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虽是一部反映农民起义与农民战争的小说,题材严肃,书中充满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甚至可以认为《水浒》写的是一个悲剧。但书中也有谐趣性笔墨、喜剧性格调,还塑造了象李逵这样一些幽默、诙谐和滑稽的人物。李逵其人,“命运”颇佳,自他来到世间的数百年来,一直受到多数人的赞扬和喜爱。他的率直天真,敢作敢为,还有“原则性强”、“富有革命精神”这样一些现代语言表达的优点,自然是李逵受人喜爱的主要原因。但是,李逵性格中“趣”的因素,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古代评点家们,常用“妙人”、“妙语”、“趣人”、“趣语”、“趣事”、“一团天趣”、“天真烂漫”等语言来评价李逵的一些言行表现。直到现在,我们在阅读《水浒》时,还会不时被李逵的某些言行“逗”起笑声,且不禁发出“有趣”、“真逗”的赞叹。李逵正是这样一个留给读者一串串笑声的独特形象。 这种笑声首先是从有悖于李逵本质性格特征的“反常”行动中产生的。众所周知,李逵是以粗鲁憨直的个性著称的,作者对李逵出场描写的本意和主要目的,也是想初步画出李逵性格的这一“雏形”,概括表现出他性格的忠直和纯朴。但作者不走“直来直去”的“捷径”,而是采用“曲径通幽”的手段,去达到艺术的胜境,亦即写了李逵的一系列“不直”和“撒谎”的言行,从“相反”中去求“相成”。如戴宗要他对宋江下拜,他却说:
这种留有余地的“心眼”,自然“不直”;明明身无分银,却煞有介事地说:
撒谎当然是“不直”骗得银子又去赌,赌输了就抢,这更是“不直”。他不善游水,在江里被张顺淹了一肚水,却还在“假挣扎赴水”,这装模作样的造假,也“不直”得可笑。他被“活神仙”罗真人“整”到“天”上去,又忽地“从天”而降,落到了蓟州府的地上,被马知府当作“妖人”,他却顺水推舟,耍弄小聪明,声称自己是:
把那些节级、牢子吓住了,并诈得酒食吃。再如,他自告奋勇要下深井救柴进,临下井时却又煞有介事地嘱咐众人
吴学究说:“你却也忒奸滑”。 对李逵如此种种“反常”的“不直”假相的描写,都包含了幽默感和诙谐的因素,从而带来了异乎寻常的艺术效果:从“不直”处越发使人感到李逵的非常之直,“直”得天真可爱,“直”的幽默可笑。因为这种“不直”的“骨子”里终久是“粗直的”。比如,他怕戴宗“赚”他而不愿立刻对宋江下拜,但当宋江自报名字后,他便拍手叫道:
并“扑翻身躯便拜。”从这举动里,不就活画出李逵毕竟是个粗直纯朴的铁汉吗?连同上举他下井救柴进时嘱咐众人“莫割断了绳索”,一样的多余而可笑,归根到底还是粗直。吴用那“奸滑”的戏语,正说明李逵的憨直。由此可见,这种在“反常”中显正常的写法,很有利于形成和激化性格中的喜剧性因素,使人不时发出会心的微笑。 李逵的笑声根源之“好心办坏事”。人物主观动机与客观效果的矛盾性,也是产生笑声的一个根源。这有时表现为所谓“好心办坏事”。 “三打祝家庄”时,李逵勇猛杀敌,良好动机不可怀疑,斗争精神委实可佳,但客观效果常常令人失望,甚至使人气恼。他冲到祝家庄前,被阔港截住,竟要下水过去,这天真的蛮干,使人捧腹,笑他不顾后果。打进祝家庄,他乱砍乱杀,连
