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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心思检测片，跨时代的尖端科技发明，让您拥有神奇的读心术！再也不怕被小人窥探……”
朋友圈最新消息是无形的电波，一圈圈荡漾开来。每位个体对朋友圈电波的反应不同，有无动于衷的“绝缘体”、有瞻前顾后的“半导体”、还有瞬间被吸引通透的“全导体”。
高强无奈一笑：“这个社会啊，果真是意料不到，不知哪天谁就做上微商了。”
高强是城建规划局的第一副局长。机关的人都心知肚明，老局长再过半年退休，局长位非他莫属。他有点爱贪小便宜，因为这，可没少在微商们的手里栽过跟头。上回的牙齿冷光美白仪，微商说得天花乱坠，既使用方便，美白疗效又确凿，关键是还便宜。高强想把黄牙漂白，购买使用后，仪器把他牙釉质腐蚀坏了。不得不磨掉牙齿的三分之一，花十几万做满口的牙套。“咬牙切齿”的高强，拉黑了那位微商哥。
高强打算屏蔽这位微商朋友，心里突然就划过一件事儿。局里下个月开展民主测评、选举投票，这事关乎自己的前程，要提前做好准备。于是，高强又忍不住继续看了下去。
微商广告介绍，心思检测片是继测谎仪之后的又一项高新发明。形似手机贴膜，只要把它贴在任何地方，对着被测人的面部，关联蓝牙，手机就可收集到相关数据。
高强暗叹一声，终于又一次“沦陷”，点开了这个微商朋友的头像。
二
城建规划局的办公楼，是市里最具特色的标志性新建筑。高大气派、环境优美，占据在高新开发区中心位置的延安路，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许多微商需求，快递公司应运而生，与延安路平行的天柱路，占去半条街。
安静的、庄严的、一家挨着一家的机关单位，把高新区反衬得更加繁华。
高强每天上班面对老局长，似乎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紧裹着自己，闷得透不过气来。高强非常希望当任局长职，既感觉非自己莫属，又害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还要装出若无其事。他每天带着面具，即便身处闹市，他也感到心情落寞。
高强神色诡秘，怀里抱着刚取回的包裹。匆匆穿过秘书办公室，来到里间。确认窗帘拉好后，小心冀冀地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
高强拆开精致的包装盒，撕开锡纸，取出一张透明的薄片。心里满怀期待的检测片，却普通得像路边摊上的手机贴膜。
高强的双手微微颤抖。他迫切需要撕开裹着自己的东西，做一个坦荡剔透的人。
高强按下蠢蠢欲动的心，打开说明书。似乎说明书的字都排列组合，每看一遍，有不同的新意。这种新玩意儿，要读懂弄明白，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高强想着先给自己来检测一下，他把手机的蓝牙点开，关联到心思检测片，检测片贴在职位牌“局长高强”的中间，听到信息提示音后，高强用指纹点开手机。他双眼圆瞪，布满血丝，像等待开盘的赌徒。
随着“滴滴”的声音，手机上信息传来受测者的心思：呈兴奋状态，充满质疑和忐忑不安。
高强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说兴奋，自己能察觉到。可是质疑和忐忑不安？他反思自己心态平和，不是那种喜欢搞阴谋的人。
“娘的，这是什么狗屁结果！”高强心里嘀咕着。
他将手机摁为黑屏。环视办公室，确定无他人，才重新点开，退出检测解读。高强打算再找个人来，重新试试。
“小陈，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高强握着手机，为掩饰手指抖动，他踮起脚尖，使劲抖动双腿。
小陈是高强的司机，就像贴心的棉袄，是他最信任的人。
“这次的结果，肯定是为我着想之类的。”高强安慰自己，可心里又有些担心拿捏不准。
一阵小跑，小陈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见高强正襟危坐，满脸严肃。他拉开椅子，拿开职位牌，嘻皮笑脸地趴到办公桌上。
“高局有何吩咐，小陈我定当赴汤蹈火。”
“赴什么汤蹈什么火？小陈你先坐，我跟你谈谈。”高强指着椅子，把职位牌挪动到合适的位置，“今天也没别的事，只想问你最近工作顺心吗？家里还好吧？”
小陈吓出一身冷汗，感到今天高局太奇怪，有点不太自在。赶紧回答：“都好都好，请高局放心！”
一声“叮咚”，高强手机收到信息提示。他对小陈说：“我是随便问问，都好就可，你去忙吧！”
小陈一边走，一边看着高局，百思不得其解。
待小陈离开办公室，高强迫不及待点开信息。
受测者心思：害怕失业，深感不安。不怕！上次黎总因违章搭建请客吃饭，我拍下的照片没发朋友圈。若高局你对我不利，就休怪我无情无义，发出去举报就是。
