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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然|飘窗写作的情愫井喷

 朱晓剑 2020-02-21

飘窗写作的情愫井喷

——李晓黎诗歌漫谈

接触李晓黎诗歌,是戊戌年深秋的事。阅读第一印象即使我难忘,她的诗,起点高,性刚烈,情直率,意畅爽,语利索,涵幽深,不经意间,奇思闪现,妙句突来。诗人描写寂静、孤寂、内心纠结等等,皆然于依己之心绪,吐己之真音,万事万物之存在,皆归她之所虑所感之意境,缘于灵敏心绪本能,其自我的、纤细的、内涵的、女性的、唯美的孤独诗人的潜能,已然情景相融显现。

一、与影子同行

我读到的第一首李晓黎诗是《与影子同行》:“夜,我与影子同行/习惯了独自行走的缓缓速度/胡思乱想着另一个灵魂存在/就像在虚无网路上/等待一系列病态文字……”一下子就读了进去,她的“另类”个性,令我刮目。

诗人本想去“看一场看不懂的电影”,结果逃离,“依旧邀约影子同行/依旧是缓缓的、缓缓的步履”,最后落得个“只有往事在心中东奔西走/层层回响”。

显而易见,诗是写出来的,孤独、隐秘而深邃的“幽思”,一般人不敢去碰它,而她以“与影子同行”切入,立意、角度、层面和语境都恰如其分。其中“缓缓的、缓缓的步履”将句子拉长,与心境合拍,将句子落脚在“步履”上,强调行走。第一次读她的诗,就遇到这样特别的意境,我很有感触。

《与影子同行》直面了当代人的无奈,诗人的真率性情,天簌般显现。

二、凌晨1点45分

这个时刻,黑沉沉的深夜,一般人都在熟睡。“我胆子大”,一个诗人起身,夜猫子一样来到她喜欢的飘窗,一个窄小而孤独的平台,上观天象,下望地景,一切的一切,被她摄入视野,捕捉入诗。

“子夜12:45/我还没逮到瞌睡虫/最后一个微友也熄灯了/只有对面楼上那三盏灯还在陪着我”。诗人敏感于寂静的细节,将孤独的体味转化为诗,“我还没逮到瞌睡虫”一句,貌似家常语,却属于臆想物,大家都接受,而且都理解,一步到位。“最后一个微友也熄灯了”一句,其实是凭想象猜度的,因为退出微信,并不一定就灭灯就寝。这句特别舒服,很有味儿。

“那只黑猫又来了/匍匐身躯  蹑手蹑脚/它总想着院子里那只鹦鹉/有一天能成为盘中佳肴”,凭我主观断定,这四句,表象上肯定是写实,但也不妨有可能属于臆想。“它总想着院子里那条金鱼”,也可以,但少了“非分之想”意趣。把鹦鹉写进来,有意无意增添了“写人”的暗示。自然有了诗句的自生的“歧义”性。

诗人解释道:“鹦鹉是我家的,那只黑猫总是要来整它,就想吃掉。这里面的所有都是真的。其实我每晚都喜欢坐飘窗。以前总想着坐着、坐着能写出点什么。直到昨晚上才真的敢动笔。”

围绕这段诗,我们展开了“诗艺”方面的对话。

杨然:表象上肯定是写实。所以,更需要适应学习虚构。完全写实,会狭隘你写诗的路子。

李晓黎:就是。我这段时间看了好一些诗歌。我就觉得我写的太实了,所以我试图学者虚构。这首诗出现的人物事物都是真的,但是对话、声音、动作都是虚构的。

我最喜欢的那一句也是桂花树那句,写到那里突然这句就出来了,我都觉得惊奇,基本没想过。

杨然:今年“油菜花”“樱花”“荷花”“稻香”等等,你看看陈炜詹义君王勤他们写些啥子,哪个是写实?写着写着,都变形了,都走样了,都“王顾左右而言他”了,不约而同都将“花”的准星转向瞄准了“人”,这里面大有学问呵。

李晓黎:那么是否说一首诗不该全是虚的,虚实巧妙结合后方得一首好诗。让别人不知道我写的哪些是真哪些是虚构的。

杨然:虚实相生,最好。古诗中,写实的多,写虚的更多,举不胜举。所以,写实是基础,但,想象,虚构,都必不可少。还有就是:虚实相容,不相斥。需要虚构的时候,尽管虚构好了。真实是需要的,也是基础。但要迎接“变形”,向往“通感”,注重全诗的“起伏感”,你已经充分具备了这些写诗直觉和预感。你这首《凌晨1点45分》在这方面做得天衣无缝,非常好。

“儿子突然坐起身来/叽哩哇啦说了一大推儿童国语言/然后,继续他的美梦”。寂静之中,“响动”来了,诗人的触觉是敏锐的。“隔墙的小区,有谁走过/一辆被主人宠坏的电瓶车/磕磕碰碰,又在嚎啕大哭/估计五楼的大爷又要破口大骂了”。凭自己多年来“意念写作”的习惯,我很喜欢“磕磕碰碰”这四字,使“响动”更加递进。这种“响动”,不一定符合诗人当时的真实背景,但,这正是我要强调的“技术处理”环节,对诗歌写作,非常重要。

针对这两段诗,我与诗人继续进行诗艺交流。诗人傅天琳年青的时候是重庆某山区果园的一位园工,她第一次出远门,参加中国作家协会的“海洋诗会”。归来,最大的收获发现是:在著名诗人笔下,他们所写的海,与她亲历所见所闻的海,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流沙河先生告诉她:这就是诗歌中常用的“变形”手法。

“变形”手法只是诗歌“意念写作”中的一个传统技巧。诗人依据自己诗歌意境的需要,凭着自己的想象、虚构等“蒙太奇”手段,将符合诗歌意境表达的非真实的、不存在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凭空捏造的、臆想的、猜度的、推测的“创造”景象、音响、色彩、气息、形态、情节等等,写进诗中,使作品意境浑然一体,达到趋于完美的程度。这种服从主观愿望的情景处理方式,在古诗中比比皆是。在现代诗中,“变形”、“蒙太奇”等写作处理技术早已见惯不鲜。

更进一步的技巧,还有隐喻、暗示、通感、歧义、变幻、跳跃、讲究语感张力、语句浓缩等等。在这方面,邛崃席永君、詹义君他们阅历可观,在作品中屡有体现。诗人自觉不自觉、感知不感知,都在不约而同走上这种创作境地。

