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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夕·魂灵

 德明书斋 2020-02-21

水暖鸭先知,秋来一叶明。立秋是七月的初一,自此后,雨一场,风来一层凉。伫立窗口,沾湿的手臂,迎着风,已经没有前几日的惬意。惊诧的是,总在忙碌,不再留心周遭的变化,渐渐地也模糊了季节的变迁,有时连唯一可感受的穿衣服也是随着大流,而非切肤的感受。也许是心不在此,所以不会去在意,不愿去关注,懒得管季节的变迁,做着该做不该做的事,忙碌着无名的忙碌,没有那份闲心流恋草长莺飞。


七月是回不去的童年


   儿时的七月是暑假,绿草蜻蜓,叶繁菌生,早上也会有满山的雾,雨后还有成群的飞蚂蚁。玉米地里总会有意外的蘑菇在等候,偶遇是七月的惊喜,总是兴奋如中了六合彩一般。割草,无论是野草,还是田间地头的杂草,是这个月份的劳作,前几年的那头毛驴,不少吃过我割回家的杂草。久没有老家的七月,记忆已然停留在多年前了。记得有种桃子,被叫做“七月桃”,是七月繁多的水果之一了。山寨的人们有着很直观的命名方式,“七月桃”就是七月成熟的桃子,五月成熟的就叫“五月桃”,还有“六月桃”、“八月桃”,此外还有“黄心桃”、“红心桃”、“空心桃”和“离核桃”。李子、梅子等种种也免不了这样的命名,最有特色的要数“鼓眼睛”、“花红”了,看字眼总不会把它和水果联系在一起,可确实是一七月成熟的水果。果子长得如黑黑的、鼓鼓地眼睛,就叫“鼓眼睛”了;想花一样红红的,有时还是黄红相间的,就叫“花红”了。最享受莫过于带着小刀爬到桃树上捡着成熟的,直接削了皮吃个够;爬到鼓眼睛树上吃到牙齿也侵染得红红的,像吐了血一般,小时候总会因此吓到母亲,以为生病了,这样的经历应该是不会再有了。七月桃快要绝迹了,鼓眼睛树太高,即便是七月回去,也爬不上去了。

十二岁以前的暑假,常会跟随父亲到临县的工地上,也是外婆家所在地。长久在临县务工的父亲认识不少景颇族、傣族的朋友。景颇老表在山上的目瑙纵歌场旁边,寄住他们家的时候常到挂着牛头的鬼房旁边玩耍,土坟垒起的小山包间学会了自行车,摔了无数次,总在坟头边,不过那时倒不觉得坟和鬼的恐怖,精力都在如何骑车上了。傣族的“斋隆”大伯家也是常寄住的人家,记忆中的“小蒲梢”嫂子已经失去了年青而苗条的身躯,前年见着的时候,竟认不出她来。芒果、“麻榔”(菠萝蜜、牛肚子果)、荔枝倒是记忆犹新,因为家里种不出这样的果树,石榴、雪梨倒是要比老家的大得多,也刻在心里了,还有罗非鱼、挑手鱼(鲶鱼)配上酸笋煮食的鲜美,在金孔雀是吃不到的。前年升哥家承办社祭,去年小妹完婚时“斋隆”大伯家都来祝贺了,关系是近了,依然没能听懂傣语,也分不清“斋隆”到底是“大哥”还是“大伯”的意思,只是一直就这么叫着。景颇老表家的大伯好几年前因为喝酒撒手人寰了,留下的孤儿寡母也另嫁别府,多年不见,目瑙纵歌场还在着,只是没有他们的身影。前年七月雨天的午后,我和表弟在目瑙纵歌西路花了五块钱买的麻榔吃到醉了,晕乎乎一天没醒,吃剩的许多都喂了那个忘了名的公园里那些被囚禁的学会了献媚的鱼,表弟也几年不见了,半年多失去了联系,这个爱玩失踪的表弟,总叫我揪心,哪天逮到了,应该好好醉一场。

