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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牡丹

 古风沐沐 2020-03-06

戏台上那人正走着圆场登台打袖亮相,一袭青衣开腔惊得满堂彩。

这青衣正是因一曲《桑园会》名动京城的白牡丹,戏迷皆尊称一声‘颜老板’。

一曲终了,台下观众散去却有一少年还坐于席上。

台上青衣讶异,开口问道:“戏已散场,公子为何还停留于此?

那少年笑道:“戏已散场,可佳人还在,我自然不舍离去。

颜霁月知晓话中意思,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去。只是脱了戏服,她仍在细细品读那句话。今日台下那人衣着得体,气质谈吐又不似一般的纨绔子弟。

过后颜霁月也就将此事淡忘了,只是不久后她挂牌唱戏时又在席上看见了那少年,因为说过两句话隔的时日又不长,颜霁月一眼就认了出来。

梨园里,青衣照着铜镜正卸盔头。那少年倚在门上,双臂环胸嘴角噙笑。

颜霁月在铜镜里刚好能看见他,一番交谈才知晓此人是武安王府的小世子,安逐熙。

“我可是姑娘的戏迷,姑娘何时才能将那头饰卸了回头看看我。

颜霁月瞥了眼铜镜,这时候安逐熙已经坐到屋里的黄花梨椅上了。

“只听过我两场戏的,可不叫戏迷。

颜霁月觉着椅上那人顿了顿,轻笑一声道:“看来,还真是只听了两场啊。

安逐熙干咳了两声,自己寻了个茶杯泡了杯碧螺春。

颜霁月卸了面上的颜色,她生的本就姣好,眉间一点朱砂痣,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长相勾人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清冷。

“这时候也不早了,小世子同我这等下九流的戏子共处若是叫人看见,赶明又叫人传出去,怕是有人该诟病武安王府了。

颜霁月这逐客令下的贴心又委婉,原本安逐熙该顺着这台阶下,谁料他轻哼一声道:“戏子怎么了,唱戏也是一门本事功夫,和摆摊卖货的生意人亦或是读书人都是一样的。

颜霁月因家境贫寒打小就开始唱戏,四岁拜师学艺,只因她是个女娃师父就不许她挂牌唱戏。颜霁月十六岁时因本该上场的师兄突发旧疾,也没个人顶替,这才轮到她登台唱了一曲《桑园会》。自此白牡丹的名号一时名扬一方,颜霁月也成了梨园行里挑大梁的红角儿,也算是无枉苦练数十载。

人都说白牡丹风华绝代,但这其中的心酸只有她一人知晓。没红的怜人,比对面青楼门口揽客的娼妓还要矮三分。

安逐熙的这番话,在颜霁月这儿很是受用。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只要是颜霁月上台,安逐熙就不会缺席。这么一来,难免有人背后嚼舌根也传出些闲言碎语。安逐熙倒也不介意,起初颜霁月还会提醒他一两句,后来也就懒得说了。

一日颜霁月唱罢,安逐熙又追着她到了台后。唱戏的妆面需用油卸,因而这台后每时每日都一股子油腥味儿。见安逐熙乐来,颜霁月笑道:“这儿可不是甚好地方,你每来一次我那群师弟师妹都要在背后咬耳朵。

安逐熙不知从何处淘换来两颗核桃,这几日都在手里把玩。他闻言挑眉‘哦’了一声,身子直了直问“他们都在背后说我什么了?

“那群小崽子们说你常来看戏是心悦我,还编了话本要买给城北说书的,得亏叫我拦住了。”颜霁月说完便后悔了,虽说是玩笑话,但若是叫有心人听去便是她今日口不择言了。

刚要解释,那安逐熙却开口道:“他们如何这么明白我,那话本还在吗?你且问问,改日我借来看看。

颜霁月闻言怔了怔,红了脸。她抬头看向安逐熙,少年这时正站在屋角逗鸟儿,眉如墨画,眼若秋波,笑得好看极了。

“你若是将我那鹂儿逗死了,我定不饶你。

“它哪那么金贵啊。

日子就这么过着,安逐熙来看戏时也顺带给颜霁月带些醉仙楼的鸽子玻璃糕。颜霁月原不喜甜,不过那玻璃糕却好吃的很。

突然有一日,安逐熙没来。

第二日,第三日……那一个月当中,他一次都没来过。颜霁月忧心他怕是身子不适,托人去打听了才知,是安逐熙的青梅竹马,礼部尚书家的千金赵常乐身子抱恙,他这几日未离赵府半步。

颜霁月心下难受,却也没个难受的由头。她只当是唱戏唱累了,难免郁闷。

这天颜霁月照常上台,只见台下席上的少年正撑着胳膊小憩。戏唱了一半,少年才醒来。

唱罢,颜霁月半刻未停回了厢房。

她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撂,朝门口站着的男孩说:“小叶子,一会儿若是有人要进来你就将他拦住。谁也不许,听明…”

话没说完,安逐熙就踏进了厢房。

“看,我给你带的玻璃糕。还热乎着呢,尝尝?