诗的最后一段:“凌晨1:25/我紧了紧身上的睡衣/一阵风吹过/我听到院子里桂花树/骨头烂进泥土的声音/离天亮还早/我想出门去看个究竟/不料,谁家的鸡开始叫了”。在我看来,“我听到院子里桂花树/骨头烂进泥土的声音”二句,是全诗最精华的句子。“骨头烂进泥土的声音”早已使桂花树彻底变形,变成了诗人自己的“心音”,里面包含着太多的隐秘信息,“歧义”,可以理解为诗人叹花飘逝,也暗中伤感岁月流失。当然还不止这此。

所谓“语感张力、语句浓缩”,这两句诗,诗人都自觉不自觉都“触犯”到了。也触及到了隐喻和暗示。写花、写人,在这里已然不分主宾,融为一体。现代诗的歧义性,具有“一句顶一万句”的功能。

最后两行,一句“我想出门去看个究竟”,自然被“不料,谁家的鸡开始叫了”警醒,曲折再起,增加午夜寂静的深度感,使意境并没有到此结束,让人倍感诗人的沉静与孤寂。

《凌晨1点45分》是诗人继《与影子同行》之后创作的第二首诗。阅读之后,我思绪万千。丁酉年是我的本命年,也是我的“沉迷古诗年”。我沉迷于古诗之中,特别对诗人描写寂静的诗篇,尤为注目。读到李晓黎《凌晨1点45分》,随诗而自然融入,其情思之幽深、意境之空静,亦如亲临,近在眼前,宛若沉浸诗人心语之天籁。

我的直觉是,李晓黎天生就是一个诗人。与生俱来的细腻天赋和敏感灵性,注定她内心世界深度沉郁。《凌晨1点45分》用心深入于一个诗人纯粹的子夜,洞悉与体察,皆无微不至,她与整个世界合为一体,她的寂静天人合一。

特别是,诗的语言、语感和语调,已具一个独立诗人特有的个性,全诗写得恰如高山流水,阳春白雪,非格外沉寂与自立者所能体悟与观达,从这个意义上讲,她的诗歌意象捕捉与境界构思能力,缘于灵敏心绪本能,更具无量的写诗潜能。

诗人自己也道出了此诗写作的原由:“昨晚上坐在我家飘窗突然觉得有东西可以写,于是拿起笔就开干。”《凌晨1点45分》使我认定李晓黎能写更好的诗、更漂亮的诗。

三、南河唱给回澜塔的情歌

邛崃宝林镇南河边,迄立着一座古代砖塔,叫回澜塔。诗人从它身上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坚贞,忠诚,热爱自己坚信的一切。她找不到倾述的对象,就把自己一分为二,与日日夜夜黑暗、痛苦的另一个自我抗衡。

塔,成为她理想的一部分。南河,则成为她反观自己、对照自己和鼓励自己的另一分部。“万历那年,你来到我的身边/只因那份坚持,从此再也不曾离开/因为有你,我才流淌得如此安详”。她对重新认识自己做了充分准备。

你的倒影还未投映到我的心里时/我的生命里只有孤独,无助/每当狂风暴雨,我便惶恐不安”。孤独,无助,是诗人一直纠结的一个存在困惑。她对空空流逝的时光痛感深切,而岸上塔的相对沉静,使她看到了希望,也得到了安慰。

时光如同一块石头,磨平了一切/除了你,我知道/即使黑夜再黑/你也会在我身边/将我们的爱情站成风景/因为我们爱得悠远而深沉”。她在情歌的咏唱中领悟了生活与生存的新的转机,新的走向。

四、是我错了吗

诗人写诗,被称为“疯子”或“神经病”,我都经历过。我在初中时代,被班上同学叫做“经病”,在冉义,被多人喊作“杨疯”。

久而久之,习惯了,疯也,病也好,就因为写诗,与世格格不入,众人都健康快乐,也罢。

“又是这样一个不眠的夜/还是这样坐在不足两平米的飘窗/虽刚过十月/但我却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这是李晓黎的诗,《是我错了吗》,她处在疑惑之中。

“我很不开心,所以一不小心又写了一篇。我晓得我已经疯了”,她这样介绍她的新作,“没得救,膏肓了”,她为自己的新作纳闷不已。

我继续阅读。“这一刻我的脑海无比清晰/却又满是混沌/是什么苍白了我的心/闭上双眼/我想摒弃这世间的一切”,呵,她在生存与存在之间,出现了自我否定与深刻怀疑思绪。这个,确实值得警醒。

她步入了接近哲学命题的境地,“我为何存在这世间/为了你、我、还是他/不,我不要为任何人活/却又是为任何人活/我用力咬牙/想努力的咀嚼这世间/一切邪恶/我甚至想将其吞下/用我的自以为是将它消化”。类似“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要到哪里去”这些思考,一直是人类孜孜以求的终极关怀,当她遇到这种意念时,不安了。

我与她展开了以下对话——

李晓黎:有点狠。我看我可以改名为“阴暗”而不是“冰糖”。

杨然:这样黑暗的诗,我在1986—1987年间写得特别长、特别多,只差飞起来吃人了。没想到你一下子就进入了“写诗的更年期”,这个,我在写诗11年后才进入。

李:其实不是我一下子进入。这些东西我不知道哪一年心里就有了。只是我不会写。其实我心里就这样一个人。义君兄在看到我写的第一篇的时候就这样说过我。外表阳光,内心跟他一样。所以他一直不希望我看他的诗。恰恰我很喜欢看。因为根本就是我想写的。

她想写的内容还有这些:“可人心的贪婪、妒忌、愤怒/又拉着我反方向的走/我无法挽回,也无需挽回/我想自私一次/就一次”,现实的冷酷与无情,使她伤透了心,尤其是周边表面光明实质黑暗的势力,使她非常压抑、愤怒和强烈反感。

我想到了“释放”,告诉她:“我悠转多少年后,渐渐适应自己的《如梦所遇》,在里面,啥子都可以写,啥子都可以说。这首《是我错了吗》干净利落,无须改动”。她也坦诚:“确实我连草稿都没打过。直接拿着本子写下来。最后加了一点点”。

这里就牵涉到了诗歌的“黑暗题材”关切,我们继续对话——

李晓黎:再这样我就为自己写一首《我疯了吗》。我悄悄问一句,我是不是写这种东西写的要好一些?