七月,每年都还是七月,只是境遇不同的,每年都有不一样的感受。一些被尘封于心的,久久定格,一些流溢在时间长河中的,永远回不去了。童年,只是用来回忆的,就像现在。


七夕是凄美爱情的祭奠
 

七夕,我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知道有这样一个关于日期的词,想是在心生懵懂情意的年纪,不过,至少是在电视、录像机普及的时候了,而且应该是在2月14日被莫名的成为玫瑰身价大涨之后,鉴于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和花商的炒作,农历的七月初七也被年轻人挂在嘴边了,美其名曰“中国情人节”。多年不懂得,也不明白七月初七有什么不同。当懂的爱情,当明白了聚散分离,七夕无法给我带来多少欢娱,在我这竟是一出悲剧。想到牛郎织女的遭遇,尽管早已知晓这是前人的杜撰,也免不了黯然神伤。好多年前就觉得七月初七的雨,就是牛郎织女的泪,为此还填了《虞美人》的词:“又是月半初七日,乌云兼细雨,犹似牛郎织女泪,一年独盼今朝鹊桥会。 别后归期已苍茫,柔肠变愁肠。斜眼不敢见飞燕,低头蝼蚁出行已成行。”

奶奶不曾识得几个汉字,怪异的是竟也看得懂普通话演绎的《天仙配》、《西游记》、《红楼梦》之类的电视剧,还能做一番点评,这是我所不能及的,陪她看这些剧目总让侵淫文学多年的我深感惭愧。她对故事情节的记忆让我瞠目结舌,我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就来自她的记忆,这也让我相信口传文学至今存活所言非虚。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可事实是书本太多,记住的倒反少了。听奶奶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心里总是愤愤然,从此也记恨上了王母娘娘的恶毒,估计那时还有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幻梦。现在私奔啊,私定终生啊,倒显得正常了,还为不少人所钦佩。如果网上有爆料“自挂东南枝”、“举身赴清池”的殉情之举,围观者定会“赞”一下的。恰恰相反是的,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显得很怪异,如果还有发生,定会本说成是对“人性”的践踏,对“爱情”的亵渎。我相信这世间还是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崇高的爱情,如果是个女子,当也是火辣性子女汉子般的贞节烈女。也有李敖式的“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的唯美爱情。无论什么样的爱情,让人铭记的却只有刘兰芝与焦仲卿的自缢赴池,虽能合葬,化树攀缠以示此情不渝,坚如磐石;梁山伯和祝英台,郎才女貌,却只能以化蝶终结,谁人知谁是山伯,谁是英台啊?多数人只能如牛郎织女吧,“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虽心系彼此,却只能隔河相望。鹊桥有没有?就像死后能不能遇上孟婆一样,无人能知。传说七月初七的子时,在葡萄树下能听闻牛郎织女的情话,可惜了在听闻这个传说的时候,我还没有见过葡萄树。现在到不相信有这样的诡异事情,估计也是如我一样期盼牛郎织女能在一起的人们觉得葡萄树的藤蔓可以牵连银河两畔,为他们互传情思吧。

在一起,应该是爱情的结果之一,也是我们所向往的结果之一。但不得不承认,不是每两个人辛苦经营的爱情只有在一起的结果。喜欢的不一定在一起,在一起的不一定合适,合适的不一定喜欢。我想,爱的表白多少带有冲动的成分,但在一起且想要幸福的走下去,却是需要研习一辈子的学问。爱本不该是一门学问,尽管某些心理学中可以找到一些可循的规律,但那仅只是个案,无法普及开来。幸福的同样性是源自于内心感受的说法,不幸的多样性来自周遭的瞬息变幻。在一起却是一门学问,无论这个在一起是情侣的身份自居,还是婚姻的形式绑定,都要苦心经营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是用来怀念的,却无发成为支撑在一起一辈子的永恒定律。听说过轰轰烈烈的爱情,被人颂扬着,听说过传奇的人生,被人羡慕着,而我们中的大多数只是平凡的人,平凡的心态面对轰轰烈烈的爱情的产品——在一起,平平淡淡的落俗于柴米油盐,如此才会好一些。无论牛郎织女,山伯英台、还是仲卿兰芝,我们向往的只是他们那种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长亭送别的卿卿我我,还有居家守业盼归人的思妇情怀,但是一年一会靠鹊桥,双双化蝶飞满天是我们所钦佩却不愿意去实践的,更别说自挂东南枝和举身赴清池的傻子式壮烈的爱情悲剧了。


