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树书三二六,唐诗江湖十三) 白居易活了74岁,在那个年代很长寿了。 长寿者的痛苦在于,看着身边亲朋故旧一个个先自己而去。用灭绝师太的话说:最怕是你们都死了,老尼却孤零零的活着。 灭绝这么凌厉肃杀的人也怕这个,其他人可想而知。 白居易有个好基友,就是写出“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元稹。元稹字微之,比白居易小七岁,两人同科及第,一生诗文往还无数,世人并称“元白”。 白居易写“梦微之”这首诗时,元稹已死了八九年,白居易也快70岁了。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挚友早化成泥下枯骨,自己也是风烛残年。一阵微风吹过,鬓边飘起几茎白发,更能体会到后死者的悲哀。 元白并称,没有了元稹的白居易,就如同失去了钟子期的俞伯牙。知音不在,诗写给谁看?两人年轻时指点江山、快意江湖的点点滴滴,每想起来一次,就等于在心上割一刀。 多年以后,令狐冲想起岳灵珊,狄云想起戚芳,甚至张三丰想起郭襄,郭襄想起杨过,想来都是同样的心情。 这种心情,阴阳相隔是一层,此生挚爱更深一层,自己也不久于人世再深一层。 后死者也将死,“雪满头”也快变成“泥销骨”了,情何以堪? 当年,周公握着薛明的手说:我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周围哭声一片。大约就是这种心情。 但无论如何,元稹不是因白居易而死,钟子期不是为俞伯牙而死。对那些直接或间接害死泉下之人者,这种痛苦还要指数级上升,如果他们还有良心的话。 黄药师因“九阴真经”失去冯蘅,一生郁郁寡欢。 胡斐眼睁睁看着程灵素死在面前,十年后留了大胡子纪念她,但程灵素已看不到了。 香香公主死了十年,陈家洛仍然脸色忧郁,似有满怀心事。 这时候,恐怕再坚定的无神论者,也希望有身后世界。 鲁迅笔下祥林嫂逢人便问:“一个人死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死掉的一家人,都能见面的?” 白居易估计不大信。 他在尾联写“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阿卫是元稹的儿子,韩郎是他女婿。如果他相信死去的人在地下能相逢,也就不用问阴间的元稹知不知道了? 没有身后世界,一别即是永别,“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才更悲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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