杨然:触及心底,肯定。

李晓黎:拐了,我还是去找义君兄商议一下合伙出一本《阴暗集》算了。

杨然:没拐。你不写出来,才拐了。

李晓黎:我都担心我哪天要“哪样”。还好我学会写诗了。对我而言再好不过。我可以换个方式宣泄。虽然夹起夹起的。但是没人能完全看懂也是好事。

杨然:这种绝望,用诗分担一下,好受些。唐亚平《黑色沙漠》、林珂《黑女人》等等黑暗诗歌,当年在《诗歌报》发作,影响至今。特别是唐亚萍,她这组《黑色沙漠》,谁也替代不了她,谁都要提到她。

李晓黎:也就是说你并不反对我这样写下去,我可以高高兴兴地去这样写?我要看黑色沙漠。

杨然:先黑了再说!

李晓黎:要黑就再黑一些,等于我现在还属于咖啡色。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像泰山一样屹立不倒/我错了/明明揣着一颗凡人的心/却硬要把自己活成圣人/我错了”,诗人回到了原点,看清了自己是谁,她在用诗与自己的“心魔”对抗。

“我抬头望向夜空/无数的眼睛正在嘲笑我/眼泪在惊恐地逃离/这一刻我才发现/我真的错了”,她看到了瞬间与永恒,无限与渺小。我想到了音乐,在释放郁闷、舒缓忧虑、淡化伤感方面,音乐也是一副良药,我们有以下对话——

杨然:12年前,读大学的女儿给我推荐了一首歌曲,一听,立刻沉迷其中,不能自拔。4forever love动漫原声《x战记》主题曲,歌曲的名称:FOREVER LOVE(永远的爱)。

杨晓黎:哈哈哈。你还听动漫歌曲。

杨然:你听了才知道。不要去理睬内容,只听就够了。网上可以从百度“音乐”查得到。当然,也许你不喜欢。

李晓黎:我听听去……听完了。

杨然:黑暗,需要释放。

李晓黎:这首歌还挺长。

杨然:里面有太多的生命信息。

李晓黎:黑暗释放。用诗歌的形式也是释放。我想释放一次就像大病一场,抗体会增多,也不会再面临当心里那盏红绿灯坏掉时快要崩溃的状态了吧。昨晚我就典型堵得慌。

杨然:是。

李晓黎:真想咬哪个一口,飞起来吃人。之前那个朋友圈,前面说什么上课那都是幌子,主要是想说我难受,分裂得很。就是,就是,飞起来吃人。

杨然:知道(杨然注:李晓黎10月31日“朋友圈”贴子“每周三上完课就感觉自己像被抽过真空一样,但是呢又很享受自己指导的结果。我有问题,哪个有药”,杨然跟贴“在我们乡坝头,耗子药很管用”)

李晓黎:突然发现我得救了,找到药了,哈哈哈哈。

杨然:如果你听得下去,不妨多听听。

李晓黎:以前我不高兴就会在我们单位的演出厅一天一天的唱歌。但是人不高兴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唱歌多半要挨打。所以经常堵得慌。

杨然:我太爱这首歌曲,在这方面,女儿非常惊异我与她如此知音。

李晓黎:我听得下去。曲调确实很不错……

杨然:呵,抽空读一下林珂《黑女人》《死亡,是这么一个情人》二首诗,可以吧。《黑女人》表现的是爆炸状态的林珂。《死亡,是这么一个情人》表现的是已经穿越爆炸开始沉静下去的林珂。在20世纪90年代,林珂与翟永明、马丽华、王小妮、伊蕾、陆忆敏、唐亚平、林雪等并称为“中国当代最杰出的女诗人”……

《是我错了吗》,诗歌说了算。

五、那杯千年的酒

邛崃号称“中国最大白酒原酒基地”,以“文君酒”为代表的邛酒,很有名。诗人生活在酒乡,也染上了酒气。

她不喝酒,但见过别人喝酒,“如果掘地三层/不,掘地十层/能否找到邛酒的源头/从西汉到如今/整个巴蜀整个九州/都浸透美酒的香醇”,看诗兴发了,因为酒香。掘地三层、十层,意味着邛酒的历史悠久,诗意也更活套、更宽泛,她迷进去了。

跟瘾君子不同,她是“痛饮”,而不是“陶醉”。“我不喝酒/却总在一次次聚会上/与它相遇”,这是应酬,更是邛酒名望的“胁迫”,“朋友说:作为临邛人/你怎能不喝一口”,她上当了,“于是,我端起杯/一仰而尽/一股烈焰沁入肺腑/随即翻江倒海/五味爬上脸颊/笑声变得肆无忌惮”,酒精起作用了,尤其对不喝酒的人来说,效果更张扬。

她的后果可想而知,出彩,出精章,都是酒精惹的祸,“几番过后/风韵扭住每一根头发”,“几个空酒瓶/躺在衣衫不整的花生壳中”,她与瘾君子同饮却不可同日而语:“朋友们喝了那杯酒/总有说不完的话/我却因为舍命相陪/落得人事不省”,果然恼火。

“我知道,他们再喝也不醉/那杯酿了千年的酒/醉的是山川,是夕阳/是文君故里的美梦/那口深不可测的古井呵/她的源泉永远都醒着……”诗写得“饮感”生动,让人读后有如身临其境,几个爱喝酒的诗人读了,叹息道:“我们咋没写出这种意境呢?”都笑了。

《那杯千年的酒》啊,她喝的是历史,是文化。

六、我是一棵等待千年的银杏

诗人落入了“千年思绪”。邛崃火井山上,有一座始建于隋末唐初的兴福寺,那里有一棵银杏树,树龄已达千年以上。诗人从它身上,获得了一次重新认识自我的灵感。

“我在上世仙界踏着清风/随着你琴声舞姿摇曳/我起了凡心,你动了真情/我被罚打入凡间,化为一棵银杏”,诗人对银杏意境的拓展,是崭新的。

银杏的叶子非常美,但与“我被罚打入凡间”却找不到“对应”,银杏,它在神话、传说、童话等等区域里,“失踪”了……倒是其他植物,活灵活现。另外,“琴声舞姿”,与古与今与中与外,与它们发生“联系”的,多与美色、美香、美姿的植物(花朵)有关,其中恰恰“缺席”的,正好有银杏。在这里,我显然遇到了“银杏阅读新课题”。

继续读下去:“这一世我等了你千年/千年日晒雨淋/千年孤寂/喘着最后一口气/奄奄一息等你”,由于句子短促,所以字越少,倾情诉说就越真切,她甚至忘记了告诉读者诉说的对象是谁,你,是另一棵银杏树吗,另一棵看不见的银杏树,只有在她的意念中才能清晰可知?

