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深藏不露的旅顺博物馆，在远东窥见西域的繁华过往

我去过两次旅顺，缘起都是旅顺博物馆。

说起这座博物馆，可能很多人都不太熟悉。别看它地处偏远，却藏着不少独一无二的惊喜。作为我国首批一级博物馆，旅顺博物馆无论是历史还是藏品都很值得说道，甚至连博物馆建筑本身都是国保单位。

如今的旅顺口是大连下面的一个市辖区，而最早大连还没影子的时候，旅顺口就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军港，连英国人都自作多情地给它安了一个「亚瑟港」的名字。后来作为北洋水师的基地之一，风光无两。可惜好景不长，甲午战败后，旅顺最终落到了俄国人手中。然而俄国人也没有高兴太久，20 世纪初的一场恶战，日本又夺回了这个重要的远东不冻港。从此，旅顺和大连都留下了深深的日本殖民烙印。

在白玉山上看旅顺港秋景

旅顺博物馆就诞生在这个时候。1915 年 11 月，日本人在旅顺新市区千岁町新建了「物产陈列所」，这是旅顺博物馆最早的名字，随后就改名为「关东都督府满蒙物产馆」。1917 年 4 月 1 日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也是现在官方认定的旅顺博物馆生日。1918 年，博物馆名字又改为「关东都督府博物馆」，迁入了新建成的博物馆大楼。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主馆大楼，虽然看着是西式风格，但却是日本建筑师前田松韵主持设计的。后来因为日本在关东的统治机构变化，博物馆又经历了「关东厅博物馆」的改名，终于在 1934 年第一次被称作「旅顺博物馆」。

从名字可以看出来，博物馆早期主要展览的是动植物、水产、矿物等「物产」，更像是自然博物馆，到 1925 年方改为综合性博物馆。随着日本殖民者东北考古活动的进行与文物征集，1930 年以后转型为政治意味很浓的考古专业博物馆，是日本在东北进行文化殖民的重要场所。

在春天逛博物馆

当年的旅顺新市区如今反倒成了老城区，旅顺博物馆所在的太阳沟，尽是屹立百年的老建筑。我第一次来这儿正是暮春时节，附近的樱花开得正盛，这些樱花自然也是当年日本人所植，如今成了旅游宣传的亮点。这里曾经还是动物园，边上则是植物园，园林化的博物馆是当时日本的新风潮，倒留下了今日漫步的舒适。

我第一眼看到旅顺博物馆主馆的大楼，有一种很奇特的感受。一面惊叹于这样一座西式建筑的历史感，和国内许多大而新的博物馆大相径庭；一面也对里面的陈设更加充满好奇。

旅顺博物馆主馆大门，融合了西方样式的折中主义风格

旅顺博物馆主馆大楼全貌

进到室内，才真正发现旅顺博物馆的妙处，这还不是指的藏品，而是室内的设计和陈列的展柜。这些陈设基本都是当年日本人的原物，每处细节都透出一种古朴的雅致，现在也可算得文物了。

一百年后的今天，旅顺早已翻天覆地，但在这里，一切如昨。时光凝固的奇妙，就这样弥漫在一座博物馆中。大楼外的气派，展馆里的精致，无不试图展示当年那种帝国的气息，然而黄海的风无情地吹落了这里曾经飘扬的旗帜，只留下这些物件，作为这段重要历史的见证。

在这里逛博物馆，不妨把脚步放慢一点，悉心去体会每一处独到的设计和展柜内外的多重历史感。这是在国内其他博物馆中难有的体验。

二层陶瓷展厅的展柜

一眼望尽千年

展柜的边边角角都独具匠心

漂亮的六角形展柜

无论展柜还是天花板都有丰富的细节

看起来像朵朵菊花

展柜底部的植物纹饰

展柜上的樱花

精致的图案与浮雕

当然，博物馆的核心还是展品，旅顺博物馆在这方面绝对是重量级的。前去参观的许多人大都津津乐道于馆里的新疆干尸，但它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远东呢？更别说这里还有不少丝路文物，甚至包括境外的犍陀罗、印度佛像，这在国内的博物馆里可是非常少见的。除此之外，一层展厅的青铜器也是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说到这些宝贝，就不得不提两个人：一个是清末民初著名的金石学家罗振玉，一个是日本僧人大谷光瑞。可以说，旅顺博物馆的收藏，基本靠了这两位。