高强看着手机，心凉了半截。好啊！平时带着小陈好吃好喝，居然养了个白眼狼！这回再也不怀疑了，违章搭建请客吃饭的事儿，真不是什么事！黎总的一个客户，与高强同学，远道而来，指定让他作陪。饭局只有小陈在场，别人咋会知道嘛！
高强此刻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五味杂陈，世态炎凉尽显。高强急需找个人来，暖一暖那颗冻伤的心！
于是他想起秘书小刘。小刘是他的红颜知己，每天嘘寒问暖、温柔体贴，但从没超越道德的底线。她一定经得起检测片的考验。
小刘接到电话，转身进入里间。见高强注视自己不眨眼，小刘简直在走T台秀。职业套装裹着的细腰翘臀，一步一扭腰顶臀，被她运用得恰到好处。
“高哥，不是约好周末去蝴蝶山玩吗？是不是提前今天去？”小刘看到高强失态的眼神，见办公室无人，直接肆无忌惮地附到高强的耳边娇滴滴地说着，玩暧昧。
高强像坐到马蜂窝上，刷地站起。推开小刘的手，把她摁到那条受测的凳子上。
“不许胡闹，上班时间，称呼不能乱。”高强一本正经，“找你谈话是工作需要，不要胡思乱想。”
“叮咚”手机收到信息。
“越来越不像话！这个样子我怎敢找你谈话？出去吧！”高强扬手。
小刘一步三回头，往日了如指掌的高强，今天却看不明白了。
等她走后，高强点开手机，心凉了半截。
受测者心思：这个糟老头，无论我口头语言暗示，还是肢体语言挑逗，榆木脑袋就是不通窍，认为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情。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今天死老头儿神经兮兮、阴阳古怪，莫非受到什么刺激。是不是纪委传唤了？如果真被“考察”，我把知道的几件事交代清楚，肯定可自保。到时候说不定王副局会上位。还好，我平时与王副局关系不错。
高强瘫坐在局长椅上，靠椅背支撑，两手扶在椅子扶手上发抖：“苍天啊！我都活成什么样了啊，身边一个个尽是些魑魅魍魉！”
定神之后，他决定再拨王副局电话，这是他买检测片的初衷。
“高局好！什么事请吩咐？”王副见面直截了当就问。
他俩是同学，平时相互回避。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唠唠嗑。”高强的声音虚得没有底气，“往后局里的事，你多担代些，许多事不必请示我！”
“好的，高局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王副信誓旦旦。
“叮咚”一声，收到检测信息。
“那好，你出去吧！”高强无力地挥手示意王副出去。
高强点开信息。受测者心思：今天老同学面色苍白，一定遇到什么事！莫不是上次拆了氮肥厂的违章建筑遭报复了？说出来，我能为你分担！“打虎亲兄弟，上场父子兵”，同学情深胜兄弟。老同学这个样子，我真的好担心。
这个检测结果，高强怎会相信？
王副是随时会夺权的危险分子，却假装好人，高强无论如何不相信。他的脸色渐渐地从惨白到紫黑。
高强在局里请人来他办公室，每天检测人心。单位同事每天在高强的副局长办公室进进出出，却不知何故，搞得人心惶惶。他每天纠结着，从相信到怀疑，又从怀疑到相信。
数天后，高强已成孤家寡人，忧郁苍老。他感觉头脑胀痛欲裂，终于承受不住了，狠心撕下检测片，恨不得把它捏得粉碎，揉成粉末。可是，检测片是防水防震耐高温抗切割的高端材料，奈何不得。
高强无论如何不能让它继续祸害自己，苦无对策！
三
昨天，保安室抓到一个鬼鬼祟崇的人，疑为小偷。经过询问才知，男人在外地工作刚回来，小两口吵架，心情不好。高强忽然想起，若是把检测片贴到传达室，用它检测这些可疑人员，心思就一目了然。
高强电话拨通传达室，把安保科组长叫来。经过一翻耳语后，组长把检测片拿回传达室，贴在入口，关联到自己手机上。
自从贴上检测片后，组长看谁都怀疑。人来人往进出传达室，组长的手机响个不停，他自己不值班，专查看信息。可是，一连许多天，没发现一个坏人，都是一些无用信息。
手机信息太多，没过几天就死机了。组长捣鼓半天，还是没用。他花一百五十元钱刷机之后，取消关联，把检测片还给高强。
高强看到检测片又被送回来，满脸痛苦地挥挥手：“不用了，扔掉就是！”
组长拿着的检测片，像烫手的山芋。准备扔掉时，又有点舍不得它是高科技产品。看到朋友老白正在扫街，顺手把检测片送给了他。
老白整天与灰尘垃圾打交道，橙色的环卫服更衬出他面色烟熏似的焦黑，他形象和职业都与白不沾边。可儿子小白，却是白面书生，三甲医院心内科医生。
老白用的是老年机，这片膜派不上用场。前几天小白刚好摔坏了钢化屏，换上这片可省一百多块钱。组长吹牛说有什么特异功能，老白不相信，再说老百姓也用不上那些功能。
小白值班二十四小时，回家就倒头大睡。老白悄悄把薄片贴在儿子手机上。
小白中午醒来，见到手机闪烁，点开查看，却见蓝牙图标闪动旋转。他狐疑地点开连接蓝牙，“叮咚”一条信息弹出。
