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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朴灿亨 整理：鲁林希 间隔年（gapyear），一个对于很多中国学生来说极为陌生的词语，却在欧美的高中圈里越来越流行。包括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在内的诸多世界顶尖大学，都越来越鼓励学生在进入大学前休学一年，尝试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间隔年究竟是怎么样的？面对间隔年应当做好什么准备？间隔年又会给高中生们带来什么样的收获？ 我和灿亨好好聊了聊他的GapYear。他在高中毕业、拿到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录取通知书后，选择休学一年，背包环游世界。在此期间，他独立地走访了欧、美、亚三大洲的12个国家，体会了人生百态。 说服自己，说服父母 我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在高中的时候，我特别迷茫。我不知道未来自己应该做什么。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和我说，你去做一个医生吧，去做一个神经学家。但是我反复问自己，这是我真的想要的吗？我不希望随主流直接去读大学，去选择一个热门专业。我觉得这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相比于待在自己的象牙塔里，我更希望走出去，看看别人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我的父母是非常传统的人。在我12年级，第一次对我父母提出“间隔年”这一个想法的时候，他们极力反对。在他们眼里，我休学一年就是不务正业，是为了逃避学习的借口。而我身边，也没有一个朋友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所幸，我的父母是极为理性的人。为了获得他们的支持，我上网检索了所有美国、欧洲知名大学支持“间隔年”的理论依据，翻译成韩语，拿给他们看。我也鼓励他们找到间隔年负面的证据，和我辩论。 此外，在决定就读大学后，我也仔细地研究了其中的课程安排。在美国，大一新生通常会选择不同领域的课程进行尝试，以此来确定自己的职业兴趣和专业。我承诺父母，只要让我做“间隔年”，我有自信用三年的时间完成大学学业。因为，我不需要再经历大一的迷茫期，而是可以直接明确地选择自己的就读目标。与其多花七万美金让我在课堂内做各种尝试，不如让我在更为广阔的天地实践学习。 我还大致地列出了我这一年的计划，明确了资金分配和行程安排。所幸，我的父母最终支持了我的行动，并帮助我说服了家里的其他长辈。 当你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的时候，列出周密的计划非常必要。说服父母的第一步是告诉他们，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下定了决定。 当你无所失去 也就无所畏惧 Gap year一开始，我就和父母承诺，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不会花他们一分钱。为了准备这一年，在高中，我就断断续续地开始攒钱。高一的时候，我在咖啡店里打零工、在家附近的留学机构里做助教。高二，我开始自己辅导一些准备出国留学的学生，教他们如何准备SAT(美国高考)。此外，我还参加了一个全国的SAT比赛，拿了第一名，获得了3000美金的奖金。加上我从小的零花钱存款，我大概有一万多美金。 即便如此，除去机票，旅行期间每天我只有30美金的可用存款。这30美金，我需要安排住宿、交通、餐饮、还有其他各种开支。整整一年的旅行里，我只住过三天的青年旅舍，其余的时间，我都选择在朋友家，或者睡在陌生人家的沙发上。 很多时候，我坐着过夜的火车来到了一个新的城市，背着20公斤的行李，站在火车站里看太阳升起来。因为没钱买Wi-Fi，我不得不厚着脸皮去麦当劳门口蹭网，也因此时常被服务生驱赶。我通常会在街边站着等到正午，然后登录沙发客网站，看看有没有好心的当地人愿意把自己家里的沙发分享出来，给我们这些背包客使用。 在法国，我差一点被不怀好意的房东性骚扰；在英国，我曾为了参观大英博物馆而花光了当天全部的预算，不得不步行两三个小时往返住处。更多的时候，为了省钱，我选择吃超市里最便宜的食物，一根巧克力，一根法棍，就可以帮我度过一天。 有一次在缅甸，当地人把我带到十公里以外的景点参观，却忘记把我带回城里。因为没有预算，我只能跑步返回。暮色下我独自蹦跑，被野狗追逐，但是我的心却无比轻松。我觉得自己无所失去，也因而无所畏惧。 经济独立地熬过这一年逼迫我在生理上、心理上一次次地超越极限 。因为没有钱，我会去想各种赚钱的方法；因为没有钱，我不得不充分利用身边所有的资源，厚着脸皮向路人求助，仔细规划好一分一厘；因为没有钱，我不得不面临很多选择，也因此懂得了舍得和放弃。 见过妓女，见过孤儿 价值观随之崩塌 在柬埔寨的西哈努克市，花上三个美金，就可以找到一个妓女。我在那看见了很多来自欧美的游客，专程前往，为了享受廉价的欢愉。他们也会和我谈论人权，谈论自己在公司如何尊重妇女，是怎样慷慨帮助他人。但正是同样的一群人，堂而皇之地把当地妇女当作物品，讨价还价，发泄完欲望之后转身离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可能在平时生活中表现得极为绅士，及其尊重妇女权益。难道柬埔寨的女人就不是女人？贫穷落后国家的女人，就不配享有和发达国家一样的权利？ 我曾经很鄙视那些选择出卖自己肉体的人。对于我来说，这些选择不劳而获的人理所应当被他人看不起。