“这一世你失去了记忆/忘记了我的容颜/我却挥之不去对你的思念/我许下誓言,愿拿永世换今生”,她沉迷在自己的情思中,越过了对树的倾诉,直达某一颗人心,“那一天,在一片枯黄的深秋里/你站在茫茫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你/那一世情爱乍现眼前”,果然是由树而过度到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就行了,别人知不知道,不重要,也不需要。

她的痴情换来了永恒,那就是永远属于秘密的归宿:“在我闭眼的瞬间/我看见你站在我身旁/拾起一叶千年的等待/夹进书里……”这页书签与上段“最后一片叶子”对应,更具隐喻性,她在向谁抒情,至此有了不是答案的答案。

诗的主角银杏,在“经济”价值上比“文化”价值更容易使人“冲动”,这是银杏的短板,无法跟“槐荫”、“柳荫”、“红叶”、“玫瑰”、“桃李”、“梧桐”等等可比。在这里,诗人采取了“为所欲为”的抒情方式,她不管这些,凭着一句“随着你琴声舞姿摇曳”,她把银杏带进了她自己“忘乎所以”的审美境地,“随心所欲”,为自己抒情。

七、醉与不醉之间

继《那杯千年的酒》一周之后,诗人另一首诗又被朋友们传开了,惹得几个诗酒好友疯疯颠颠的,“月亮才是最好的下酒菜!”一时成为大家聚饮的流行语。

这首诗叫《醉与不醉之间》:“恍然一梦/酒瓶如时空隧道/一饮/就是一次穿越/远古的人类/发酵的粮食/醉了”,这是没喝酒的人站在清醒的角度在写别人“醉了”,因而把醉之网撒得很开、很远也很到位,它是“历史之醉”。

“喝,不计后果的醉/顶多是醉了邛酒的历史/再喝,仍不计后果的醉/顶多是醉了文君相如的爱情/醉了李白笔下的诗”,诗人步入了“醉”的状态,她在帮别人“醉”,诗酒一家,古今皆然。“李白酒斗诗百篇”几乎成了每桌酒客必“醉”之语,这是中国酒文化使用率最高的诗句。而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传奇,则属于邛崃独有的酒文化经典,该醉。

“饮酒的人/是伟大的建筑师”,“酒杯与酒杯一碰/人间和天堂就住进同一间房子”,“酒香飘到唇边/酒做的炮火/立刻向痛苦开战”,诗人又从“醉”的状态退回到“不醉”旁边来,旁观者清,所以她写道:“饮酒的人/就是饮酒的人”,她很客观。

“醉了/我的醉是酒跟我开的玩笑/那天夜里/我把酒盖往天上一扔/它就变成月亮”,又来了,诗人之“醉”,“酒说/它和太阳不合/月亮才是最好的下酒菜”,如此“醉美”之语如此脱口而出,她之醉,达到了一个空前叫人愉悦的境地,醉出一声诗人的名句,“月亮才是最好的下酒菜”,从此成为李晓黎诗歌风格的“标签”。

“酒/在临邛/酒香永远肆无忌惮”,诗人回到“不醉”状态,对“醉”下了只有她才能做出的定语:“这一片故土/捧出了丰硕的原粮/捧出纯朴的乡情/把历史的昨天/和今天一同搅拌,蒸馏/且让现实和梦境,都无法无天”,太好了!一首原本“没有名字”的抒情诗,萌芽在“醉与不醉之间”,这种空间,正是诗歌最好的灵感生长环境。

“月亮才是最好的下酒菜”,既是李晓黎的诗歌名句,也是她的诗歌风格。这首《醉与不醉之间》后来标题改为《月亮才是最好的下酒菜》,邛崃新诗群出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里程碑标识。

八、被肢解的银杏

戊戌年深秋,《丝路雅集》一声“银杏令”,不少诗人纷纷响应,去写深山里的一棵千年银杏。李晓黎也写了,但她写的却是另外一棵。在她的心目中,那棵早已不知去向的树子,仿佛仍然活在她的心中。

这是诗人一直念念不忘的《被肢解的银杏》:“一片废墟里/一堵墙被狠狠地割掉一大块/一个拆字嘴角流着血/那血是黑色的”。在城镇化建设进程中,一个个红色的“拆”字常常出现在那些必须迁移的墙体上,它们当然只能倒掉。虽然人挪活,但树,却挪死,诗人纠结正在这里。

一棵银杏被肢解/散落在地上的白骨/用它最后一丝苍白激情/向我诉说”,墙倒了,可以重新堆砌。树倒了,令人伤感。诗人眼见得一棵活生生的树即将断气,她记住了它“最后一丝苍白激情”,什么也想说,什么也别说,因为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多少年的骄矜/才令它蓊郁繁茂/城市在世俗的目光中长大/而它却在人类的贪婪中/不断萎缩,瘦削”,不仅仅是水土流失,造成了树木们营养困难,更多的是人类的排挤,城市在生硬而尖锐地扩张。

“它指向朝晖的一只手臂/在凄厉的电锯声中随烟断掉/而它曾经托举过蓝天/为人类遮风挡雨的另一只手/也怆然落地”。银杏树被誉为树中仙子,可惜救不了它宝贵的生命。它的结局惨不忍睹。

诗人的难受可想而知:“我回头那一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堵墙裂开一条长长的缝隙/那是一座城终身无法弥合的伤口”。事情显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诗人却一直为自己无法拯救银杏树而悲戚不已。树子倒下了许久了,她的疼痛仍然存在,挥之不去,尤其是在其它树子受到讴歌和赞叹的时节,这首诗,彰显出诗人不人云亦云的独特写作个性,诗歌的、发自内心的写作痛感与伤情,她无法拒绝。

九、人生是一场悲伤的逆行

这是一个沉重的生命话题。

恰好那天凌晨我写了一首诗《这是什么鸟,路过冉义》,发给李晓黎,“到底是什么鸟呢”,她问,“什么鸟,不知道,路过,是个过客,有点伤感而已”,“晚上喝了酒就不伤感了”,她说。我还写了另一首诗:《今天小雪》。

她发了这首《人生是一场悲伤的逆行》给我:“站在南河之畔/不知该如何写下冷/绽放的花朵/缤纷的世界/都被寒冷吞噬……”

想起一部我非常喜欢的美国电影《返老还童》,讲的是本杰明.巴顿出生时是一个老头,之后沿着壮年、中年、青年、少年的“逆行”人生旅途、最后变成一个婴儿在襁褓中死去的故事,这个“逆行”,是奇异的,妙趣横生。

