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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居与正坐:中国古人的优良传统

 草篮子 2020-02-08

中国古人初始的生活起居状态是一种平面风格,席地而坐,择地而卧,身体受力重心不离“地面”,是以谓之“平面”起居方式。这种起居方式也传给了日本、朝鲜。 

与“平面”相对的,是西方人的“立体”起居方式——即身体重心离地,以椅、凳作为支撑工具。我们今天的中国人早已习惯坐着椅子、伴着高高的桌子生活,其实这本是“胡式”的起居方式,胡式起居与中国文明结合,博大之下或许亦多少有着原生文明的失落。

自椅子从西域传来之后,中国人的起居方式,就渐渐由平面变为立体,由席地而坐变为垂足高坐。至于这种变革始于何时,有说南北朝,有说唐代,有说宋代。

中国人从席地而坐到习惯垂足坐椅,其过渡时间在五代至北宋比较可信。因为任何一种舶来品要在全社会普及是需要时间的,尤其对于古代缓慢的社会进程。如果把西式坐具传到中国的时间当作中国人席地时代的结束,显然是错谬。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一些异域坐具如胡床、胡凳就曾伴随着佛教而来到过中国,这最早可追溯到东汉,但这些东西在中国一直属于另类,未能融进中国的整体社会生活文化之中,对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影响不大。直到后来椅子的舶来和普及,才真正改变了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席地之风。

而大规模使用椅子始于宋朝,这基本成为共识。中国最早的椅子应该来自西亚,唐代应该已经有了这种东西。但椅子最初是作为奢侈品存在,仅流行于宫廷和贵族的府上,老百姓一般是享受不到的。在今天看来,说椅子也是奢侈品也许有些不可思议。但只要想一想,那时的人们长期以来在地上生活惯了,对于平民老百姓而言实在没必要在居室里增添这么一个多余物件,而且也缺乏来源渠道。

终唐一代,椅凳并没有影响、改变大部分人的生活习惯。此系古代社会进程缓慢的原因,加上唐朝的社会、经济模式仍然是趋向封闭、保守的士族门阀制,也势必造成上流社会的文化不可能太快地进入下层社会。资料表明,唐代的室内仍以席为主,人们的主流坐姿仍然是席地而坐。

需要一提的是,席地坐不一定就是正坐,还可以盘腿坐,盘腿坐古人称胡坐。很长时间里,胡坐被华夏礼仪看作失礼的表现(胡坐,顾名思义即胡人的坐姿),而正坐才是华夏古人的标准坐姿。

五胡乱华以后,北方为少数民族统治,想来胡坐在中原就“堂而皇之”了。不久少数民族接受汉文化,但不知有无接受与传统汉族礼制紧密相关的正坐,至少后来的隋唐由于是汉族政权,应当有所回归。

到了五代时期,胡坐就已经相当普遍,虽仍旧是坐“地”,“平面”式起居并无大变,但已为日后在椅子上生活做好了过渡性准备——因为盘腿坐可以看作是居于正坐和坐椅之间的“折中”形式。

关键的革命发生在宋朝。宋朝社会,随着市民阶层的崛起,中国进入平民时代,市井的活跃,经济的繁荣,使椅子终于在全社会普及开来,以至上至皇家,下至平民,都坐到了椅子上生活,中国人的起居方式终于发生根本性变化——从“平面”变成了“立体”。

宋太祖赵匡胤画像

这种改革给中国人带来了深刻的影响,不要小看这个变化,由于不坐地了,所以就用不着脱鞋了,而由于坐在椅子上比坐在地上高出了许多,所以桌案也必须升高以求适应,桌子高了,一系列的家具也随之升高,相应的,房间窗户也要升高,进而导致建筑结构的变化等等......


八仙桌

不光如此,“立体”起居还给中国人造成了心理和精神气质的变化。正坐的姿势很优雅,是最能体现中国文明端庄、肃穆、宁静、谦恭等礼仪风范的坐姿。然而由于椅子的到来和普及,这种优美的身体符号没了。穿着宽大飘逸的汉服,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依着高高的桌子,仔细想想,是不是少了一点纯正的味道?

