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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武汉女”

 庶翁 2020-02-29

    鼠年春节如期而至。

    按往年的惯例,今年的除夕依然规划三头跑:先在县城的家与老父亲吃完年饭,然后驱车返回天河的岳父岳母家,年内再找个时间回我那个名叫瓦窑的空空如也的家。

    因为母亲早逝,多年来,父亲一直在乡下独居,就是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十几年后依然如此。在乡镇中学工作的时候,因为住房和经济上的原因,父亲无法随我生活。来到县城工作的最初几年,父亲只有到县城医院看病才会随我生活一小段时间,病一治好即卷包袱回老家,继续打理那几亩被他视为命根子的薄田,过着他与岁月磨合得天衣无缝的孤独日子。在那段时间里,每逢春节,我都会挈妇将雏回到那低矮的瓦房,与父亲吃几餐饭,同时也看看村里的长辈,会会儿时的玩伴,猜猜码,打打牌,日子过得飞快。天气晴好的时候,还邀上几个童年的玩伴钻几个山洞,看看小时候光屁股游泳的水塘,探望村头那几棵高大的樟树、枫树,眺望一下岭上那片苍翠的树林。偶尔也到附近的几个村子去转转,拜访几个驼了背的姑妈,给她们带去几句寡淡的问候。

    原先,除夕没有放假,大年初八才上班。大年初七这一天,我还可以悠哉游哉地给自己过一个惬意的生日,享受家人为我定制的精美蛋糕和温馨祝福,许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安抚一下疲惫的心灵。

    正月初七是中国传统日历上的“人日”,寓意人的生日。我出生的当日,恰逢立春,阳光明媚,草长莺飞。有幸在那个特别的日子里生而为人,于己于人都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传说,女娲创世时,前六天造出六畜,第七天才开始造人。第一天造出鸡,第二天造出狗,第三天造出羊,第四天造出猪,第五天造出牛,第六天造出马,直到第七天才最后造出最为珍贵的人。为此,正月初七就被人称为“人日”。

    在苍茫浩渺的天地之间,拥有一个人所专属的日子,这是中国人最初的浪漫。从那一天开始,人与春共生,山与水同俦,满满的吉祥如意。以致我那博学的伯父摩挲着我的小脑袋开玩笑地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看来你这只猴子用不着担心没吃的了!后来,随着除夕进入七天假期,正月初七便正式上班,开始没有尽头的忙碌,我那诗意盎然的“人日”便在锣鼓喧天、彩旗飘飘的义务劳动中度过了。

    那些年的春节,一如山中的农舍,恬淡,宁静,温馨,让人回味无穷。而今年,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澄净如水的日子变得激荡浑浊起来。

    那年,女儿考上了武汉的大学,开辟了她人生的另一番景致。一晃眼,两年多过去了。今年学校放假比较早,1月8日女儿即乘动车返乡。那个时候,疫情还没有集中暴发,只看到一些零零星星的报道,似乎一切如常。在我们兴高采烈地规划着假期日程的时候,1月23日凌晨,武汉宣布封城了。很快,女儿的个人信息便赫然出现在官方的表册上。尽管在女儿的“健康状况”一栏里写着“健康”二字,但一家人的心还是陡然悬了起来,生怕哪一天全家人便被人“护送”上120救护车,接受一天24小时的“特别关照”。于是,我们千叮咛、万嘱咐,诚惶诚恐地提醒女儿务必添衣保暖,保重身体,并上祈苍天,下求神灵,千万莫要出状况。同时,关门闭户,自觉与世隔绝。此外,还千方百计寻找口罩,以备不时之需。然而,到城区各药店一问,店家均宣告售罄。

    记得我在读大学的那年,“甲肝”疫情流行。为了预防病毒感染,每天中午和下午,学校都在我们从教室去往饭堂的必经之路旁摆放几张桌子,桌子上坐着几个盛满中药水锑桶。每个走过的学生都得从老师手上接过一大茶缸的中药水,并被强迫喝得一干二净,搞得每个人肚子鼓鼓的,食欲全无。尽管如此,我们班上一个马山的男同学还是感染了甲肝病毒,随后被迫休学一年,成为下一届学弟学妹的同学。想起当年的景象依然心有余悸。正因为如此,无论是抗击当年的“非典”,还是抵御今天的“新冠肺炎”,我都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家是回不去了,别说三头跑,就是两头跑都像是做贼心虚。年里最怕的事情是别人问起女儿在哪里读书。女儿就读的学校,学生来自五湖四海,一放假便撒往全国各地。尽管女儿早就过了14天的居家医学观察期,但作为额门贴着“武汉返乡人员”标签的她,每天还是把手机紧紧地攥在手上,时刻关注着疫情的发展,生怕错过任何与她有关的信息。在那段时间里,女儿不停地与她的同学交流,像兄弟姐妹那样相互关心对方的安危。有一天,女儿拿着手机对我说,她在浙江的同学被当地的疾控部门或村医电话访问了五六次,而她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接到任何电话。在她跟我说话的那个瞬间,我感觉到了她话音里无法掩饰的的担忧和恐惧。最后,她还自顾自地感慨说,我们广西的动作总是慢人家半拍。我猜她一定在心里想:被人问候也是一种幸福吧,起码有人在关心她的健康。接下来几天,她的手机里突然出现大量武汉大学生被人诅咒的消息,各种不堪的语言一下子都倾泻到了这些从武汉返乡的大学生身上。顷刻之间,这个群体从天之骄子变成了瘟疫一般的存在,人们避之犹恐不及。原本镇定的女儿开始不镇定了,在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丝无助、不安和惊恐。