魂灵是没有黑夜的白天
 

人死后有没有魂灵,这是祥林嫂临死之前纠结的事,不知道她老人家现在有没有搞清楚,托个梦给迅哥儿就好了,也可以让他横眉冷对的调侃一番,或者这会儿也如祥林嫂所愿,见到了她一生牵绊且愧疚的阿毛。

魂灵,还有神,在世代山寨村民的观念中,就是鬼。对鬼神的爱敬畏是我童年深刻的记忆,这样的情节在七月表现的淋漓尽致。源自谁的知识,已经不可知晓了,人们也不再去追问,但已然认可了,凡人与鬼神的时间是颠倒的。凡人的白天是鬼神的黑夜,鬼神的黑夜是凡人的白天。所以早就听闻子夜时分撞鬼的事情,也曾吓得幼小的我晚上不敢出门,遇到坟场更是惊魂魄散。所以“鬼来了”总是夜幕降临因玩耍忘了归家的我们赛跑的“法令号”,一声“鬼来了”,无论在干什么,无论身体状况如何,玩耍的人们总是卯足了劲往家里冲去。这样的场景也会出现在成年送葬男子的身上,将死者埋葬于坟场后的男子们,也会因一句“鬼来了”不敢回头的如疯牛一般的冲向村寨。

七月,在老家是鬼门开的时节,也是世代亡灵回家探亲的日子。与比较流行的七月十五“鬼节”“中元节”的表现形式不太一样,老家的七月初二就开门接“亡”(没得细细考究,到底这个王该是哪个?按程序应该是“亡”,亡灵之意,也有可能是“王”,出于对鬼魂的敬畏,称已故之人的魂灵为“王”,扑克的“大小王”不也被叫做“大小鬼”嘛),当天早上的家家户户,在那个会在自家大门口摆上了八仙桌,献上酒水佳肴,还化去不少金银纸锭,请自家祖上已故人的亡灵回家。接回家的亡灵自然就住在客厅的祖先牌位上,每天都能接受子孙们祭献的饭菜,子孙们总是能记住亡灵的嗜好,将他们生前爱吃的菜肴都集中在这些天祭献出来,饭前也一一喊叫亡灵,每喊一位就放一双筷子。奇怪的是祭献的饭菜都在白天进行,每天两次,晚上却没有祭献,听奶奶说过,亡灵们在他们的黑夜领受了饭菜,等到了凡人们的黑夜,他们的白天,就会自己弄了吃。灵界的事情,是我等俗人不可知晓的,至今家里还在进行着这样的仪式,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晚上不用祭献饭菜给请回家的祖先。

是不是真有一个世界,让死去的人们在哪里没有痛苦的活着。奶奶那一代人倒不觉得那个灵界世界就是一番风顺的,阳间为活人的世界,阴间就是魂灵的世界了,阳间是怎样的,阴间就是怎样的。阎王爷掌控着那里的一切,但凡新加入阴间的人总要接受种种磨难的,磨难的程度,要看死者在阳间的表现了,作恶越多的,受的折磨越多。什么腰斩啊,下油锅啊,掏心啊种种人的刑法。我想这样的描述不乏有说教活人之嫌,冀盼阳间的人们要多行善举,少做恶事。当然,七月倒是阴间的狂欢节,鬼门大开,有后人的鬼魂可以借此回家探亲,拿点钱财,没后人的,就可以游历人间。而在这期间逝去的人,进入鬼门关就要轻松许多,当差的鬼魂也一样“放假”似的回家探亲了,就少了许多折磨。母亲一直这样认为,觉得七月死去的人是命中有福气的人。当然这样的死去要算是自然死去的,非正常死亡的却不算,尤其是自杀的,那是遭人唾弃的。人们认为,自缢的,在阴间的每一天都是手拿着白绫、绳索的,喝药的,总也要捧着药罐子的,这样的鬼魂在阴间也当属另类了,估计也没有好日子过。奇怪的是,我听说邻村自缢的人,死后常回来作怪的,他的母亲常到坟头给他烧一些绳子。

