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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原名鱼幼薇，是晚唐时期著名的女诗人。年少成名，才貌出众，为当时风流名士所倾慕，并当时的诗人温庭筠成为忘年交。但由于其婚姻不幸，被迫出家当了女道士改名为鱼玄机，在此期间又因为打死奴婢绿翘一案被长安京兆府关押审理，由于她的名气，当时许多名士纷纷为她求情，希望能减轻处罚。然而当时的京兆尹温璋却直接将此事上奏给了皇帝唐懿宗，唐懿宗判了鱼玄机死刑。本文将通过鱼玄机杀绿翘一案，分析鱼玄机被判死刑是否符合当时的法律规定，并分析在审理此案过程中是否合理，也以此来认识晚唐时期的法律文化及存在的问题。 鱼玄机 一、鱼玄机杀绿翘案之始末 唐懿宗咸通年间戊子春正月的某一天，身为咸宜观女道士的鱼玄机受邀参加邻居家宴会，鱼玄机在赴宴之前嘱咐婢女绿翘假如有人找就说我在邻居家。当日由于邻居太好客一直到傍晚宴会才结束，女婢看鱼玄机回来就告诉她，之前有人来找，我说你不在，客人就骑马回去了。这个客人是鱼玄机的相好，此时的鱼玄机认为自己的婢女绿翘肯定勾搭了客人，于是在晚上就审问绿翘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绿翘再次复述了一遍当时的情形，客人骑马而来，我告诉他你不在家中，客人就走了，并没有你说的勾搭客人的事，而且我绿翘服侍你多年，处处小心，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你肯定是冤枉我了。鱼玄机听了之后怒从心头起，把恶气全出在绿翘身上，一顿鞭子乱抽，一失手就把绿翘给活活打死了。鱼玄机打死绿翘后，大为惊恐，慌乱中把尸体埋在了屋后的庭院中，自以为无人知道。当时刚好是初春，经常下雨，有旁人问起绿翘去哪了，鱼玄机就说是逃走了。 机愈怒，裸而笞百数，但言无之。既委顿，请杯水酹地曰：“炼师欲求三清长生之道，而未能忘解佩荐枕之欢。反以沈猜，厚诬贞正，翘今必死于毒手矣。无天则无所诉；若有，谁能抑我强魂？誓不蠢蠢于冥莫之中，纵尔淫佚！”言讫，绝于地。机恐，乃坎后庭瘗之，自谓人无知者。时咸通戊子春正月也。有问翘者，则曰：“春雨霁，逃矣。”---皇甫枚《三水小牍》 后来有一个客人参加鱼玄机的宴会，因为酒喝多了要去方便，就在后院里解手，看到地上有个地方围着很多苍蝇，赶也赶不走，就非常奇怪，仔细一看这个地方还有血迹，而且腥臭无比，感到非常奇怪，于是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仆人，仆人回去后就告诉了自己在衙门当差的哥哥。这个人由于之前问鱼玄机借钱鱼玄机没有借给他，就怀恨在心，听到自己的弟弟这么说，就暗自到鱼玄机家门口观察，发现鱼玄机家的绿翘不见了，于是就带着人去鱼玄机家后院一挖，果然把绿翘的尸体给挖出来了，这样就把鱼玄机抓到京兆府去了。由于鱼玄机名声在外，当时好多名士都给鱼玄机求情，京兆府尹温璋就把这件事报给了唐懿宗，请皇上圣裁。唐懿宗就给鱼玄机判了个死刑，鱼玄机就死在当年秋天。 客有宴于机室者，因溲于后庭，当瘗上，见青蝇数十集于地，驱去复来。详视之，如有血痕，且腥。客既出，窃语其仆。仆归，复语其兄。其兄为府街卒，尝求金于机，机不顾，卒深衔之。闻此，遽至观门觇伺，见偶语者，乃讶不睹绿翘之出入。街卒复呼数卒，携锸共突入玄机院发之，而绿翘貌如生。卒遂录玄机京兆府，吏诘之，辞伏，而朝士多为言者。府乃表列上，至秋，竟戮之。---皇甫枚《三水小牍》 以上就是鱼玄机杀绿翘案的始末，或许用我们现在人人平等的标准来看，唐懿宗判死刑并没有错，杀人偿命。但这件事发生在唐代，唐朝的社会制度有尊卑等级观念，你的身份不同对于所犯的罪而言在当时也是有不同的评判标准。 二、从鱼玄机和绿翘两人的身份来看，此案依据唐律应当如何判 唐朝作为我们封建王朝发展的顶峰，其各个方面对后世影响极大，对于律法上面也是如此。