这首诗写的“逆行”,从“冷”开始,到“温暖”结束。承载的是诗人渴望能够承载的“生命之痛”、“生命之轻”:“黑发,白发/白发,黑发/送别,永别/人生旅途,是一段/悲伤的逆行/多希望闭上眼那一刻/能化为天上的星星”。

诗人的幻想是明确的,从“黑发”出发,到“化为天上的星星”,“逆行”的方向是由暗到明,“人间最后的温暖/只是在通往天堂的路上/一声叹息,在今夜/星空无眠”,与永恒融为一体,这是古往今来所有生命的必然归宿。物质是永恒的,能量是永恒的,只是形式发生了改变。那个没有记忆的灵魂,在我们无限大也无限小的精神里,即令我们向往,却更令我们陌生,“星空无眠”。

“一阵风穿过身体/我的筋骨扭曲变形/带着麻木的刺痛,我转身/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去”。我读了,“没意见。太沉重了。”“咋办嘛?就觉得沉重。每次突然想写什么的时候就是我沉重的时候”,她告诉我。

我想起她写的另一首《病》。“是不是那位与《病》有关的主角走了?”那首《病》,“其实就是因为我大伯晚期癌症,我心里难过”,因而写的。结果不是,但原因相同,“还没有。越发严重。而且昨天得知又一个癌症,也是我亲戚”,她说。诗歌就是这样,“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遇到这样的沉重,以诗抒发思绪,真切又必须,自然又必然。

“这些沉重,跟黑暗一样,都要释放,尽量释放,以诗为主释放”,这是我的阅读体会。“所以我写了。我都说了我向着太阳的方向走。我希望能释放这些,总比憋着强”,她如是说。她的想法和做法无疑都是对的。

十、失眠书

李晓黎的《失眠书》:“每一个失眠的夜/就像打开一页翻不过去的书/那一页写着逃离/下一页却想索取/可惜黑夜没有路标/没有人知道飞鸟会迷失在哪一个路口”,真是无法可想,失眠,带来的竟是逃离、索取、迷失等等焦虑,打开一页,翻不过去,下一页,这些重复,深深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烦”字。

“每一个失眠的夜/都是一种不甘心沉睡的清醒/是谁的疏忽/丢失了我的睡眠/把我搁置在二十四点的钟声上”,失眠已经够可怕了,还“每一个”,不甘心,疏忽,丢失,最后都不可避免被“搁置”在钟声上:二十四点了!

最后的结局总是失败。“每一次失眠”,她写了三段。最后一段是:“睡眠在我的瞌睡之外纠缠/那是灵魂对肉体的背叛/它们像一伙强盗/强行将睡眠带走/肉体无言,虽想随遇而安/但,枉然”,纠缠、背叛、强盗、枉然,是她与失眠较劲的结果。

她的“下场”可想而知:“到头来,总是放弃抵抗/爬满白纸/在曙光来临之前/弹奏出一些乐曲,在弦外”,她跑到诗歌草稿里去避难了,直到天亮。

我想起水晶珠链的诗《失眠》:“这个夜晚一切都好/就是多了一条胳膊”,仿佛遇见一只蜻蜓,一只怪怪的“合不上眼的大蜻蜓”,“用它那大眼睛里所有小眼睛”盯着你,叫你睡不着。她读了:“我咋觉得挺灵异的。拐了,要做梦!梦见自己满脸眼睛”,真是失眠到家了!

“梦见自己满脸眼睛”,可能是一首难得的诗……

十一、那一抹红亲吻了你的眸子

黑色抒情”是李晓黎诗歌的基调,这是我的阅读印象。突然读到她带亮丽色彩的诗篇,我惊喜了。

这是她的《那一抹红亲吻了你的眸子》:“深夜,你走进我的梦里/我站在那一抹红旁边/你说我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美丽”。就想起那天“邛酒令”采风,诗人陈炜为她拍了一张特写照,“红绸飘过酒庄……”当时我就觉得分外好看。那幕飘扬的红绸,跟她融为一体,非常艳丽。“那一抹红亲吻了你的眸子”,她把里面的深沉,说给了更深处的另一个人听。

“你问我何时能将那一抹红带走/我说,等第九十九朵玫瑰花开/你说想要一个拥抱/我问你,梦醒了你还想要吗”,“玫瑰花”在李晓黎的诗歌中,含有非常特别的深意。她与诗歌深处的另一个人对话,把自己的情思寄托给完全与世隔绝的境地,绝对排他而非忘我。纯粹的,或许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她吧?

“雪花从天空缓缓洒落/带着对白色的向往/我凝视着那一抹红/发现自己竟将爱/遗忘在春天”。“那一抹红”已经艳丽得“翠艳欲滴”,忽然又出现了“对白色的向往”的“雪花”,真是异军突起,令人目不暇接。她在峰回路转,想起了自己“遗忘在春天”的“往事”,那些挚爱,和被挚爱。

伤感是必然的。极度的伤感,“雪花”与“那一抹红”是那样对立,却又密不可分。诗人在经历着罕见的内心冲撞,意欲挣脱出崭新的另一个我,“零下91度的酷寒/温柔的泡沫破了/流出一滴一滴鲜血/狂躁的黑夜被安抚着/光明渐渐挣脱魔爪”,蜕变与纠结,似乎相依相存却又对抗不止,她对自己的“狂躁”有了“安抚”和“挣脱魔爪”的期待。

她达到了那种境界:“激动发生在破晓时分/湿润的瞳孔泛出血丝/襁褓中的晨曦为之感动/天边开始骚动,太阳也哭了/睁开眼那一瞬,我看见/那一抹红亲吻了你的眸子”。我的第一反应是:这首《那一抹红亲吻了你的眸子》,“写给另一个境界的你。宛若彼岸花。诗在创造崭新的李晓黎……”我这样告诉她。

她认同了我的阅读体会:“我真的是自己对自己写的,一般人肯定看成两个恋人”,那就直觉对了:“大美的、远方的、超越孤独的李晓黎——诗歌正在创造崭新的你”,我感到她的诗太独特了,“成为新诗新的制高点,预料之中,即非意外,也非特案,诗歌地火,井喷必然……”她的《那一抹红亲吻了你的眸子》,在她“黑色抒情”的基调中,分外别致,独树一帜,我很看重她这种“挣脱”努力,唯美的倾心,为爱,为更高度的爱,更深刻的爱,她对自己有个更远的交待。

十二、寄一片雪花给我

诗人对雪花的情义由来已久。我曾久久沉迷在古诗雪境里不能自拔,将《采薇》“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范云“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柳宗元“独钓寒江雪”、 韦应物“门对寒流雪满山”、 袁枚“月照一天雪”等铭记在几篇随笔中,以志永叹。

