 前两个尝试都失败了。 卡夫卡一定程度上获得了选择职业的自由,却没有相匹配的能力去利用这种自由。 结婚是他认为最有希望的自救尝试,写《致父亲》之前已经失败了两次,结果他发现他在精神上实际上没有结婚的能力。
朵拉,卡夫卡的最后一位恋人 两次失败后,他又做了第三次尝试,同样失败了,后来与贫穷女孩朵拉恋爱,又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 赫尔曼不像伯格曼的父亲一样,会使用暴力殴打孩子,但他把家人关进了永远逃不掉的监狱,他就是监狱的狱警,挥着用蔑视、嘲讽和辱骂拧成的鞭子,给家人心中种下恐惧的种子。 连成年人都受不了赫尔曼的统治,赫尔曼店铺的一位女雇员,名叫伊尔玛,她到店里来时已经是个成年人,已经有抗拒赫尔曼统治的力量,而且,她还是赫尔曼的侄女。 伊尔玛能干、谦逊、勤劳、忠诚,也十分钦佩赫尔曼,赫尔曼却不认为她是个好员工,在他的统治之下,伊尔玛逐渐变得健忘、疏忽大意,他对伊尔玛没有一点同情心,他明明知道伊尔玛身体虚弱,有繁重的家务要做,也没因此对伊尔玛温和一点。 卡夫卡天性易感,精神纤细脆弱,从小就处于父亲暴君的统治之下,变得越来越自卑、懦弱,没有反抗的勇气,他的第三种自救法,写作,最后也成了逃避之法,而且他在想象的领域也没能逃避父亲的“城堡”和“审判”。 ![]() 《致父亲》的信没有交到父亲的手里,卡夫卡也没有强求。 一是因为信的内容肯定会引起父亲的震怒,第二个原因是,他已经预料到父亲的回答了,父亲不会承认有错,还会把一切过错反过来推到自己身上。 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赫尔曼是那种“一生都不会知错,更别说改”的人,在他眼里,错是别人的错,改也是别人改。 赫尔曼这种父亲,古往今来都不少见。前段时间,杨烁参加了《爸爸去哪儿》,他对儿子的教育方式也引起了网友们的争议,在我看来,他和赫尔曼没有多大的区别。 杨烁身高184cm,体重70kg,和儿子杨雨辰站在一起,体格差距就像赫尔曼和卡夫卡。 杨烁对儿子的教育方式也是否定教育,对此他解说“是个男孩子,将来要成为一个男子汉”,赫尔曼也立志将儿子培养成一个男子汉,结果是卡夫卡一生都没得到幸福。 更可怕的是,杨烁还表示不会放弃这种教育方式。 当然不能否认杨烁和赫尔曼对家庭对孩子的爱是假的,但错误的教育方式,只会得到悲剧的结果。 痴迷赫尔曼教育方式的杨烁们,该醒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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