那小叶子看了看安逐熙,然后自顾自的退出了厢房。

颜霁月心中窝火,没开口说话,也没去看安逐熙。

他觉出不对劲儿,搬了个椅子在颜霁月身边坐下道:“给,玻璃糕。

颜霁月别过身子不去看他,安逐熙呼了一口气儿把包糕点的纸袋扔在桌上。

“人都道怜人有两张脸,一张脸多情,一张脸薄情。我起初还不信,可我不过几日没来,你就……”安逐熙说到这儿时,他看见颜霁月眼中的细闪便说不下去了。

颜霁月看着他,声音疏离清冷道:“我就如何?

安逐熙低了头,嘟囔了一句:“都给你买玻璃糕了你还气。”声音很小,但颜霁月却听见了。不知怎的,她心下烦闷突然散去大半。

次日,安逐熙来听戏还拎了个鸟笼,说是给鹂儿找了个伴儿。

他此番来,并非专程送鸟儿。过几日太后六十大寿,安逐熙想请颜霁月去宫里唱戏。

她本是不愿的,宫中水深若是得罪了哪个贵人,别说她了,梨园里的人都得掉脑袋。可安逐熙再三保证,颜霁月怎么进去怎么出来,一根头发丝都少不了。

“也罢,不过是唱一场,到时找人来接我便是了。

到了日子,却是安逐熙亲自来接的。同行的同门见了不免要调侃二人,颜霁月见他丝毫不在意仍嘴角带笑,也就没说什么。

一路上她不知嘱咐了多少次,宫中规矩多叫他们小心行事。好在这场戏没出差错,太后赏的钱颜霁月便叫他们分了。自己平日里赚的不少,理因多照顾着同门。

那个叫小叶子的男孩偷摸过来,踮脚靠在颜霁月耳边小声道:“师姐,你可注意到方才席下坐着的一女子,就是一身素衣打扮的那个,仙女儿一般的人物。

颜霁月笑笑,捏了捏小叶子的脸。“你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儿倒不小。那姑娘是宫中之人,岂是你我能背后议论的。

小叶子红了脸,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听他们说那个姐姐就是赵府的千金,赵常乐。

颜霁月的笑僵在脸上,她记得那姑娘。方才她就在席上坐着,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见之忘俗,只是坐着便叫人移不开眼,果真是仙女一般的人物。

“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安逐熙打断了颜霁月的思路,原本戏班演完戏就该出宫了,可安逐熙偏要带她在宫中逛逛。

“我可就这么一条命,你若是不想叫我长命百岁便留我罢。

颜霁月不肯,那安逐熙却执意如此还派人把她的同门都送出了宫。

安逐熙坚持道:“你逛完了我送你回去,你只做婢女跟着我,不会有事儿的。

颜霁月耐不过他的软磨硬泡,只得应下。她卸了盔头和妆面,安逐熙命人寻了件大红色衣裳。这红色显眼,只是眼下也没有其他素色衣裳。

“这湖上的荷花开的真好。

颜霁月望着这湖中的荷花出神,再转过头时安逐熙已经不知所踪。她顿时慌了神,环顾四周终没寻见那人身影。颜霁月只顾着寻人,却没注意到小径走来的男子。

“你是哪个宫里的?

颜霁月回头,只见一男子身着黄袍立于面前,那袍子上绣的可是五爪金龙,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颜霁月连忙跪下,不敢抬头。

眼前这位八成是当今圣上李承胤,她今年犯太岁,若是折在这儿了,那两只鸟该没人照料了。

“大胆奴婢,圣上问话你怎敢不回!

颜霁月极力遏制声音的颤抖,缓缓道“回圣上,草民是,是奉命进宫给太后娘娘在大寿之日唱戏助兴的。只是…只是和戏班走散了。请圣上赎罪,草民这就离开,免污了圣上尊眼。

“慢着。

颜霁月心下一紧,李承胤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的手因而抖得更厉害了。

李承胤又道:“抬起头。

颜霁月不敢违命缓缓抬头,眼前的人大约三四十岁,身长七尺八寸,负手而立剑眉入鬓,浑身有一种凌驾于三军之前的气势。

李承胤身旁的太监指了指颜霁月,轻吐一字。

“这……”

李承胤似是也愣了愣,不过片刻他便又恢复了方才模样,抬脚走了,只留颜霁月一人独自跪着。

见人走远,颜霁月才缓缓起身。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免腿软。她刚想着去何处寻一寻安逐熙,身后便有人叫住她。