但当我和当地的人民交流过后，我才发现，很多时候，妓女是一条，也是唯一一条出路。如果一个女人选择靠劳动赚钱，那么在当地，一个月种田的平均收入是5美金。选择出卖身体，她们可以在一个小时里换取一个月的收入。更多的钱意味着可以给年幼的孩子买肉，意味着可以给年迈的父母寻医看病。一位十几岁的年轻女人曾对我说：“我妈马上要病死了，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孩。不做妓女，你让我怎么办？” 我在柬埔寨从事的是一个志愿者项目，教当地的孤儿英语。一开始，我自我感觉特别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然而我慢慢发现，在当地，孤儿院俨然变成了一条产业链。孤儿院依靠孤儿获得国际非盈利性慈善机构（NGO）的资金支持，吸引很多志愿者前来工作捐钱。可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孤儿呢？很多时候，为了开设这样的孤儿院，当地人会从偏僻的乡村拐卖孩子，装作孤儿，来博取西方人民的同情。没有立法，这样的事件屡禁不止。我忽然意识到，我们所做的慈善，会不会在无意识中滋长了这样的犯罪行为，加深了孩子们的痛苦？我们所认为的善行，会不会仅仅是在满足自己？ 濒临死亡， 才明白如何“活在当下” 在gapyear的尾声，我学习了三个月的中文，决定前往中国背包旅行。我从重庆一路向西，来到四川高原的藏民驻扎地，报名参加了一个为期两天的骑马探险项目。 高原的环境非常恶劣、食物匮乏。当地的藏民用羊奶酪做成饺子，用马粪生火烤着吃。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我出现了严重的食物中毒反应，滴水难进。频繁的腹泻和呕吐让我极度缺水，即使坐起来也头晕目眩。当地的藏民不懂普通话，我也难以理解他们晦涩的语言。没有药，没办法求助，我只能无力地躺着。 探险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大部队将我一个人留在帐篷里离开了。或许他们觉得我只是单纯的体力不支。但我自己明白，如果我继续这么躺着，不下山寻求帮助，我很有可能因为脱水而死在这座山里。我挣扎着将我的行李放在马背上，拉着马绳缓慢前行，祈祷着识路的老马能带我回到营地。 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走了十余分钟，马匹不知为何突然受惊，带着我的行李狂奔向前。本就体力不支的我根本无法拉住老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带着我全部的家当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那时，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陡峭的山壁，荒无人烟。极度缺水的我步履维艰。我不知道该怎么下山，不知道哪里有水，哪里有人，更不知道怎么做才可以活下去。我就躺在草地上，想着自己或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想着如果我死了，会不会有人伤心。 所幸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藏民向导找到了那匹老马，而老马带着他找到了我。向导把我扛到了马背上，驮着我下了山。 在山下，我又缓了一整天，才可以慢慢开始进食。 在觉得自己快要死的那一刻，其实身体和思想都很轻松，觉得无所失去了。但是缓过来，我才开始慢慢思考。我忽然明白，人活在当下最重要。只有不忘初心、活在当下，即使下一秒面对死亡，才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那一瞬间，我很庆幸我坚持选择了休学一年。 人生哲言， 永远不会写在课本上 结束一年的旅途以后，我回到了大学，如约在三年内完成了学业。回头看看，在那一年里，我游历了12个国家，学习了中文，在寺庙修行一个月，体验了各种不一样的宗教文化，尝试了各种不同的工作。 间隔年带给我最大的收获，是让我有更为宽广的世界观。我不再人云亦云，不再为了未来的工资而规划职业。我意识到了个体的渺小，和这个世界巨大的差异性。如果我们选择同情一个人，这样局限的慈悲心不可能带来巨大的改变。看过了第三世界那么多穷苦人民，我立志要做一些能够改变世界的事情。 我发现很多时候，我们在无形中为他人的犯罪买单。我们很可能自己不会雇佣童工，但我们的购买的巧克力多大多数来自非洲。在那里，无数的孩子们成为极为廉价的劳动力，摘了一辈子的可可豆，却从来没有品尝过巧克力的味道。我们不会拐卖儿童，但我们捐助的款项让尼泊尔和柬埔寨的孩子被拐。因此，我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会多看看因果，多看看上下联系。 在我完成间隔年以后，听见了越来越多间隔年的故事。我教过的一个学生，被普林斯顿录取。但他选择休学一年，在加州学习hip-hop舞蹈 。也有一些朋友，选择去尝试不一样的实习工作。 我认为18岁的成年人应该开始对自己负责。读博士也好，去谷歌或者脸书工作也好，最终是为了什么？如果现在所有的决定都是因为别人告诉你要这么做，以后面对死亡，回头看自己，会不会后悔？如果你还不确定你要什么，想探究人生和世界，觉得你还没有足够的信息，那写下来你的梦想，去做个间隔年吧。 鲁林希 20岁 本科毕业于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 主修经济 辅修德语 结婚生子 21岁 将赴哈佛大学就读人类发展和心理学硕士 linxi.lu@wustl.ed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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