这本已铸成大错,他却自以为得计,竟得意洋洋地向宋江“请功”。为此受到斥责又不知趣,反倒指责宋江为讨一丈青为老婆而“做人情”,如此言行,的确是诨趣兼备。 再如,他为狄太公捉“鬼”,本是为解救其女,但在捉“鬼”时,却杀性大发,把太公女儿及其奸夫“剁做十来段”,使太公“烦恼啼哭”不止;又如他出之为捍卫梁山义军正义性和纯洁性的动机,却不假思索,不听燕青劝说,错怪宋江抢了刘太公女儿,大闹“忠义堂”,结果闹了个“负荆请罪”的大笑话。 人物主观动机与客观效果的矛盾,有时候则体现为“欲巧反拙”。李逵干了一系列堪称呆蠢或错误的事儿。他干蠢事,却不自觉,“强作聪明”,有时且有“自炫为美”的味儿。这样,那个性中的本质便与表现形式发生矛盾,于是出现了“滑稽”,而这滑稽又以幽默的语言出之,这便是李逵言行引起人们欢乐的、揶揄而并非恶意的笑的缘故。比如,他跳上船去抢鱼,不晓得那船尾开半截大孔,用竹笆篾拦住,放入江水养活鱼的道理,
这边船舱里的鱼都放跑了,依然又“跳过那边船上去拔那竹篾”,如此终归是抓不到鱼的。再如,他分明知道张顺是个“风里来,浪里去”的渔牙主人,也知晓张顺在岸上吃了亏,是寻机报复,但他自视力大无比,似乎也忘了自己并不甚会游水,终久经不住张顺“激将法”的“考验”,“托地跳在船上”,结果吃了大亏。 又如,李逵跟随戴宗去请公孙胜,出发前戴宗讲:
李逵当即信誓旦旦:
可是,他在路途中却卖起乖,耍起小聪明,偷吃了酒肉。结果让戴宗发现了,并被“整”得叫苦连天,犹如顽童般“好哥哥、“亲爷爷”地满口乱叫。一获解脱,又是好一副受宠若惊、诚惶诚熟的样子,读来令人忍俊不禁。 极度率直、鲁莽和夸张的言行刻画,也是李逵形象使人发笑的一个原因。谐诙、滑稽形象的塑造,都离不开植根于生活真实的艺术夸张。真实,乃是夸张的生命,按鲁迅的说法:
李逵的许多使人发笑的言行,都是一种真实的夸张,借助这种夸张又使我们更深刻地认识李逵的个性特征。在“李逵斧劈罗真人”中,仅仅因为罗真人不太愿意放公孙胜“归队”,竟然趁着器夜斧劈了罗真人,如此粗野蛮狠,是夸张的但对一贯乱砍乱杀的李逵来说,却显得很真实。不料,李逵此举捅了马蜂窝,那罗真人对李逵说:
接着,作品用神法的夸张手段,描写李逵的吃尽苦头,就在他历经磨难,叫苦不迭的时候,读者则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李逵寿张乔坐衙”一回,也是运用漫画式的夸张手法的典型回目,一声李逵到,县官立即被吓跑,李逵则闯进官府,穿戴知县相公的幞头服饰,又让公人假装打官司,让他来审理断案,他胡乱地把“吃人打了”的原告,
显而易见,读者就是被这般漫画式夸张动作“逗”出笑声来的。细察之下,又会深感到这使人发笑的夸张描写,是十分真实的。李逵本来就“无法无天”,敢于嘲弄封建官府,为人又粗鲁率直、“不拘小节”,所以他演出这般闹剧,是并不为怪的。 总结:李逵形象的这种喜剧效果,大都是由人物性格中的喜剧因素产生的,又同作者对人物的正确褒贬态度有关。对幽默、诙谐或滑稽的这类人物,有像作为英雄人物的孙悟空那样,作者尽力予以歌颂的;有象阿Q那样,作者以痛苦而幽默的笔墨给予辛辣的讽喻。还有象李逵这样的,采取褒贬结合、褒多于贬的态度。正由于作者对李逵采取了这种亦褒亦贬的态度,尽力挖掘出人物性格中的喜剧因素,因而使作品流露出一种特有的幽默、轻松的情调。在笑声中,人们看到李逵的粗蛮,又感到了他粗蛮中包含着的忠直豪爽在笑声中,人们看到了李逵的呆蠢,又感到了他的天真可爱。正是:可气、可笑、可爱交融一起,这就使人感到李逵形象的塑造是扎根在现实生活之中的,是独特的“这一个”因而显得栩栩如生而又真实可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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