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王银芹  人要有点讲究，但不能太讲究。太过讲究，不仅把自己搞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还可能要命，连凡人都做不成。特殊时期尤其如此。 元末明初有个叫倪瓒的画家，出身好，特讲究。至于他讲究到什么程度，我们简直无法想象。他一天要洗十几次澡、换十几次衣服，连门前门后的树每天都要仆人擦洗几遍；家中偶有客人来访留宿，他终夜难寐，过一会都要去瞄瞄，担心客人在自家吐痰；做饭煮茶用的水，每天都得让仆人到了无人烟的深山之中挑山泉水，而且中途不能换肩挑，烧饭煮茶只用前一桶水，后一桶水仅用来洗脚，因为他担心仆人放屁污染了后一桶里的水；喜欢美色，但又担心别人不干净，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美女带回家，让她反反复复洗几十遍澡，结果折腾一晚上还是不放心，算了；拉个屎尿，还专门让仆人在空旷之地用香木搭建一座豪华的“空中厕所”，地上铺满洁白的鹅毛，每次拉完都要香薰香燎搞半天；就是坐牢，他也要求狱卒每次送饭得高高举过头顶，担心狱卒呼出的浊气污染了他的牢饭……最后，狱卒很生气，当然后果也很严重，便故意把便桶放在他的炕头。就这样，他受不了，活活给气死了。 现实中如果跟倪瓒这样的人混在一起，那需要多强大的内心？ 我们常说“讨厌死了”、“害怕死了”，这都是因别人而不爽，大都没有真正的生命危险；可“讲究死了”一定是因自己而不爽，且还真能要命。倪瓒算是集“讨厌死了”和“讲究死了”于一身的典型。现实生活中，因屁大点事动不动就想不开要寻死觅活还不少，有的没死了，有的真死了。 人啦，一旦太讲究，就爱较真；一较真，真就无真了。比如，我赞美一位美女漂亮，有人硬要跟我较真，说并不漂亮，因为她脸上有颗痣——他甚至觉得这位美女身材并不完全符合0.618的黄金比例，罩杯似乎也不是那么完美，并坚持要拿米尺去丈量裸身数据，以证明美女不美，同时否定我关于漂亮的判断。这样的人，相信我会不爽，美女更不爽，他自己绝对也不爽。别人不爽也就仅限这一次，因为大家都会远离他；但他不爽定是一辈子，因为终其一生都会见人较真，直到较出事来。 前些日子某退休副厅长就是因为太讲究、太较真把自己给较出事来了。这位前官人在全国上下全力抗疫、医疗资源极为紧张的情况下，即使自己感染了新冠肺炎，也放不下自己的臭架子，置疫情防控法律法规于不顾，坚决拒绝社区集中隔离收治的要求，仅仅因为收治医院达不到单间病房的“厅级干部待遇标准”！结果引起公愤，被纪检部门处以党纪政纪制裁，降低级别和退休待遇。想必这位前官人的讲究和较真显然不是现在才突然冒出来的，难以想象，他在位时该有多讲究、多较真。或过于贪恋外物，如权力、金钱和美色，或过于苛责他人，如老用放大镜找人麻烦、成天像拿着狼牙棒见弱就扎，或过于求全自己，如对完美的极端自我苛求、极度的自我怀疑，都难免太讲究、爱较真，不仅让生活没了烟火气，更伤人伤己。 有弹性才有韧性。刚则易折，万物皆然。生命如此，生活亦如此。别太讲究，就是赋予生命和生活必要的弹性，增加生活的烟火气。 睡完午觉醒来，我看着窗外草木，正孕新苞、渐吐初芽，每一个生命都似乎做足了绽放的准备，但它们显然都只是隐而不发、蓄势待发。一旦气温稳定回升，定是一夜花千树、一朝芳草萋。想想它们，自往年秋风起，到霜天雪地，因天寒而收，从绿残叶黄，直到叶尽影疏。至今春来，生命的再次繁盛指日可待。它们都明白，只有熬过了漫长寒冬的蛰伏，才有春夏的灿烂。倘若坚持过于穷讲究、不减风华，管它天寒地冻，偏偏要在漫天飞雪中来个花枝招展、盛装走秀，它们的生命可能就永远没有春天和夏天了。 眼下大家都困于大疫之中，社会几乎静止，各种物资匮乏，每个人的生活都倍受影响。封闭日子长了，一些过惯了“精致人生”的人们，便受不了日复一日的清汤寡水，受不了一天到晚的素面朝天，烦躁和抱怨涌上心头，有冲岗要外出大采买的，有上街要自由行的，不仅影响疫情防控决胜进程，也给自己带来更多烦恼，生活并没有也不会因为自己随心所欲的大讲究更美好，反而更糟。多数人，也能因陋就简、千方百计立足现有条件、保障基本生活，用心经营，熬过疫情。这种因行就势、顺天应人、自我调适的弹性，恰恰是我们日常生活所必需的人间烟火。 （作者为湖北工程学院教授）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