美学是一种组合的学问,只有西方人的紧衣窄袖坐在椅子上才好看,可如果穿那样的服装跪坐于地,就显得别扭。而宽大飘逸的汉服,只有用正坐的身形才能充分地展示其雍容、端庄、宁静、谦恭的美韵。


可惜的是中国人对于“符号文化”的丢弃往往毫不留情(从某种角度看,文明就是一个符号体系)。椅子固然是好东西,但用椅子完全覆盖掉一直以来的席居文化未免太过粗暴!而原本残留的一点正坐礼俗也因席居时代的结束而灰飞湮灭。作为一个文化重要的符号标志,随着椅子的舶来,竟然变得如此的可欺,连一席之地也不容存在,非得把它完全消灭不可!只剩下一些汉语用词还在隐隐地暗示着先人生活的身体姿态:席位、出席、促膝谈心、举案齐眉......

正坐是一种身心锻炼,可以有效的提炼人的礼仪气质。常常正坐的人,精神气质上会产生变化。也正因为在历史上摈弃了正坐的礼俗,中国人的精神气质也变了——端正平稳变成了歪斜不定;原本的典雅渐沾市侩、粗俗之气;人与人原来诚挚地正面相对,变成了坐在椅子上侧身相顾,坦诚、信任的品格从此渐失......

正坐是很能锻炼人的礼仪修养的。对今天的中国人而言,正坐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想想,一个人如果可以习惯正坐,还怕行走坐卧各种场合的姿态有失礼仪吗?

以上是从美学感受、精神修炼、礼仪修炼上,阐述正坐的可取。但这些还不足以使许多人认为正坐就一定是个好传统。事实上,正坐一词是现代语,古人没这种称呼,因为在中国古人那里,这才是标准意义上的“坐”,不需要再加个什么正字,而其他的坐法才应该在坐前加一个字,如胡坐、倚坐、蹲坐。由于现如今坐字的含义早已古今两义,所以我们只能使用正坐一词以符合现代汉语的习惯。

虽然经过了上篇的论述,但也许仍不足以充分令人觉得它真是那么优秀的传统,那么此篇再讲讲正坐的一些现实上的好处。

正坐其实是一种利大于弊的坐姿,是一种锻炼,对身体存在诸般好处,这已有医学证实。举我知道的例子,首先,习惯正坐能减少驼背的发生。第二,膝骨性关节炎的发病率也比较低。此外,正坐对男性健康的好处更大,能减低阳痿的发生率!

现代医学告戒人们,长时期坐着对身体不利,尤其不利于男性健康。因为男性的生殖器不适宜长时间受到来自下方的托力,久而久之将损伤男性功能,如果还是长时间坐在柔软的坐具如沙发,则情况更糟。甚至有过这样的极端例子见诸新闻:某青年因为痴迷上网,长时间坐在电脑前导致睾丸坏死。

因为坐椅子把睾丸坐坏死的男子毕竟很少,但这至少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信息:长时间坐椅对男性生殖健康客观上存在威胁性。研究表明,常年坐在办公室的男性,阳痿的发生率比其他职业男性高出几倍。所以现代医学建议白领男性,为了自身健康,不要在椅凳上坐得太久,隔一段时间就要起身活动。

由这里可以得到一个启示,如果是正坐,则会如何?那就是这种隐患就没有了。因为正坐只是把脚后跟垫在双股下,生殖器并未受到何种托力,而是悬于股间,因此正坐虽然是坐,却几乎跟站立时一样使生殖器不受束害,这就很可贵。从这个问题上看,坐椅凳对男士来说反倒不是好习惯。而且比较起来,中国人比西方人更乐于久坐于椅凳上,因为总的说来,国人不及西人好运动,总体喜静,且最普遍的娱乐是打麻将,这就有些不妙了。

这不禁让人产生一种奇想,当然也仅是一种奇思妙谈——难怪中国古代的文人,从外在形象到心灵状态,直到唐代还有一种健康、刚毅的气质,入宋以后,则渐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形象,柔弱萎靡,心灵渐趋病态,阳刚之气大不如前。原来宋以后的文人,长时间坐在椅子上,挤压阳物,实际上就是戕害自己的男性功能,也就等于损害自己的阳刚性,即使没有坐成生理阳痿,也多少使自己精神气质上有些阳痿了。

