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庾岭是一条贬谪诗路,唐代一些诗人行走于大庾岭,由北方走向岭南,或者由岭南返回北方,有宦游诗人,但更主要的是贬谪诗人。 这是一条非同寻常的贬谪之路。贬谪,在唐代是常事。但贬谪之地不同,诗人感受各异。宋之问贬越州,元稹贬江陵,白居易贬江州,虽亦哀怨,未至极悲,有的甚至旋即安逸如初。但是,贬谪或者宦游到岭南,甚至送人赴岭南,人们的感受就不一样了。沈佺期、宋之问、张说、高适、刘长卿、元稹、白居易、张均、李德裕、李商隐、许浑、胡曾、孟贯、李涉、李明远、杨衡等人写到岭南,那是万里之遥,是天涯,是绝境。人们印象最深的,是魑魅,蟒气、瘴气,毒龙,野象,毒雾,鬼疟,炎徼,炎海,火云,瘴疠,蛮溪,瘴江、百蛮,畏途,更有鬼门关。荒蛮一片,简直令人恐惧。张均《流合浦岭外作》:“瘴江西去火为山,炎徼南穷鬼作关。从此更投人境外,生涯应在有无间。”岭外是人境之外。柳宗元贬永州,还能写下“永州八记”和一系列政论,再贬岭外的柳州,就说“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别舍弟宗一》)。宋之问贬越州,还写越州的山水,写得清丽秀雅。贬泷州,经洪州,还未到岭外,《自洪府舟行直书其事》就写道:“百越去魂断,九疑望心死。”被流钦州,发藤州,写诗道:“丹心江北死,白发岭南生。”(《发藤州》)不但心境压抑,满怀愁怨,而且充满绝望。这一带景致,则让人难受,甚至惊怖。《入泷州江》:“潭蒸水沫起,山热火云生。猿躩时能啸,鸢飞莫敢鸣。”《早发韶州》:“身经大火热,颜入瘴江消……直御魑将魅,宁论鸱与鸮。”《至端州驿见杜五审言……慨然成咏》:“处处山川同瘴疠,自怜能得几人归。”在唐人心目中,岭外岭内,是物候的分界,也是文化的分界。用元稹《和乐天送客游岭南二十韵》的诗句来说,岭北是“冠冕中华客”,而岭外则是“梯航异域臣”了。 △大庾岭古道交通图 资料图片 与大庾岭同处在分界线上的,据《通典》注五岭,还有骑田岭即桂阳郡腊岭或称桂阳岭、都庞岭、甿渚岭、越城岭。在唐代诗人笔下,这五条道中,大庾岭有着特殊的地位。 △《全唐诗》书影 资料图片 大庾岭和其他四条道,归总起来是赣水和湘水二途。湘水一途,一些诗人除了过岭作诗之外,湘水沿途往往还要留下诗作。杜审言过岭之前有《渡湘江》,过岭之后,又写度石门山、南海乱石山,写旅寓安南。一些诗人,溯湘水而上,或回程顺湘水而下,多写过岭以后景致,至于过岭本身,反而不写。如韩愈,自阳山赴江陵,经衡岳,岳阳楼等,一路有诗,偏偏没有过岭之诗。戎昱入桂管观察使幕,一气有五首诗写桂州,但过五岭都没有留下诗。戴叔伦过郴州,泊湘口,宿灌阳滩有诗;张均有《流合浦岭外作》,张叔卿有《流桂州》,刘言史贬岭南春州,在广州王园寺,桂江中题香顶台有诗;窦群出为黔中观察使,有《黔中书事》;李涉流康州,有《与梧州刘中丞》诗;元结自道州调任容州刺史,有道州诗,未见容州诗,这些诗人都是经湘水过岭却没有诗。过大庾岭的一些诗人则不一样,宋之问、张九龄、张说、蒋吉、权德舆等诗人,溯赣水而上,沿途没有诗,过岭之后诗也不多,只是过大庾岭才有诗。 书法 资料图片 可以说,在唐代诗人笔下和心目中,作为不同物候的分界,华夏帝皇州与蛮夷荒裔地的分界,和五岭其他几条道相比,大庾岭具有更明显的标志性。 (作者系南开大学教授) 内容:《光明日报》2020年03月02日13版 主编:曹辛华(上海大学教授) 统筹:刘剑 制作:张嘉宝 冯轶群 协办:北京语言大学光明文学遗产研究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