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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乳山参加“四清”运动——钟南山,朗诵:高文静

 玉人 2020-02-23
《仁爱文化》(即《母爱文化》时称《仁爱文化》)编者按:这是乳山市委老干部局于2011年出版的《亲历乳山——老干部回忆录》中的一篇文章。作者钟南山,男,1936年10月出生,福建厦门人,1960年北京医学院毕业留校工作,1965年到乳山参加“四清”运动,1996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2003年央视感动中国十大人物,2005年当选第23届中华医学会会长,中共十五大代表,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全国双百道德模范人物,中国治疗呼吸系统疾病领军人物。


2006年9月21日,我到济南参加中华医学会第七次全国呼吸病学术会议。22日晚10点,主持完医生们的演讲比赛和联欢活动后,接受了齐鲁晚报社记者彭东的采访。当时他问我是第几次到山东,哪次印象最深?我回答说:“来了四次了,第一次给我留下了一生难忘的记忆。”
我说的是心里话。那是1965年“四清”时,我到山东乳山参加社会主义教育,住了一年的时间,也是在那里,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如今离开乳山已46年了,许多往事依稀在眼前。
1965年下半年,北京医学院1000多名师生来到乳山参加“四清”运动。我当时被安排到乳山县海阳所公社邢家大队,大队书记叫姜文州。邢家大队“四清”工作队共11人,组长张连勋是乳山县公安局副局长,典型的山东人,为人正直、豪爽。另外还有两位当地干部,一位是乡里的民政叫席兆科,我们都叫他老席,还有一位是县财政局的会计姓王,老百姓私下里都称他大老王,其余都是我们北京医学院的男女师生。
“四清”运动定义为“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这场从1963年开始的所谓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目的是解决干部作风和经济管理等方面的问题,但由于把不同性质的问题,都认为是阶级斗争或是阶级斗争在党内的反映,致使1964年下半年不少基层干部受到了不应有的打击,到了1965年至1966 年间,许多干部仍心有余悸。
1965年,我们的“四清”首先从清查经济问题入手。公社统一组织各大队到离邢家六七里地的赵家庄集中整顿。每个大队和小队的队长、副队长、会计、出纳等都是清查对象,邢家总共去了约四五十人。动员会上组长张连勋强调:“有问题的要老老实实交待,没有问题的要认认真真工作,这次运动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清查前后总共才十来天,谁也没想到运动一开始就发生了意外——一名大队干部上吊自杀了。当时工作队干部和清查对象都住在一起,地上铺上麦秸,放开被褥,席地而睡。有一天早晨,大家起来发现一名大队干部不见了,就派人四处寻找,最后在附近一个农民果园里找到了。我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立即进行人工呼吸抢救,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遗憾的是,因为发现太晚,那个人最终也没能苏醒过来。
在“四清”运动中,我们工作队和农民一样出工,每天干的活儿和农民完全一样,耙地、除草、种地,晚上还要开会。每天和农民甘苦与共,使我与他们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大队会计宋钦贤与我同龄,生日比我小两个月,他在县上参加过会计学习班,会记账,出身好,人厚道,在老百姓中的口碑也好,都说他是个正直的老实人,“四清”运动开始不久就通过了审查,当了“四清”工作队会计组组长,天天跟着我们查账、调查、做笔录,几乎天天在一起,一来二去就越来越熟。
刚到乳山时,外出我总是分不清东西南北,所以每次出门办事或到乡里开会、赶集,都拉着他当向导。有一段时间,他的腰老是痛,我就给他每天扎针灸,前后10来天,仍不见好。后来同事崔吉泰又给他看了看,说:“不要再扎针了,他属于深肌疼痛,干活累的,住一段时间慢慢就好了。”崔吉泰在协和医院门诊上工作,临床经验更丰富一些,后来宋钦贤的腰痛果然好了。还有一次,我们到县上集中开会,宋钦贤急三火四地突然闯进会场找我,原来他的三岁小女儿病了。正好北京医学院的师生都在开会,我就在现场通过大喇叭招呼儿科的专家出来,陪他一起去了医院。
我生在南方,长在城市,当年对胶东农村生活的艰难,始料未及。刚到村里,大队上安排我们在一家闲置的空房里住,三间低矮的草房。因为是闲房,所以我们不是睡在老百姓烧火做饭的热炕头,而是睡在凉炕上。夏秋还好,到了冬天炕上冰凉,整个身子冻地蜷缩在一起,所有可以挡风御寒的东西一件件的都压在身上,睡到半夜,冷得实在顶不住了,把所有的棉衣都穿上,可还是不行,再加上身上的虱子到处乱咬,有时候不得不熬到天亮。
那个时候,农村老百姓家里普遍比较穷,粮食产量低,子女又多,生活十分艰难。他们平时主粮是以地瓜和地瓜干为主,玉米饼子都很少能吃到,一年只能吃一两次白面,吃肉也很少,一年的口粮到了转过年的三月份就吃得差不多了,到了四月份,我们吃的粮食常常是槐树叶掺上地瓜干。过大年的时候,能吃上一顿饺子已经是太难得、太奢侈的事了,也是一年一顿最幸福的饱饭。可老百姓都把我们看成是毛主席派来的,总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拿出来。
农村卫生条件差,蚊子虱子苍蝇跳蚤多。那年我的右脚脚踝被跳蚤咬了,瘙痒难忍,挠破后,创面开始化脓、浮肿,肿起的大包像一个球,后来浮肿一天比一天大,穿棉鞋根本系不上鞋带,每天出工不得不一瘸一拐。到了年底,脚肿得实在不行了,正好赶上春节放假,我向工作队和村干部请了假,向朋友借了钱,经过郑州乘飞机回广州治疗。家人把我送到中山一院,由骨科黄承达教授医治。黄教授当时赶紧让我做X光片,随后清创。黄教授说:“你的脚幸亏治疗及时,否则很快就会发展为骨髓炎,那时脚都保不住了。”
在乳山,虽然只有短短一年时间,但对我的触动很大,有时候我会不由地想:中国的农民自己活得这样苦了,可对待起我们这批北京医学院的学子时,像亲人一样热情质朴,把最好的都给了我们。这给了我很深的教育。在乳山,没有人去计较我父亲钟世藩曾经是国民党广州中央医院院长,只因为我能带病坚持劳动,又能为大家看病,就受到农民的一致好评,并介绍我如愿以偿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还记得两个入党介绍人是张连勋和席兆科。
1966年我们回到北京后,我还和宋钦贤还通了一年多时间的信,后来渐渐少了,直到多年以后,他还写信给我,希望我“回去看看”。村里的赤脚医生姜文祥,大串联的时候跑到北京还专程来看了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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