受测者心思：处于半睡半醒状态，脑细胞尚有部分在睡梦中。
小白吓了一跳，反复擦试手机屏。“叮咚”又是一声。
受测者心思：感觉不可思议，睡意全无。
老白发现儿子醒来，向他说起心思检测片的来历和用途。
小白轻轻取下薄贴，惊喜无比。
第二天，小白早早来到医院，把薄膜贴在看片灯的中间。从病历夹上取来一张片子擦在右边，打开灯，把昨天手术的张春家属叫来。
“你看这是昨天心绞痛发作时，血管呈堵塞状态；这是介入治疗后的血管，处于通畅状态。”小白解释。
“白医生，你昨天已解释清楚了。”张春家属不好意思，“昨天抱歉，没及时配合医生的治疗，害你们晚下班了。”
“叮咚”信息提示音，小白拍拍家属：“抢救病人是我的职责，病人脱险是我最大的心愿，明白就行，你回病房照顾病人吧！”
小白点看信息，受测者心思：顾虑全无，呈感激态，惭愧，感恩。
小白欣喜若狂，小小薄片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半年前，一位叫辛济患者，因“室性早搏”在心内科做射频消融术，手术非常成功。可是，患者总觉得心脏不舒服，所有检查都做了，没有问题。最后诊断她主观难受心律增快的原因：心脏神经官能症。这种病无法根治，病人几次纠集亲友，扯横幅讨要说法，医院领导和医生反复解释，好言相劝，才没扩大影响。现在用检测片，也许有办法平熄此事，不妨试试。小白找出辛济的电话，请她明天来医院复查。只要检测片一照，就能打开她的心结。
“小白医生，你通知我来检查什么呀，检不检查都一样。”辛济面色萎黄、眼睛浮肿、精神状态差，她眉头紧蹙地说。
“辛济姐姐，现在术后的检查、治疗和康复，都是我们要为你做的。”辛济五十五岁，本该叫阿姨。可是，小白这些年轻医生们，对七十岁左右的病人叫“叔叔阿姨”，对五十岁左右的患者叫“哥哥姐姐”。现代的医患关系，衍生出友情称呼。紧张的医患关系，也许在小白这一代能得到改善。
“我在你们医院做了心脏手术，术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已经向医疗纠纷处理小组备案，医疗鉴定组将在八个月后出具伤残评定书。等书面文书证明出来，我就起诉医院。”辛济说得吃力，却不容别人插话。
“不管将来会怎样，我们只管好现在，该检查时就检查。”小白耐心地解释，为了检测片收集到心思分析资料。
“我反正人都来了，爱检查什么就检查吧！”辛济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小白带着辛济先做心脏检查。把手术前的、术后一星期和现在的三张片子，并排插在阅片灯上，面前摆放一个心脏模型。
“辛济姐姐，你看，是这个地方的两条神经，离得非常近。只要它们信号连接，就出现‘室性早搏’。”
“咚咚”两声，手机收集到检测片分析辛济的心思：上次手术，一定落下医疗器材在心脏里面，不然，术后怎么闷得慌？
小白这下心里有底了，发现问题，就能解决问题。
“想知道医生在你的心脏上做了什么？请姐姐看这三张片子和心脏模型就知道了。”听到小白的话，辛济一下子就来神。
小白在手术前的片子上指点，又在模具上指出主要血管和神经的走向。射频消融术后一星期的片子和最近的片子，能够清晰地看出心脏各部位的情况，没有其他物质显影。
手机又收到一天信息：每次检查，都是小白接待，无论自己怎么刁难，他毫无怨言。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好脾气的人！他也不过我儿子那么大，儿子做不到的事情，小白全做到了。我认真看了三张片子和心脏模型，真的没有发现不同的显影。而且，现在感觉心里面舒畅多了。
辛济全神贯注看着阅片灯上的片子，眉头渐渐舒展。小白相信，下次辛济姐姐来检查，肯定比这次好。
检查完辛济，小白又把前几天拒绝手术的李永亮和即将手术的刘奶奶，一个个找来检测和谈话。
自从有了心思检测片，检测解读准确地提供病人及家属的心思，一切问题都迎刅而解。该院的心内科成为地区的标准示范科室，小白被省级评为最暖心的医生。
医院号召各科室向心内科和小白学习。小白毫无保留地介绍如何能深入人心，满病人意，并亲自把心思检测片给别的科送去应用。
小白右拇指和食指捏着薄片，走在科室间的走廊上，突然冲出一个着病人紧抓住他手，不停地摇晃，又“扑通”跪下来。
“片……片……检测片，别测我……”说罢，双手遮脸，躺在地上。
“高强，高强。”远处精神科医生匆匆跑来。
小白蹲下来，轻轻拿开那双遮脸的手，看到一张极度恐惧、五官变形的脸。
“他叫高强，因思虑过度患上精神分裂症。待会我给他进行催眠疏导，取出多疑忧郁的记忆芯片，安装无私简单快乐的片段就好了。”
精神科医生对小白笑笑，牵着高强往回走。
白大褂的颜色和高强空洞的眼神，在阳光下形成强烈的反差。小白望着他们身影，摇摇荡荡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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