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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窝囊的二大伯

 愚伯的自留地 2020-07-15

文:桃之夭夭

图:来自网络

春节前的一天,从老家传来消息说,二大伯去世了。

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没有一点波澜。不是我心狠,也不是我面对别人生死的麻木,是因为我对二大伯没有什么感情,确切的说我有点恨他,恨他的懦弱,也恨他对二妈的纵容,更恨他对亲情的疏离。

二大伯这些年一直在老家生活,自从我父母相继去世后,我很多年没有回老家了,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他去世,我甚至都有些记不起还有他这个亲人了。

那天去姑姑家,闲聊时提起了二大伯,姑姑找出之前堂弟发给她的二大伯生前的视频让我看。

视频里的二大伯瘫坐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身体,目光呆滞,嘴角边流不尽的口水。有那么一瞬间,我心里狠狠一疼,这还是我记忆里那个走路虎虎生风,精神矍铄的二大伯吗?

视频里的他,苟延残喘,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勉强伪装的坚强,对着镜头嘿嘿的傻笑,跟之前的二大伯判若两人。

我原本以为到死都不能原谅的人,在看到他生前视频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泪如泉涌,我想这就是血缘亲情的缘故。他是我二大伯,父亲的亲哥哥,我是他的侄女,血管里流淌着跟他一样的血液。

关于二大伯点点滴滴的记忆,在那个静静的午后,犹如落日夕阳铺天盖地般洒满整个房间,也充斥着我的心房。

小时候,我家和二大伯家是前后院。记忆里,我们两家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二妈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地道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说话声和走路声一样大,占着便宜咧开嘴哈哈大笑,吃一点亏能骂你八辈祖宗,属于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人。

我母亲跟二妈截然相反,母亲是知识青年,有文化,有修养,心灵手巧,会做一手好缝纫活。

小时候,二大伯家的堂姐经常跟我母亲学做缝纫活,也学习织毛衣刺绣等女红。二妈很嫉妒,知道后每次都会把堂姐狠狠骂一顿,骂她认贼作父。

二妈因为嫉妒,所以对我家特别仇恨。

农村养的鸡鸭鹅等家禽,都是散养,如果我家鸡跑到二妈家,那就等于羊入虎口了,因为二妈会把它们圈在笼子里,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杀吃了。

那时候,每到半夜,时常有鸡鸭鹅惨烈的叫声,响在这个静静的小村上空,准是二妈逮住了我家的鸡鸭鹅给杀了。

母亲气不过,经常去找二妈理论,一言不合两个人就吵起来。二大伯明知道是二妈做错了,但是不敢说句公道话,这时候的他选择做鸵鸟,把自己埋在沙堆里,这让我恨二妈的同时,更恨的是二大伯,恨他窝囊,恨他纵容二妈。

有一次,又因为一件小事,二妈和母亲打了起来。二妈长的人高马大,又因为常年做农活力气大得很狠,母亲哪里是她的对手。

这时,二大伯正好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看见二妈把母亲压在身下,又是打又是揣的,他一声不吭,就像没看见一样,转身进屋了。

从此,我更恨死了那个冷血的二大伯。导致以后很多年,哪怕后来我结婚成家了,回到村里看见二大伯,头一扭就过去,一声招呼都不打。

对二大伯的印象有所好转,是堂哥结婚那年。嫂子娘家要二大伯盖三间新房,二大伯家困难,孩子四五个,那些年收成又不好,能吃饱饭就不错了,盖新房简直是痴人说梦。

父亲知道后,告诉二大伯别担心,盖房子的事他来想办法。那时候我家也不富裕,虽然三个女孩,但是给堂哥盖新房的钱也是远远不够的,即便能拿的出,我们也不会让父亲拿,因为对二大伯一家根深蒂固的恨。

我父亲在学校上班,人缘好,人脉也广,跟朋友们一说,沙子,水泥,还有木料都免费给送了过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堂哥的三间新房在我们村西头盖好了,亮瓦红墙,很是气派。

新房建成那天,二妈一高兴摆了好几桌,把全村的男人都请去喝了喜酒,唯独没有请我父亲。

那天,听着从二大伯家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我们姐妹几个气得要死,为二妈的卸磨杀驴,为二大伯的淡漠,更为父亲所为的不值。

一直以来,父亲拿堂哥当亲生儿子对待,因为母亲生了我们三个女孩,父亲重男轻女,虽然对我们姐妹仨没有非打即骂,但是对堂哥明显比对我们还好。

我愤愤不平的对父亲说:“你利用自己的资源,豁出脸面要水泥要沙子,帮着我大哥把房子盖起来,结果怎么样?全村的人都请了,唯独不请你,要我说,最不是人的就是我二大伯,我就不信他连一顿饭的主都做不了?!”

父亲听我这么说,黑着脸呵斥我:“小孩子家别瞎胡咧咧,大人的事儿少掺和,你只管好好学习得了,哪都有你!”

母亲脾气温柔,性格沉静,这次也忍不住说了父亲几句,说他这些年没少帮二大伯家的忙,结果总是热脸贴冷屁股。

那天晚上,父亲早早睡下了,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但父亲总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表现出来,因为二大伯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哥哥,他能怎么办呢?

那天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有人敲窗户,那个人边敲边压低声音问:“老三,你睡下了吗?”

是二大伯,父亲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边答应边下地开门,二大伯裹挟着一身寒凉和酒气进来了,衣服里塞得鼓鼓囊囊的。

“二哥,这么晚了过来有事儿吗?”

父亲以为二大伯家出事了,忙焦急的问。

二大伯局促不安的坐在那里,红着脸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衣服里拿出一袋东西,是好几样混合在一起的菜。

二大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嗫嚅着说:“老三,今天家里请客,你二嫂不让找你,我也不敢叫你过去。但哥心里有数,小国的房子没有你根本盖不起来。你和桂英(我母亲)知道,我在你二嫂跟前大气不敢喘,也惹不起她,所以,你们别埋怨我,是哥对不起你,这些菜都是干净的,没人吃,我趁她睡着了偷着给你送过来,明早热热给孩子们吃……”

那晚二大伯走了以后,父亲把那些菜倒在盘子里,边倒边吧嗒吧嗒掉泪。父亲哽咽着对我们说::“别恨你二大伯,他也怪可怜的,小时候家里困难,你二大伯经常把自己那份口粮省出来给我吃,他自己却饿着。以后成家了,他不是心里没有我,是因为他挣不来钱,所以在二妈面前没地位。”

接着,父亲给我们讲了二大伯的事。

二大伯有癫痫病,也就是老话说的抽风病。要说他这个病完全是被我二妈吓的。

父亲说,二大伯刚结婚那年,一天半夜,睡得正香的他,被二妈唤猫的声音吓醒了。

据说那声音非常凄惨,尤其在静静的深夜听来特别恐怖。二大伯当时就吓抽了,从那以后,一旦生气上火就抽,这种病是越抽身上越没力气。

年纪轻轻的二大伯成了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废物,这是二妈的话。

男人挣不来钱,在家就没有话语权,所以二大伯在二妈面前就是沙袋,生气了就拳打脚踢几下,他不敢吭声,越是反抗,暴力就越是严重。

父亲说的这些,虽然没有使我完全改变对二大伯的恨,但是却让我对他有了一丝丝的同情和理解。

前几年,父亲因病去世,二大伯知道后,呜呜咽咽哭得像个孩子,手足亲情在那一刻被彻底唤醒。

我也因为二大伯的离世,对他的恨随着一缕青烟飘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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