“姑娘,姑娘,你且留步。”说话这人,正是李承胤身旁跟着的太监。

“公公请讲。

那太监笑道:“这时候不早了,姑娘不妨到厢房里等着,明日老奴再安排车马送您出宫。

颜霁月不知此举为何意,“不劳公公费神,我寻着同行的戏班,和他们一道出宫便是。

那太监伏了伏身道:“姑娘,他们已经乘车离开了。”话落,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颜霁月想着安逐熙回来寻她时见此地没人,那又该如何。

“我叫个人留在此地,若是有人来寻姑娘也寻的着。您看……”

那太监跟在李承胤身边多年,更是深通察言观色之道。他既已说道这份儿上了,颜霁月也不好推脱。

那个叫承恩的太监,把颜霁月领到一处庭院,匾上题了‘揽月阁’三字,说是原先有位娘娘在此处住着,她病逝后这儿也就荒废了。

说是荒废了,但却干净得很,屋内陈设淡雅,虽不算繁华但却是五脏俱全,桌上半粒灰尘都没落下。这实在不像荒废了的住处,颜霁月心中不安却也只能在这儿等着。

她如何也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安逐熙,却是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草民颜氏,敏慧聪雅,着封为答应,迁入宫中居住,钦此。

颜霁月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动作。

“小主,你得谢恩那。

“谢主隆恩。

之后,颜霁月再没见过安逐熙。侍寝那日,一位姑姑无意说了一句“像啊,太像了。

颜霁月不解,问道:“像什么?

那姑姑说:“像极了揽月阁的原主,明妃。不止样貌,声音也像,那位娘娘生前也是爱唱戏的。

颜霁月这才明白,那李承胤因何要纳一戏子入宫了。

自此,世上再无白牡丹。

有的,只是深宫之中的一位颜答应。

旁人看来,颜霁月入宫后的日子过的舒心惬意,是万人可望不可及的。戏子抬做官女子已是不妥,颜霁月却得了个答应的位分难免叫人议论。圣上宠她,也时常来听她唱戏,甚至专门在院中给她搭了个小戏台子。

如此,引旁人嫉妒。宫中高贵妃叫人毒哑颜答应的嗓子,又叫她终身不孕。因那位贵妃母家势力大,李承胤不过三言两语安抚了颜霁月便草草了事。

那以后颜答应似是寒了心,称病推脱侍寝因而失了宠。树倒猢狲散,这揽月阁只留下一个宫女照料。那宫女名叫白芷,比颜霁月小了一岁,今年刚满十六。

白芷奇怪,自家主子自失宠后心情一日比一日好。时不时还哼个曲儿,面上也时常有笑颜。一日她将心中疑虑说出,颜霁月只是笑笑不语。

上元节那日,白芷无意同颜霁月说起武安王的嫡子娶妻之事。

“是…赵府的千金吗?

“小主你是如何知晓的?我听人说那赵家小姐样貌极好,皇家围猎时圣上便有意于她。原本咱们圣上准备在太后六十大寿那日封她做贵人的,可那日不知为何封了小主您做答应,这事儿便也就搁下了。

“说来也巧,太后寿辰的第二日,这武安王亲自向太后讨了一桩婚事,成全了小世子和赵姑娘这对有情人。

白芷见颜霁月脸色不好,问她是不是身子不适。颜霁月只道无碍,遣了她下去。

时至今日,颜霁月才知晓安逐熙因何叫她来宫中唱戏,又因何留她在宫中闲逛。

那日他们二人并非无意走散,或许自安逐熙说了那句……

“戏已散场,可佳人还在,我自然不舍离去。

颜霁月就已经走进了他精心步好的骗局。

上元佳节的夜里,灯火通明。颜霁月穿上戏服扮上相,哑着嗓子唱了一曲《桑园会》。

一悲一喜一抖袖,一颦一笑一回眸都像极了昔日台上的白牡丹。

风华绝代……原来,只一阵风就没了

戏终究得散场,她只静静坐在戏台上,端酒杯的手有些抖。

颜霁月想起师父,当年她学艺的时候不想早起吊嗓,师父总是用竹条责打,罚过后又偷偷往她屋里送膏药。

还有梨园里的小叶子,他是这些个师兄弟里同颜霁月最亲近的。小叶子年纪不大底子又好,将来也能靠一身本事过活。颜霁月刚得了那鸟儿他就讨要了好几回,只是颜霁月没舍得给,想来她入宫后那两只鹂鸟儿是小叶子照料。

颜霁月又想起李承胤,夜里常常将她的名字叫错成皓月,大约是那位明妃的乳名。

最后,颜霁月的思绪停在安逐熙的笑脸上。她似是看见了那人正坐在台下,噙着笑看她。

那酒可真苦啊,只是再没有鸽子玻璃糕了。

临了临了,她也算是愿了心愿,给自己唱了一出戏。

不为富贵名利,

不为儿女情长。

原创简介

作者 :甄漂亮,人如其名,一枚来自古风沐沐的小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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