雪花常常使诗人步入孤绝境地,情愫或幽思往往达到极致而无人超越。我写过一首长诗《雪声》,自以为听到了灵魂深处的细微种种,自此对雪花题材搁笔。

忽然李晓黎发来了她的新作《寄一片雪花给我》:“你说要寄一片雪花给我/在皎洁的月光中/我等了一夜又一夜/却等来一滴滴的泪珠/涩涩的/如同一片片雪花慢慢融化/在月夜里/变成凋零的玫瑰”,从此感受到我所“未知的东西”,那种深远而迷茫的抒写,我无法拒绝,坠入其中。

诗人在“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寂静之夜,守候她期待已久的诺言兑现。被挚爱的她,深信这一切都会毫不忧虑到来:“你说要寄一片雪花给我/从寒冷的北方寄来/我在暖暖的南方等了一季又一季/可我唯独忘了/雪花注定只能开在北方的冬季”,从“一夜又一夜”到“一季又一季”,坚守的时间在拉长,从月夜到暖季,雪花却并没有到来。

雪花”究竟是什么?它是一种象征,一个隐喻,这些,都对。但它始终只能是雪花。是被挚爱的她渴望得到印证的信物。“你说要寄一片雪花给我/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却等来候鸟静静飞远/嫩芽又爬上枝头”,从“一季又一季”到“一年又一年”,时间拉得更长了,信守的深度已经触及到无限的可能,而她拥有的时光却在悄悄地一大片、一大片为之流逝。

在你寂静的梦里/雪的样子/如同你的甜言蜜语/在片片玫瑰花瓣中飞舞/你却不知/我在你的梦外落泪/玫瑰花刺深深扎进我的心里/久久不能愈合”,被挚爱的她已经把雪花和玫瑰花刺合二为一,这是她等待的唯一收获。她的等待与遥遥无期的梦醒已经融为一体。

“你忘了你说过要寄给我一片雪花吗/为何我等来的是一丝丝的白发/仿佛一片片飘落的雪花/它离我很近/它离我很远”,读到这里,我除了触目惊心,便只剩无语。老实说,她这种隐喻深深的抒情方式,我是陌生的。但她适应这种抒写格式,“还是这种我比较顺畅”,她说。

“顺畅,本性使然。诗即本性”,我如是说。她把自己被挚爱的情思埋藏得很深很深,只有雪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这样。这雪花,她没有等来。我们就更无从知晓了。她在为自己的孤绝情爱树碑立传。一切,都寄托给了又远又近的雪花。

抒写这首诗不久,一次“雪花令”诗歌活动在邛崃降临。李晓黎以她这三行诗起步:“你说要寄一片雪花给我/在皎洁的月光中/我等了一夜又一夜”,没想到引来了三十多位诗人“接龙”,如果不及时中止,可能还会有更多的诗人加入进来。以她为“龙头”,三十四位作者完成了七节五十三段《雪花变奏曲》,成为当时成雅诗人共同创作奇观,引发诸多影响。

李晓黎的雪花,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生命与存在信息。《寄一片雪花给我》,我在隔离很远的地带,时不时都要回头顾盼,她的诗,承载着好多我不知晓的内涵……

十三、一片孤独的雪花

李晓黎说过:“我很喜欢飘窗”。应该是大学时代养成的习惯,一个人坐在小小的窗台,手里抱着电脑,独自面对世界,或融入世界。写文章,她用的笔名是飘飘。“黑暗王国,我是铠甲勇士”,她对自己的处境了若指掌。

“一片孤独的雪花”,这天是冬至来临的前夜,她倚坐飘窗,看到了期待已久的景象:下雪了。这对成都平原来说,形同过节。她看到了久违的自己:“我抓不住那一片雪花/抓不住闪烁而过的光芒/这一次我慢慢翻转手臂/一片雪花飞过来/潦草地亲吻了我手背”,这是怎样一个沉静而又自由的冬夜呵,她与雪花打成一片。

这样,我读到了她的《一片雪花对所有雪花的告白》。“这是你写得最好、最漂亮的一首诗!”情不自禁,感觉在“雪花令”诗群里,她的“雪花诗”超过了我的水平。而她最大的成功,是审视自我。

“我怀疑一片雪花不够干净/该拿到清水里洗一洗/我试图用一把手术刀/剖开一片雪花/像父亲剖开鱼肚那样/执刀,却无从下手”,这种审视,是其他人无法想象的,她在做别人不能完成的事情。她说:雪花真的太美了!她拿雪花开刀,其实是对自己的灵魂进行剖析,她要为自己正在可能的蜕变负责。

我嘲笑自己软弱/想把自己灌醉/我端起酒杯与一片雪花对饮/那片雪花没有站稳/就一饮而尽”,以灌醉方式完成对自己软弱的处罚,这种方式没有可靠的根基,她的处罚存在着明显的逃避嫌疑,“没有站稳”,“一饮而尽”还不能抵消嘲笑的影响。

我不能挟持一片雪花飞翔/即使翅膀再硬或再软/都与天空无关”,又来了。她渴望与漫天雪花共存于世,那是一种旷世的永恒。她没有完成那种高度,无论“翅膀再硬或再软”,都被大地牢牢锁住。“雪花飘飞的快感冲昏我的头脑/戛然间,我与一片雪花悬空而立”,只能如此,她无法属于天空。

“雪花没有靠近/雪花没有远去/寒夜把雪花安排为光束/照出一条通往月亮的路/像一个人握着扫把/在清扫尘世的道路”,她回到现实,也面对现实。“一条通往月亮的路”是明摆着的,它不在上头,而在脚下。

她回到大地,“而尘世,在另外的黑暗里/继续生根发芽/攥着不认输的拳头/夜行者,改变了欲望的走向”,这个走向使她“闭上眼/到处都是撕咬的白色/汹涌的白色/最初的白色/占据一定高度的白色”,她根本就没有放弃对天空的企及。

我仰起脸/听见一朵雪花在房前的空地上/缓缓降落的声音”,又来了,她重返天空,“听见一朵雪花将一团光背在身上/像偷偷悦愉的黑衣人/满载而归”,悲壮是这样不可抗拒,从而重新认识了自我,也完成了对自我的审视:“一片雪花与另一片雪花没有关系/一片雪花独立完成自己的事业/一片雪花即使迷路也要入土为安/一片雪花认识到自己终将是过客/一片雪花和另一片雪花自始至终毫无瓜葛”,她已经毅然决然,对未来的蜕变渴望企及,怀着虽败犹荣的预感和向死而生的执著,她释然了。