而整个民族的男人们,都是以这种慢性戕害男性功能的方式坐着,因此整个民族的阳刚之气也就下降,所以自宋以降,中国在外族面前屡受屈辱,不复当年华夏之雄伟。

有人可能觉得正坐的样子刻板,岂知那正是一种刚性的符号,那端端正正一动不动的姿势,其实内含着一股爆发力!中国人性格最果敢刚健的时代,也正是那个普遍正坐的时代。


而席居生活,实为一种“大起大落”的生活——坐卧得低,突然站起便显得高,因为中间落差的距离很大。这种“大起大落”天生就是“四平八稳”的反义词,容易形成一种果敢、锐利和具爆发力的性格。

而当中国人普遍都在高桌高椅高床上生活了以后,由于坐卧站立的距离落差小了,“大起大落”的感觉便没有了。奇妙的是,这时候中国人的性格也走向了四平八稳,并且用“中庸”来解释自己四平八稳的合理性,把古人的天道之学概念也拖进庸俗的境地。

其实正坐的优处还不只如此,它真正的意义是吻合中国古人的哲学思维和对待天地的态度。坐于地,表达了对大自然的亲近,而采取正坐,则表达了对大自然的敬,这正是华夏文明的原道精神;与之相对的是西方人“凌空而起”的“立体”起居,象征着疏远自然、不敬天地,故西方人热中改造自然。故中国古人鄙夷胡坐,并非仅仅因为胡坐容易“走光”。

古代文人在思考、写作的时候,由于思绪翻飞,难免会围绕着案几站站坐坐(没有椅凳羁绊,站站坐坐很容易),多少哲思的火花,便在那许多次站起后的瞬间闪现。我不敢武断地说这种“站站坐坐”就等于在提高智力,但古人一会儿贴着地面思考,一会儿又凌空思考,这种大落差的转换或许会带来心理上的变化体验,从而影响到思想的性格特点,以至影响、形成一个民族具有自身特色的思想和文化心理。

中国文明最大部分的智慧成果也正是产生在那个席地正坐的时代,尤其在正坐习俗最盛的周、秦、汉、魏、晋时代,是中国人最具灵性的时代,全面固定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性格特征。

纯粹的华夏天道精神就是立于天地之间思考,这是典型的中华思维修炼,讲究的是顿悟(并不是被印度要饭教所窃取的顿悟),是灵光的闪现,是一瞬间就使思维达到终点。

也许是巧合,自中国人普遍地从地上站起坐到椅子上去以后,中国人的思维从此走向僵化,曾经有过先秦的深邃、魏晋的灵睿、盛唐的飞扬,而自宋以后,则渐趋僵死、老迈、枯燥、压抑。

中国人一贯擅长的天道思维能力亦步亦趋地下降,当中国人全部习惯坐椅子的时候,这时的日本人突然又模仿起中国古人的正坐了(注:日本自唐朝学去了跪坐,但在国内推广却是十二世纪以后的事。另外,朝鲜人更习惯盘腿坐)。

综于以上所述,正坐作为一种日常生活符号,是古代华夏文明的精华之一,体现了先人深邃的智慧,对身心体都有各种益处。

当中国人的坐姿从席地正坐变为腾空高坐的时候,当中国民族终于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时的中国文明却地走向了下坡路。当中国民族看似骄傲地高高坐到椅子上去的时候,内心与精神却颇为奇怪地走向了自卑,这个站立起来的民族竟走进了一段屡受外侮的历史,宋朝人坐是坐起来了,外交地位和民族精神却是跪下去了。

后世国人不明白这种华夏原道精神的奥妙——当你正坐于地的时候,你不是婢膝于他人脚下,恰当地说这是一种亲于地、仰乎天的生活符号象征和精神体现,是自敬于天地。

正坐修养就是与天地合一的修炼,有利于心之纯正,人格之独傲。在“平面”席居时代,拜见自己的上级或长辈,对方会端端正正、腰杆笔直地正坐着等候上前问候,会感到那比坐在椅子上更具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气,而且这种凛然气质的内涵是丰富的,它同时也是“不亢不卑”的精练表达,可以鲜明地感受到今天许多达官贵人歪歪扭扭坐着,翘着二郎腿待客是多么地浅薄,有什么尊严可言。

在很长的岁月里,中国人就是这样一丝不苟地,以这种刚直、恭敬、典雅的姿态创造了辉煌的历史和文化。先秦人就是这样面对面正坐着产生了丰富的治理天下的理论,汉唐人就是这样正坐着傲视天下。

— — 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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