头七,香港电影中常会有这样的关于头七回魂夜的电影,说是死后的第七天晚上魂灵会回家谈情来着。我的老家倒是没有这样的风俗,但也有类似的回魂之说。说是下葬当天的夜里,魂灵会送龙杠(专门用于抬棺木而制成的木架子),爷爷过世的时候,我还没十二岁,母亲在爷爷下葬的第二天竟也会问起这个人的问题,“昨晚有没有听见看门声啊?”她似乎是希望回答有的,可我什么也听到,调皮说“送到三叔家了,小妹听见了。”家里人常说十二岁以前的小孩都有天眼的,可以看见凡人所看不见的事。不知道母亲去哪里听到了这样的说法,儿时的七月半间,也常被她问题有没有看见过世的爷爷、祖爷爷坐在祖先牌位下的样子。那时也觉得好奇,起夜的时候尽管害怕,也忍不住看了几眼,什么也没有。祭献饭菜的时候也细细盯着八仙桌,终究什么也没有看见。

七月十一之后就开始送亡了,因为七月十四是亡灵们洗澡的日子,不在家里,七月十五是鬼门关闭的最后日子。送亡呢,一般也就集中在七月十一到十三,这几天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家门口摆放的八仙桌,为亡灵们送行。鱼是不可少的,还必须是整条的,说是空空的鱼腹正好给亡灵们当饭盒,条件差一些的,也会拿南瓜充当。菜豆也是不可少的,也不能掐断了,说是给亡灵当扁担使,还有一些可以充当工具用的菜肴,已经记不住叫什么了。最不可少的要数冥币了,以前只有锡箔、草纸头做的类似银子、铜钱的纸钱(听朋友说现在网上也能买到的),现在市面上也有卖天地银行发行的纸币了。不知谁传出来的,说是零散烧化的纸钱,会引起亡灵们疯抢,除了自家祖先之间抢夺斗殴以外,还有那些没有后代供奉的孤魂野鬼来抢,就改成“红包”制了。一个白色的纸袋子,装好了纸钱,封皮山写了给谁的,后辈中是谁供奉的,当然袋子口要装上专供当邮差的鬼神用的黄钱,不然这个红包也送不到先祖手中。

七月十五清晨,亡灵离开的日子,说是久病不愈的人会在七月十四的晚上听见亡灵们收拾行李的声音,我是没有听到过。也有人说,七月十五的清晨,用晒干的蚯蚓做灯芯,用狗眼泪涂在眼睛上,能看见亡灵们离开的队伍。那时也动过这样的念头,想见见的亡灵们的样子的,蚯蚓还算好找的,可狗眼泪却是寻不到,终究也没有见到。
 

七月还是七月,魂灵还是魂灵,与七夕有关的爱情还是一代代的延续的,可每年给每个人的感受却不是一样的了。就像爱情,简简单单的进行,那只是简简单单的青春的幻梦,长大了,倒也就不相信简简单单了,顶多是偏好平平淡淡,但这不等于简简单单。就像魂灵,有还是没有,学术界的人们争得你死我活,可村里的人们从未纠结过这样的问题,才不管真的有还是没有,该祭祀的祭祀,该接亡的接亡,只要不困住的现在的生活就行,当然,怀念已故的亡人,也是活着的人自我存在的一种明证。童年是回不去的,回忆只是成人世界里伤痕累累之后短暂的休憩,很多时候也无法沉迷。生命的就是一列只会往前开的列车,所有遇到的人,看到的风景都是机缘巧合的,谁也不能要求谁什么时候上来,什么时候下去。珍惜此刻坐在对面的人,好好享受窗外闪过的风景就好,花一秒钟回忆,就错失一个人,一段故事,一片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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