她完成了一次壮丽的告白:“我在即将苏醒的大地上/组装自己散落的灵魂/一片雪花飞过/我用尽全力/将时光拧紧 再拧紧……”她孤傲的灵魂有了新的聚合机遇,被拧紧的时光包容了她要说的一切,“即将苏醒”,多好的早晨,一片雪花完成了对所有雪花的告白,虽然“路漫漫其修远兮”,她肯定将继续“吾将上下而求索”。

十四、如果,我是说如果

冬至过后,圣诞也就到了。那天,“我儿子叫我带他去成都的‘如果世界’。我百度了一下,真不错,一切不可能皆会发生,于是冒出一股写两句的冲动”,她告诉我。她写出的诗,叫《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雪花不会融化/他们肯定会占领每一个酒吧/边喝酒边吹口哨/‘嗨,美女们,喝一杯吧’”。似乎,那片刚刚完成“对所有雪花告白”的雪花,已然焕然一新,也投身于红尘,去体验世俗之乐。

如果石头会飞/他们肯定会飞向地球大气层/然后一起坠落,大喊/月亮,月亮代表我的心”,跟天空有关的陨石,也来了,也动了凡心。所谓精美的石头会唱歌,它们唱的是情歌。

如果花朵都长着牙齿/他们肯定会吃了整个世界/再把人类像核一样吐出来/什么玩意儿,难以下咽”,就连文质彬彬的花朵,也偶尔露真容,就像热带森林里那些“吃人鱼”或“食人树”,吐出来的,是大家厌恶的人渣。

树也不再挪死:“如果树会走路/他们肯定会走进每一座城市/跟每一辆汽车握手,说/‘嗨,吸烟有害健康’”,它们忘了自己呼吸二氧化碳,对汽车排放尾气提出温和批评。

现在轮到神话出场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嫦娥换上短裙/眉宇间还能否留住/那抹旷世离迷的幽怨”,诗人的潜意识,似乎若隐若现也跟嫦娥有“血缘”关系,“如果,嫦娥跳起拉丁/桂树边能否看见/后羿执手相望的思恋”,她开始替仙女操心,她的专业本能无疑起了导游作用。

果然,她来了:“那就把月亮嫁给太阳吧/你肯定会问我那怎么可能/呵呵,如果,我是说如果”,动了世上最大的凡心,把人间重新安排了一次。

她止不住自己笑了起来:“刚才我那首诗,我觉得很好玩。哈哈哈……”是的,该她笑。“好玩的诗,好玩就好。‘让想象超越智慧’……”

跟着笑起来的还有其他诗人。李桎说:“她写的好像国外的诗”,陈炜也有同感。说明她的“意识流”写作,收到了非常不错的阅读效果,“新诗,那么有味道”,多好!

四川盆地千载难逢的雪花天气,给她带来了难得的愉悦灵感。雪花世界本是无声无色的世界,却在她的笔下,绘声绘色,眉飞色舞。我的喜悦在于,她罕见地从沉迷已久的“黑暗的沉默世界”步入了一个“为所欲为喜笑颜开”的轻快境地,朝着太阳的方向,她迈上了一个活泼欢乐的台阶。这不是为艺术而艺术,而是为快乐而快乐,诗歌的欢乐力量在释放,对雪花带来的诗心蜕变,就她而言,《如果,我是说如果》这首诗,有非常重要的里程碑象征意义。

十五、当世界静得只剩下我自己

那天是元月八日,晚餐“酒后,与培培外出‘溜垃圾,扔花卷’,憨子狗狗不晓得我们笑什么……”归来,读了李晓黎当天诗作《当世界静得只剩下我自己》,心事浩茫,就像当年我写《梦见杨灿孤身涉过河去》,“世面正在涨大水/乌云密布,浮桥踏着层层浪波/我的心跟着浓雾低沉无语/培培在身后风雨飘摇/移动的背影义无反顾,树子相拥/疾风中的飞鸟头也不回……”,难受了一夜,心痛了一夜。

有一天,你出现在我眼里/是否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就像我曾经幻想过的样子/如同璀璨的星辰”,诗人沉迷在幻想中,那么美好,她的情思如同仙境,那是她的意念情界,纯粹而又高贵,她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那一天/你披星戴月归来/满腔热血要去迎娶/今生挚爱/就像你曾许下的诺言”,就像我们凡夫俗子永远陶醉的花好月圆,诗人的情爱,属于圣者般的归来人,她将自己的情爱寄托,置于极致意境。

“等到大圣归来那一刻/整片天空都是爱情的舞台/你在众目之下/在亲朋之前,单膝跪地/屈服在挚爱面前”,如此令人动容的场景,谁都会为诗人由衷祝福。我的阅读疼痛感也恰好就在这里。诗人在幻想中经历了什么,在现实中又经历了什么,在这段转折意义的诗歌章节,为我在后面的难受埋下了沉重的伏笔。

“怎么样/这个画面是不是很浪漫/靠着这些告白气球的慰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仅仅是活着”,在这里,“告白气球”与前面的“七彩祥云”形成了巨大的不可调和的反差,虽然它们都高高在上,但内涵却彻底改变。“慰籍”其实已经更改了命运的属性,“活着”已经显得苍白。

“疯狂的黑夜敲碎我内心的完整/这是一个夹杂着荒谬的虚幻世界/透过黑夜的眼睛/我的欲望想要飞翔/可翅膀却很沉重/我想歌唱/却被词曲遗忘”,诗人的情思世界肯定遭遇了不以美好意念为转移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重创,她的内心连同欲望和歌唱都无一例外陷入绝境,世界已经与她对立,敲碎、荒谬、沉重和遗忘将她里里外外重重包围,她不知道怎么突围。

“我不愿呆在这窒息的空气里/我渴望深沉得像夏天安睡的蜜蜂/我想在没有黑夜的世界里/寻一方净土/找回迷失的自我”,在这里,究竟是她迷失了,还是世界迷失了,已然构成一个问题的整体。她深陷于黑暗之中,渴望脱身,但又找不到可以真正解决问题的灵丹妙药,她的渴望纯属不可企求的幻想。一方净土,或许永远只在她的内心深藏,在那里,她让自己的深沉一次又一次重见天日,让世人无法知晓,直到永远。

“当路灯的昏暗照亮城市/行人匆匆的街道上/洒满了各种光斑/我用力闭上眼睛/这恍惚着虚幻飘渺的残酷/刺得我心慌意乱”,现实与她格格不入,她深陷内心迷茫而不可自拔,就连虚幻和缥缈都是残酷的,她的心慌意乱加重了她的孤独无援。

“是的/我的外表黑得像深夜/内心向往阳光照耀/当世界只剩下我自己/我想独自生活/我想和寂寞交朋友”,我想起痖弦那首著名的短诗《寂寞》来了:“一队队的书籍们/从书斋里跳出来/抖一抖身上的灰尘/自己吟哦给自己听起来了”,一本书寂寞得只剩下自己读给自己听,那是多么深邃的孤独啊!诗人也在抖一抖自己身上的黑暗,她太需要人生的光明了!