其中唐高宗永徽年间颁布的《永徽律》及其疏议也就是后人称之为《唐律疏议》是唐朝律法发展到完备的标志，为其后宋、元、明、清等各朝代制定的律法提供了蓝本。而在唐律中其主导的思想就是“德礼为政教之本，刑法为政教之用”。因而，礼作为唐律的主导思想，其地位是在刑法之上的，那么当时的唐律中礼教思想就会体现在唐律的各个方面。而在当时的礼教思想下本来就体现了等级观念，地位不同，尊卑贵贱自然反映在律法中有不同的区别对待。 鱼玄机的身份 虽然鱼玄机的记载在正史中没有记录，但通过皇甫枚《三水小牍》一书可以略知一二，因为皇甫枚是和鱼玄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人，而且当时的鱼玄机还和诗人温庭筠等很熟互相对诗等等。再根据《三水小牍》中的描述鱼玄机是“长安倡家女”，对于“倡家女”的说法后人有几种看法，一种是说鱼玄机父亲原本是个秀才，由于早逝，才导致鱼玄机母女二人为了谋生，沦落到给青楼做浣洗工作。还有一种说法是鱼玄机本来就生在市井之中。但是不管怎么样，鱼玄机肯定不是奴婢。而且我还是比较认可第一种说法，因为只有从小在家庭教育的熏陶在才能够让鱼玄机自幼学习诗书，也才能够少年成名。因而，根据唐代社会阶层划分，鱼玄机应当属于“良人”。 鱼玄机后来经过温庭筠的撮合和当时的左补阙李亿相恋，并嫁给了李亿。但由于李亿已经有了妻子，所以鱼玄机只能成为李亿的小妾。后来由于李亿正妻妒忌鱼玄机，经常找鱼玄机的麻烦，所以李亿不得已将鱼玄机送到了长安的咸宜观当了女道士。这也是鱼玄机名字的由来，她出家当了道士之后才改名为玄机，后人也以此称之。这也是鱼玄机案发之前的身份长安女道士。道教在唐代被奉为国教，鱼玄机在当了道士时候，其身份在法律上也就自然不同于常人。在《唐会要》中记载“凡道士女冠有犯法者，州县官吏一律不得擅行决罚”。而且绿翘称鱼玄机为炼师，道士修行者，德高思精者，谓之炼师。鱼玄机的炼师身份表明她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女道士，是道法上有一定修为的。 绿翘的身份 在《三水小牍》中的记载，“一女僮曰绿翘，亦特明慧有色”，这里说绿翘是女僮可见年龄不大，而且绿翘在里面自己称述服侍鱼玄机多年，因而绿翘身份应该是奴婢。而且古人对于用绿来形容或者描述一个人往往象征着这个人身份低微。在《晋书·石崇传》里记载“崇有妓曰绿珠……”虽然石崇虽然非常宠爱绿珠，但是她的身份肯定是低微的。另外在唐传奇小说中也经常用“青衣”来形容婢女。在《太平广记·李娃传》中写李娃的出场“有娃方凭一双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绝代未有。这里就写到李娃站在两个奴婢前面，风姿错约。而这里的“青衣”就指的是奴婢。另外鱼玄机在《访赵炼师不遇》中写过“何处同仙侣，青衣独在家”。这里的青衣应该就是指的绿翘。因而绿翘的身份是婢女应该不容怀疑。 青衣--古代奴隶的标志之一 既然绿翘奴婢的身份确立，那么对于奴婢在唐代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没有人身自由和权利，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身份等同于牲畜，相当于主人的财产。因而在法律上他们的身份和地位都低于良人，不能和良人享有同等待遇，《唐律疏议》中规定要是奴婢贱人侵犯良人其罪罚会更加重，而良人侵犯奴婢贱人则罪罚会轻很多。而且还还规定了“奴婢听为主隐”，除谋反、某大逆、某叛外，基于主从尊卑之别，奴婢是不许告发主人的，否则处以绞刑，至于主人告发奴婢，即使是诬告，也“同诬告子孙之例，其主不在坐限”，是没有罪的。因而奴婢在唐代是没有人身自由和法律地位的，他们的身份还会世代延续下去，不能改变，所以在社会中处于最底层。 从两者的身份，依据唐律应当如何追究责任 前面我们说了鱼玄机的身份在出家之前是良人，出家之后就成了女道士，那么在唐代对于道观的管理在唐律中也有规定，道观由上座、观主、监斋管理，寺庙由上座、寺主、都维那管理，称之为“三纲”。