大谷光瑞，1876 - 1948（图片来源于网络）

先说大谷光瑞，他来头可不小，是当时日本净土真宗西本愿寺的法主，也是大正天皇的连襟。1900 年大谷光瑞前往伦敦留学，通过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了解到很多中亚的信息，自那时起他便对丝路的佛教遗迹颇感兴趣。回国后，大谷光瑞便开始组织进行中亚探险。从 1902 年到 1914 年，他组织的探险队进行了三次中亚考察，但他本人其实只参加了第一次，去的还是印度，半途因为父亲去世而匆忙回国。

大谷探险队踏足之地包括国内的新疆、甘肃、西藏，先后考察了于阗、喀什噶尔、龟兹、高昌、楼兰、敦煌等地的佛教石窟、遗址和墓地等，盗掘了大量丝路文物，包括佛像，石刻，写经、文书、绘画的残片，各种泥塑、陶塑、木佣，还有丝织品，墓表，各种货币，甚至干尸......其中也包括不少大发现，如现存年代最早、有明确纪年（西晋元康六年）的汉文佛经写本《诸佛要集经》的残片，以及前凉唯一有史书可证的重要人物的文书《李柏文书》（现藏于日本龙谷大学）。

1915 年大谷光瑞从国内移居旅顺，因为自身财务原因，他把带来的许多文物卖给了关东厅博物馆。最终这些丝路文物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中国，静静地待在旅顺，直到今天。

香川默识编写的《西域考古图谱》，汇录大谷探险队所获文物数百件

遗憾的是，大谷探险队在考古上难称专业，更像是盗宝，不仅对遗迹多有损毁，相关文物的发掘、入藏记录也非常混乱，许多重要的考古信息也就此湮没。

旅顺博物馆主馆的新疆干尸陈列厅名气很大，里面就是大谷探险队第三次中亚探险从吐鲁番阿斯塔纳-哈拉和卓墓地搬回来的干尸，为麴氏高昌政权的上层贵族，保存得挺好，近年专家还做了容貌复原。但全馆就这个厅不能拍照，殊为遗憾。除此之外，绝大多数丝路文物都藏于现在的分馆，不定期展出。我第一次去就没瞧见，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二刷，这次就是特意去看当时的西域文物精品展《古道遗珍》。

石雕降魔成道像，曲线优美的精品，出土于印度菩提伽耶（8 - 12 世纪）

早期犍陀罗风格的石雕佛头，来自贵霜帝国，出土于巴基斯坦（1 - 3 世纪）

石雕天人礼佛像，仅存残件，材质为红色砂岩，应出土于印度马图拉（2 - 4 世纪）

唐代的泥塑彩绘菩萨头像，面容丰腴柔美，出土于新疆库木吐喇千佛洞

五代的菩萨像，麻布设色，构图华丽，出土于新疆雅尔湖（交河故城）

高昌延和九年（公元 610 年）麴孝嵩墓表，出土于吐鲁番哈拉和卓墓地

唐代泥塑彩绘骑马佣，出土于吐鲁番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墓地

唐代简约的木雕彩绘武士木俑，手法很即兴，出土于吐鲁番

唐代的陶塑猴，有毛茸茸的感觉，出土于新疆和田

元康六年（公元 296 年）《诸佛要集经》残片，为现存最早带纪年的汉文佛经写本

唐代的花卉纹夹缬绢幡，出土于新疆

主馆二层的青铜器的常设展也有许多精品，这些大都来源于罗振玉的收藏。罗振玉在学术上造诣颇深，是最早的甲骨文研究大家，毕生收藏甲骨数以万计，其中一部分就流入了藏旅顺博物馆。此外，他对明清大库档案的保存也贡献很大。八千麻袋事件后，罗振玉四处奔走抢救这批档案，悉心整理，几经转手后大部分档案得以保存在史语所。他自己留下的一部分最终也入藏旅顺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