“我想独自生活/我想和寂寞交朋友”,使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诗人对尘世的绝望,从前面的高端幻境到后面的无望深渊,我想起自己阅读林珂《黑女人》的体悟了:“它究竟要写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这正是现代诗的特征之一,写自己心里想写的东西,根本不管别人怎么理解怎么读。只要诗写出来了,发表了,存在了,向世界传递了诗人内心深底的秘密与信息,就行了,就可以了,就达到了诗人要表达的目的。她对别人的怎么评价怎么阅读,根本不在乎。”两行“我想独自生活/我想和寂寞交朋友”,已经表明了她对所有探究和问个明白的全部拒绝。

她说:“我在写诗,愤怒的。”她的愤怒基于情爱至境与庸俗尘世的不可调和,并且一直孤军作战,奋力抗衡。“你看到这首诗以后或许会看到点什么,你就当没看到就好了”,她的话使我放弃了所有一文不值的阅读好奇,因而格外关注诗意表达的审美价值。

“我的第11本诗集《那片星座就要升起》最后两首长诗分别是《带花卷走过凤凰大道》和《花卷,花卷》。我对人生的对话,通过花卷返回自我”,我告诉她,“我给花卷写的两首长诗,其实也是一种自我对话。只不过我太肤浅了,满足于世俗表面的‘知足’”,而对她的这首诗,我只能说:“深邃的自我对话,想怎么写,都行。”

意念中出现了“黑色浪漫”和“神秘浪漫”这两个词,“我喜欢这首诗。或许,你将是‘神秘黑色浪漫主义诗歌’的奠基者……”《当世界静得只剩下我自己》,李晓黎的诗,整整一夜,我都在思考……

十六、关于诗歌艺术

李晓黎具有诗歌天赋。她对自己诗歌得到报刊的认可,感到由衷高兴:“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我知道是我的福气我的荣幸。我唯有努力再努力,认真再认真。将我的余生都活成诗歌。”

她非常关切诗歌的写作技法。在这方面,我与她有过以下对话——

李晓黎:是不是写诗硬是非要夹夹话?必须要?

杨然:不是的,顺其诗意、诗境、诗情需要。(杨然注:“夹夹话”是邛崃土话,含义包括含蓄、隐喻、暗示、话中有话、话外有话等等)

李晓黎:我试着写了一下回澜塔。我是这样处理的。我把自己比作它旁边那条南河,而塔是我的情人。

杨然:今天很自然得首《寒露昱日柴门》。于我而言,柴门即书斋的暗喻。

爆发二字,在文学界,最常见的叫“灵感爆发”。

凡高在阿尔地区画麦子和向日葵,他沉迷其中,被世人无知。那天,他完成了《向日葵》,向一位偶遇的、只知道早出晚归、目不识丁、更无从知晓什么是油画的农夫递去,请他看看,问他有什么感想?那农夫告诉凡高:你的画,让我马上要爆炸了!

凡高从此自视画界最高,像保罗.高更一样,对世人不屑一顾。他后来疯狂地割下了自己的耳朵,仿佛告诉人类:世界,你们都聋了!

他的画在他在世时,一文不值。他去世后,价值连城。

《寒露昱日柴门》“培培梦见小李子爆了,在另一张脸上/绘出蝌蚪的曲谱以及蝴蝶的彩翼”、“我说:好梦呵,预示着写诗大器晚成/就像凡高的星空,使农夫膨胀的向日葵/这柴门关得恰到好处,夜深变长了”这些句子,你可以从“暗示”、“隐喻”和“象征”的角度去理解它们了。

十七、结束语:飘窗写作

诗人的诗歌创作,其“井喷”现象是惊人的。从去年10月17日《与影子同行》起,到12月28日《父亲》止,短短两个月零11天,我就读到了她27首新作,真是灵感爆发,情愫澎湃。至本文结束于此,李晓黎从去年中秋开始写诗,至今不到四个月时间,大量诗作汹涌而出,惊动了邛崃新诗界,大家对她的认同是快速的,同步的,她很快在《丝路雅集》《芙蓉锦江》《丝路雅集每月沙龙半年刊》等诗刊编辑队伍忙里忙外,成为活跃分子。

本文将她的《病》《爷爷和银杏树》《给儿子》《致豪豪》《父亲》等“亲友题材诗”从中“隔离”出来了,想在以后时间专题再“漫谈”。

本篇《飘窗写作的情愫井喷》副标题为“李晓黎诗歌漫谈”, “漫谈”不是“随感”,也不是“诗评”,但它即包含了“随感”,也包含了“诗评”,并含有更多的层面意义在里面。

“诗评”是对诗人作品做出相应“定论式”评语,“界定性”比较明显。“漫谈”包含的价值取向非常宽泛。就李晓黎而言,其实意味着对她诗歌作品富有“洞开”意义,把创作愿景寄托在她永远“胆里包着一个蓝天”境界,终归是不受任何人制约,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她的诗歌至境就是“无法无天”,自在写诗,自由写作。

李晓黎诗歌创作被称为“飘窗写作”,其主要体现是:诗人通过貌似狭窄但却君临天下的小小飘窗,以空前的勇气和直率的性情,敢于向黑暗王国决斗,把囚笼在精神内层的心魔释放出来,洞开一片崭新自我真善美的诗歌天地,源于内心,又归于内心,因而超越了与孤独抗衡的初始意义,从而完成另一种人生呈现与审美。

如果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审美诗学,那一定是她自己的。“飘飘”是她的笔名,无论怎么“飘”,都逃不出“飘窗写作”的掌心,它只能是“李晓黎诗歌”,不会、肯定不会也绝对不会附带有哪怕一点点一丝丝其他诗人的意念影响和理念痕迹。

“在她的胆里,包了一个蓝天”,“蓝天洞开一扇取诗不尽的缥缈的柴门”,那就是她的“飘窗写作”,那就是“李晓黎诗歌”。

2019年1月16日完成于和风庭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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