    本来,堂哥打算在大年初四给侄女办结婚喜宴。在敏感部门谋食的我每天都收到各种疫情防控的文件,气氛一天紧似一天。我在心里想,这结婚酒席估计要黄。初一的早上,堂哥打来电话,征求我的意见,问这酒席还办不办?我对他说:最好不办,只要小两口恩爱,他们的人生并不缺这一场酒席。果然,第二天我们就收到了禁止城乡举办酒席、聚会的通知。我们也提前收假,被召回单位开展疫情防控工作,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十几年前,我们不分白天黑夜抗击“非典”;十几年后,我们突然遭遇“新冠肺炎”,两者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那些从四面八方“逆行”而来的医疗队,那个曾经拯救过普罗大众的耄耋老者再一次进入公众的视野,点燃了人们心中的篝火,温暖了人们慌乱的心神。

    其实,人类的生存史就是与瘟疫的抗争史。有人做过统计,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的病毒起码有十种,它们像一个个青面獠牙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潜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趁人不备便一跃而起,横行肆虐,夺人性命。无论天花、埃博拉,还是HIV、登革热,无一不是恶魔一般的存在。

    十四世纪四五十年代,那场席卷整个欧洲大地的“黑死病”(鼠疫大瘟疫),掳走了2500万欧洲人的生命,这个数据占了当时欧洲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听起来就让人魂飞魄散。而100多年前的那场东北鼠疫,席卷了半个中国,夺走了6万多人的性命。在那场瘟疫里,出现了一个逆行的身影,他叫伍连德。这个祖籍广东的马来西亚华裔,在17岁的时候便获得了女王奖学金前往英国求学,成为第一个获得剑桥大学医学博士学位的华人。1907年,应袁世凯之邀,伍连德欣然回国,悬壶济世。1910年东北鼠疫爆发时,清政府急召伍连德赶往哈尔滨调查处理疫情,扑灭了那场肆虐了6个多月的邪火,挽大厦于将倾,挽救了成千上万的生命,拯救了积贫积弱的清廷。

    也是在那场瘟疫中,为了防止飞沫传染,伍连德设计了一种极其简单的双层纱布囊口罩。这种口罩内外两层纱布,中间夹着一块吸水的药棉,戴上它便可防止传染,时人称之为“伍氏口罩”。至今,人们还在广泛使用着这种口罩,真可谓救人无数,功德无量。

    伍连德所处的时代,人们对瘟疫的认识尚处于蒙昧状态,跟现在高度发达的医学相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不可同日而语。就连现在司空见惯的尸体解剖,在当时也被列入大逆不道之举。因为,在人们心里,给遗体动刀是对逝者的大不敬,要遭所谓的“天谴”的。

    今天,我们也有这样的勇者、智者和仁者。在公众眼里,钟南山就是伍连德式的神一般的存在。在人们“谈毒色变”时,他就是定海神针,在关键时刻能够力挽狂澜。

    灾难于国,于家,于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是一段历练,一座矿藏,一份礼物。不经历风雨,哪会见彩虹?相信女儿在经历了一段惊魂之后,她的心会变得更加强大,她的人生路会走得更加坚实,更加稳健,更加清朗。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在这场没有硝烟甚至看不清对手面庞的战争中,笑到最后的一定是愈挫愈勇的人类,幽灵一般的病毒一定会在上下一心、众志成城阻击之下烟消云散,还国人一个没有病痛和恐惧的康宁世界。

    家有“武汉女”,让这个年过得心惊胆跳。

    在敲下这篇短文最后一个字的瞬间,抬头一看,猛然发现,花架上那盆昂头挺胸的绿萝似乎又伸长了一些,依然是那么的绿绿葱葱,让人心生欢喜。

                                2020年1月30日凌晨


    附记:在女儿从武汉返乡一个月之后,2020年2月9日女儿收到了一纸《解除医学观察告知书》。尽管它来得略微迟了一些,但终究是“刑满释放”了,不禁额手称庆。至此,天开云散,春暖花开!

武汉加油!中国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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