而且还规定了观寺内的部曲、奴婢，对三纲有犯上的和俗人社会部曲、奴婢犯罪一样。因而根据唐律三纲杀观寺部曲者，合徒一年；奴婢有罪，不请官司和杀，杖一百；其无罪而杀之，则徒一年。因而绿翘作为奴婢被鱼玄机无罪而杀之，至多应该是判“徒一年”。 議曰：觀有上座、觀主、監齋，寺有上座、寺主、都維那，是為「三綱」。其當觀寺部曲、奴婢，於三綱有犯，與俗人期親部曲、奴婢同。依鬥訟律：「主毆殺部曲，徒一年。」〔三０〕又條：「奴婢有犯，其主不請官司而殺者，杖一百。」注云：「期親殺者，與主同。下條部曲準此。」又條：「部曲、奴婢毆主之期親者，絞。詈者，徒二年。」若三綱毆殺觀寺部曲，合徒一年；奴婢有罪，不請官司而殺者，杖一百。其部曲、奴婢毆三綱者，絞；詈者，徒二年。---《唐律疏议》 三、从京兆尹审案到结案，出现比较大的不符合常理的情况 (一）越级上奏，程序上不合理 根据唐律“凡有罪，皆从所发州县推而断之”因而鱼玄机一案发生在京城，由京兆尹来管确实没错，但是京兆尹只是负责初审，因为唐律又有规定“在京诸司，徒以下当司决断，徒以上送大理寺”，而且大理寺审完之后还要交刑部复核，刑部复核无误后，对于流刑还要交中书门下再复核，而对于死刑最后都要上报给皇帝核准。对于鱼玄机杀绿翘案，这起案子中京兆尹直接将案件上报给了皇帝，越过了大理寺和刑部，明显在程序上就不合理。 死刑复奏，并未出现 在唐初期，唐律中就有了死刑复奏的程序，而且规定了在京城行刑的要实行五复五奏，在外地者三复奏；具体为在京者，行刑前一日二次复奏，行刑当天三次复奏；外地者，初日一复奏，后日再复奏。由此可见，对于死刑的复核唐代是非常慎重的。违反死刑复奏的，唐律中也明确规定了是要追究行刑官员的责任的，不复奏就执行的，流刑两千里；上奏还要等三日才能行刑，否则就要徒一年。而在鱼玄机一案中，在《三水小牍》中并未描述有复奏的情况，只是说了“至秋，竟戮之。”一个“竟”字表明了作者皇甫枚对这个结果的意外。这也说明了在唐中后期随着政治环境的变化，统治者昏庸无能，以至于当时的法律制度没有很好地去执行。 唐懿宗 这一方面可能是由于当时大的社会环境的影响，特别是安史之乱以后，唐中央的集权制度遭到了削弱，唐都长安也几次遭到军阀的破坏，对当时法律制度的维护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另一方面统治者政治才能不足，骄奢淫逸，贪图享乐，而对于一些敕令往往会带有一定的随意性。对于鱼玄机所处的咸通年间也是如此，咸通是唐懿宗的年号，对于唐懿宗史书的评价说他游宴无度、骄奢淫逸、任人不能，政治腐败，民不聊生，是唐朝政治上衰败的开始。 “懿、僖当唐政之始衰，而以昏庸相继;乾符之际，岁大旱蝗，民悉盗起，其乱遂不可复支，盖亦天人之会欤!”---《新唐书》欧阳修 综上所述，鱼玄机杀绿翘一案，从双方的身份来看：鱼玄机是良人或者出家的女冠；绿翘是奴婢。依唐律良人或者女冠杀奴婢至多是判流放的罪行。再从鱼玄机杀绿翘一案的审理过程来看，仅仅是过了京兆府的审问，就上奏给了皇帝，判了死刑；没有经过大理寺和刑部，而且死刑宣判了之后也没有再进行复奏。可以说是违背了当时唐律的司法流程和死刑复奏的流程。所以说鱼玄机被判死刑是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很显然是与当时的法律规定相违背的，完全是皇帝一人喜恶决定了鱼玄机的命运，这或许就是鱼玄机命运不幸的地方。鱼玄机其人其事对于整个唐朝的兴衰败亡没有任何影响，正史中也没有记载，我们看到的也都是同时代或者是后人的小说、笔记中出现。从这一个小人物的事件，让我们看到了晚唐时期的法律文化，及在执行法律制度中出现的一些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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