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个概念挺火的,叫“共享经济”。即一个人有闲置的资源,就先让渡给有需要的人,获取一点回报,等自己要用了再收回来。所有权还是保留的,只是使用权暂时让出去了。 以物品为标的的共享很容易接受,如果是“人”的“共享”呢? 沈从文在他的短篇代表作《丈夫》中,就说到了“卖妻从妓”的现象:当时底层人民生活艰苦,许多年轻的丈夫,在娶到媳妇后便让她进城做妓女,以缓解生活压力。 故事中,丈夫来到城里,看望妓船上的妻子老七,在目睹了老七一次次接客后,他的心理也发生了一系列微妙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惊讶、隐忍,到后期的嫉妒、愤怒,最终情绪崩溃,将妻子接客挣的钱全撒在地上,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妻子回家去了。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生存需求排在最底层,而尊重需求排在第四层。 我们常常认为,这些需求是有先后顺序的,但事实上,这反映的是人的价值观排序:有的人不为五斗米折腰,而有的人,为了更优越的生存条件甘愿受辱,因为在他们的价值观中,物质比尊严重要。 沈从文的《丈夫》,正是一个关于人格尊严觉醒的故事。 对内:女性走上社会后,传统夫权的根基便开始动摇故事中的丈夫是什么时候感受到尊严受损的呢?并不是妻子去当妓女的时候。因为当时的乡下,卖妻为妓是一种普遍现象,而人们接受这种行径是因为“名分不失”:“女人的名分仍然归他,养得儿子归他,有了钱,也总有一部分归他”。 发生转折的时刻,是丈夫来到妓船上,看到妻子的时候:
再看丈夫的打扮:换了身洗干净的衣服,大概觉得很体面了;腰上挂了个短烟袋,是平时工作时不离口的,想必满是污垢和划痕的;更要命的是,还背了整箩整娄的红薯糍粑之类。 这一对比,丈夫就觉得自己丈夫的身份动摇了——妻子本来是他送来城里的赚钱工具,现在却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了。 而他到了船上,就仿佛到了别人的地盘一样畏首畏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随意走动。 因此,在跟后面出场的水保谈话时,他提到自己曾丢过一把小镰刀,并强调因此老七被骂哭的事实:“我为这件事骂老七。老七哭过。”“我还不曾同老七说起这个,她不会忘记哭那伤心的一回事。”“我并不曾动过手,可是生气时也真吓人。她哭了半夜!” 丈夫想通过这些话,强调自己的权威。 只是,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过去男性负责家庭的经济命脉,女性负责生育后代,延绵子嗣。而当女性走上社会后,传统夫权的根基就受到了动摇,男性的家庭地位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简单地说,没有老七,丈夫便少了一份重要的收入,生活会很艰难;而若没有丈夫,对老七的影响却不大。撇开子嗣、道德、名誉等因素来说,谁占优势已经很明朗了。 对外:夫权与尊严紧紧捆绑,出让夫权的同时也就失去了尊严单从商业角度来说,乡下的丈夫出让妻子的性爱权来获取经济回报,是认为利大于弊的,否则也不会用此举。但是,当丈夫亲身到老七的“工作场所”,看到其他男人享用老七的性爱权时,又不堪忍受这样的侮辱。 当时管这些妓船的,是一个独眼的水保,他在这些小船上的地位,“比一个中国的皇帝、总统在地面上的权力还统一集中”。所以当水保出现在船上时,独自一人在船上的丈夫先是很害怕,接着是有意无意地讨好,大段大段地讲家常,像一个学生讨好老师一般,把心事一一道出。 水保离开时,嘱咐丈夫告诉老七:
丈夫先是很愉快,想这人一定是老七的熟客,给了老七很多钱。可冷静下来后,另外一种情绪在他心中滋长,那是难以压制的愤怒——“他记忆得到那嘱咐,是当到一个丈夫面前说的!” 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耻辱呢?放在动物中,便是赤裸裸的挑战了。 而这种耻辱在当晚彻底爆发:丈夫想与老七在床上说话,可老鸨却打知会:“巡官要来的!”意思是说,要老七照顾生意要紧。 丈夫意识到,自己原以为牢牢握在手的“名分”,早已被践踏了。在那些嫖客眼里,金钱在包括妓女在内的底层人民面前是至高无上的,他们可以牺牲名分、牺牲尊严来换钱,那么,嫖客也就无所顾忌了。 夫权与尊严是捆绑在一起的,当一个人出让了夫权时,也失去了他的人格尊严。 侮辱与御侮《丈夫》中,最值得同情的是老七。她的婚姻没有爱情,或者说,那点爱情还不如她每月的两晚接客收入;她也没有尊严,一个陌生男人最少只需要半块钱,就能换她“热忱而切实的服侍”。 她是怎么御侮的呢?没有。至少书中没有写她是如何反抗的。她与其他妇人一样,用“既不和道德相冲突,也并不违反健康”宽慰自己,接受了这一切。 那么,丈夫又是怎么御侮的呢?似乎也没有太激烈的表现。刚开始,老七接客,他主动钻进后舱,水保说了“晚上不要接客,我要来”这样的话后,他尽管生气,却没有行动;再后来,有客人在船外出言挑衅,他只一个人默默躲起来... ... 最激烈的反应,也不过是哭一场:
他御侮的方式,是选择离开,是选择逃避。而且,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说出要带走老七的意思,也许老七最终跟着回乡,是她自己决定的。 老七与丈夫的御侮方式,都是消极被动的。那是因为,底层人民要获得尊严,比有钱有势的人难上千百倍,因为一旦他们用反抗的方式御侮,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不坑声,是最“不坏”的。 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丈夫和老七既不用挨饿,又保全生而为人的尊严呢?这个问题,也许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结语《丈夫》这一短篇小说,让我们看到了那个时代下,底层人民面临的生存与尊严之矛盾,也让我们意识到,现在这个时代赋予我们最好的礼物,是大部分人能够用勤勉的劳动,换取最基本的温饱,同时又保有自己的尊严。 试图走捷径、走快路,往往要付出代价,需要仔细权衡利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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