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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象与人事的不等式

 稼穑居 2020-02-28

  上古时,北方有个游牧民族叫翟,后为周朝诸侯国,传到春秋时为晋国所灭。有个叫封荼的翟国遗民来投赵简子,赵简子问他,听说翟国下过三天谷雨,这是真的吗?封荼说,是。赵简子又问,听说还下过三天血雨,这也是真的吗?封荼说,是。赵简子再问,我还听说发生过马生牛、牛生马的怪事,难道这也可信?封荼依然点头称是。赵简子感慨地说,大道昭然,人说妖孽可以亡国,果真如此。封荼说,并非如此。您问的这些事都不奇怪。天落谷雨,其实是谷子被龙卷风刮上天所致;天降血雨,是鸷鸟在空中打群架所致;而马生牛、牛生马,是由牛马杂牧造成的。以上这些,都不是让翟国灭亡的妖孽。赵简子问,那翟国的妖孽是什么?封荼答,国家凝聚力不强,国君年幼无能,卿大夫结党营私,官吏横行不法,政令不通而多变,士人贪婪而抱怨,这些才是翟国的妖孽。

  赵简子询问的这几件事,通常称为“异常天象”,史书中多有记载,而且往往会与人间发生的事件联系起来加以诠释,所谓“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夏朝末年,“两日并斗,五星交错,枉矢流,火神见”,被以为是夏桀将亡的征兆;殷商末年,大河断流,被以为是商纣将亡的征兆;西周末年,三川竭,岐山崩,被以为是幽王将亡的征兆。那么,天象与人事究竟有没有对应的联系呢?封荼的回答是,天象异常自有其因,与国家兴亡无关。尽管封荼的解释不够科学,特别是对马生牛、牛生马这种无稽之谈的解释,完全是他的主观推断。但不管怎么说,封荼对翟国灭亡原因的分析还是中肯的:亡翟者,翟人也。

  在《吕氏春秋》中,也有一段述说亡国之兆的记载。太史屠黍见晋国有乱象,就带着图录和法典归顺周国。周威公接见他时问,天下诸侯国,哪个先亡?屠黍答,晋国先亡。威公问其原因,屠黍答,我在晋国时,不敢直言劝谏,就拿日月星辰运行反常的怪象启示君上。他说,这又能有什么用?我又拿人事处理不合道义而百姓积怨的世情启示君上,他说,这又能有什么妨碍?我又拿邻国不归服、贤良得不到举用的情况启示君上,他说,这又能有什么危害?象这样,就是觉察不到国之将亡的原因啊。所以我说晋国先亡。过了三年,晋国果然灭亡了。屠黍的预见虽然应验了,但他对晋国灭亡原因的分析并未说到点子上。众所周知,晋国亡于内部分裂,“三家分晋”是历史给出的一致结论。

  古时候,特别是在人类文明的初期,由于生产力水平不高,科学技术手段有限,人们对天体运行规律的认识还很朦胧,视天象为天帝的意志表现,往往把异常天象与生活中的吉凶祸福联系起来。不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早期的占星术通常是根据日月星辰的变化来占卜重大事件,如年景的丰歉,战争的胜负,民族的盛衰,国家的兴亡,君臣的命运等,后来逐渐扩展到个人命运以及日常琐事。在我国古代,不论是夷狄部落,还是中原大地,对天地间出现的异常征候,都会产生一定的应激情绪,或者看作是上天警告,或者认为是天赐祥瑞。汉班固所撰《白虎通义》说:“天之所以有灾变何?所以谴告人君,觉悟其行,欲令悔过,修德深思虑也。”这样的解释虽然虚妄,但在客观上也有积极意义,至少能够警告那些为人君者,要敬畏天道,以德立身,体恤臣民,不可为所欲为。在君主专制的时代里,让上天来监督帝王,比起其他方式更具威慑力,因为他们都以为自己手中的权杖是上天赐予的。楚庄王对天不降灾异甚至会感到忧虑和恐慌,幽幽地念叨说,是老天把我给忘了吧?若有那位观天高人对君王说,你的作为让老天震怒了,再不悔悟,这后果嘛,你懂的。即使再霸道的主儿,也会有所怵惕的。

  自古而今,倾向于无神论的人不少。科学巨匠牛顿,以为宇宙的原动力来之上帝之手。即便在今天,占星术仍有一定的市场,天象异常时也会引起人们的猜测和紧张。前些年有消息说,2012年地球南北磁极将会发生逆转,并有可能导致地球爆炸,传闻风行时,就曾引发过一些人对世界末日来临的恐慌。每逢大灾降临,社会上也总会有人借天象说事。用自然灾异影射社会事件,无疑带有浓厚的迷信色彩,现代人将这种历史观归于神学目的论范畴。神学目的论认为,人世间的一切变故,都是天神在冥冥中主宰的。

  反对“天人感应”学说的人也振振有词。荀子及其弟子就极力反对神秘主义的天道观,明确提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主张“制天命而用之”。王充在《论衡》中详尽地分析和批驳了“天谴论”,认为“天道自然也,无为”。他打比方说,天有灾异与身体有病是一个道理。血脉不调,人就会生病;气候失调,天就会降灾。王安石认为,天道与人事各有其常,两不相关;自然灾异尽管有时会和社会变故同时发生,但这只不过是巧合罢了,二者并无因果关系。针对当时有人利用“天生异象”攻击新法,王安石严正回应说:“天变不足畏”!

  如果我们撇开神秘的天象观,重新审视天象与人事的客观联系,你就会发现,这两者之间尽管没有所谓的必然“感应”,但却存在着一定的互动关系。自然灾害不仅会带来人间苦难,产生群体生存压力,还有可能引发社会动荡。不论是大旱大涝,还是蝗灾、震灾和瘟疫,都会造成极大的破坏力,以至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盗贼蜂起,加之官府赈灾无力,势必引起民变,有血性的壮士们就会揭竿而起。中国历史上发生的农民起义,不是为人祸所逼,就是为天灾所迫,其中有多次是长时间、大面积自然灾害引发的。东汉末年,灾荒频仍,瘟疫流行,死人无数,社会危机日益加深,以张角为首的广大农民被迫奋起反抗。唐朝末年的黄巢起义,直接起因也是兵连祸结,其结果同样是天下大乱。当然,自然环境的变异并非一定会引发社会动乱,关键在于各级政府是否预有储备,积极应对,赈灾恤民,安抚四方。唐代开元年间,河南、河北两地旱灾接连蝗灾,由于宰相姚崇顶住朝野压力,力主同心灭蝗,终于说服玄宗并得到的支持,降低了蝗灾造成的损失,避免了因天灾引起的社会动乱。

  反过来说,人类破坏了自然生态平衡,也会导致“天象异常”。社会灾难不仅会破坏生产力的发展,而且会催生和加剧自然灾害。比如说我们改造自然,动机不可谓不佳,但在战天斗地、移山填海、开采矿藏的过程中索取无度,破坏了生态平衡。比如说我们造福社会,用心不可谓不良,但在利用能源、发展交通、夺取高产的过程中节制不力,造成了环境污染,从而导致了冰山消融、海水上涨、气候异常、阴霾多发、水质混浊、恶疾流行等一系列灾难性后果,严重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和可持续发展。

总之,自然现象与历史事件之间,生态环境与社会发展之间,确实有着不可忽视的互动关系,只有顺势而为,调适得当,才能和谐共生,但把两者关系神秘化、绝对化,把天象变异说成是历史动因,就违背了自然与社会固有的客观规律,无疑是十分荒谬的。

(作者 王兆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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