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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诗人黄遵宪曾说：“《红楼梦》乃开天辟地、从古至今第一部好小说，当与日月争光，万古不磨者。”鲁迅也曾说：“《红楼梦》的价值，在中国小说中实在不可多得。”《红楼梦》能得到如此高的赞誉，关键原因之一就是——人物形象塑造得十分成功。 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曹雪芹采用了丰富独特的表现手法，“以物喻人”就是其中一个重要手法。比如以牡丹喻薛宝钗；以芙蓉喻林黛玉；以杏花喻贾探春，等等。曹雪芹在塑造王熙凤时，也用到了“以物喻人”法，所用之物就是“凤凰”。 此文我们要分析的就是：曹雪芹如何通过“凤凰”的神话寓意，来塑造王熙凤的人物形象？  神鸟凤凰 《红楼梦》里，最典型的一只凤凰就是王熙凤。王熙凤不仅名字里有“凤”，其判词的配图上，更是直接画着一只“雌凤”。 她的判词第一句是“凡鸟偏从末世来”，这里的“凡鸟”就组成了“凤”的繁体字——鳯。《世说新语·简傲》里，有关于“凡鸟”合成“鳯”的记载：
“凤”就是“凤凰”的简称。 曹雪芹以凤凰来比喻王熙凤，为的是借助凤凰的神话寓意，来塑造王熙凤以下六个特性。  87版《红楼梦》王熙凤剧照 一：以凤凰“百鸟之王”的寓意，来塑造王熙凤贾府“女王”的形象。远古时代，“凤”本意是“凤鸟”，是真实存在的鸟。 商朝殷墟甲骨文中，有关于凤鸟的记载：
这条记载的意思是说，丙辰这天，人们用网捕到五只凤鸟。可见商朝时，凤鸟是真实存在的鸟，并没有神话寓意。  “凤鸟”插画 后来，人们开始图腾崇拜，“凤鸟”就被逐渐神话，演变成一种祥瑞的图腾标志。 《说文解字》中记载：
从这条记载可看出，这时“凤”已经不是现实中存在的鸟，而是一种集多种动物优点于一身，能安天下的祥瑞神鸟。 再后来，“凤”就成了“百鸟之王”。 并且“凤凰”开始成为“凤鸟”的新名称，“凤”则常作为“凤凰”的简称。 《尔雅·释鸟》中记载：
《大戴礼记·易本命》中记载：
“羽虫”就是鸟类总称。凤凰成为羽族的最高统帅，也就是“百鸟之王”。  “百鸟之王”凤凰 成为“百鸟之王”后，凤凰逐渐成为帝王的象征。 比如皇家园林叫“凤苑”；皇帝诏书叫“凤诏”，等等。此外，帝王所用之物上，也常常会雕刻凤凰图案。 《旧唐书·舆服志》中就记载了天子车舆上刻有凤凰：
后来，帝王的象征变成了龙。凤凰就逐渐雌化，成为后妃的象征。 此后，凤凰常出现于后妃首饰中。比如，她们戴的帽子就叫“凤冠”。 《宋史·舆服志》就记载了皇后凤冠的规格：
《红楼梦》里，贵妃贾元春省亲时，坐的轿子是“金顶金黄绣凤版舆”，太监打的伞是“曲柄七凤黄金伞”，处处都体现出“凤”来。 不管凤凰之前象征帝王，还是之后象征帝后妃嫔，都是皇室的象征，也即天下之王的象征。这取源于凤凰“百鸟之王”的意思。  87版《红楼梦》贵妃贾元春省亲，头戴凤冠 同理，曹雪芹用凤凰比喻王熙凤，也取了凤凰“百鸟之王”的意思，以此来塑造王熙凤贾府“女王”的形象。 王熙凤只是贾府的孙媳妇，上头三层公婆，中间无数妯娌姐妹。从辈分来说，她地位并不高，远不能成为贾府的“女王”。 但从实际掌权来说，王熙凤就是贾府这个王国的“女王”。 《红楼梦》开篇时，王熙凤就已经掌管荣国府。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就交代了王熙凤掌权的情况：
王熙凤嫁入贾家之前，在贾政家管家的原本是贾琏。她嫁入贾府后，就立刻取代了丈夫贾琏，成为贾政这一房的管理者。 因为贾母是贾家的最高统治者，她跟着贾政过，所以贾家的权力中心在贾政这一房。因此，王熙凤实际上相当于整个贾家的管理者。  87版《红楼梦》剧照 为了更明确地表达出，王熙凤是整个贾家管理者，曹雪芹做了两个巧妙的处理： 一是把王熙凤的身份写成荣国府长房贾赦的儿媳妇。 王熙凤以荣国府长房儿媳的身份，去二房管家。曹雪芹这样写，目的就是告诉读者，王熙凤管理的不仅仅是贾政家，而是整个荣国府。 二是让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秦可卿病逝后，尤氏也病倒。贾珍哀痛过度，无力料理丧事。后来贾珍请了王熙凤去操办丧事。 料理秦可卿丧事时，王熙凤的管理能力第一次得到充分展现。 她一上台，就将宁国府的一干刁奴收拾得服服帖帖。接着，她号令宁国府所有奴仆，一件件分派任务，定好规矩，很快就把丧礼之事安排妥帖。她接手之后，丧礼上一切事宜都进行得仅仅有条。此时，她便是宁国府的“女王”，号令着宁国府这个小王国。 除此外，她还在铁槛寺弄权，一声令下，就要了一对无辜小情侣的命。虽说这事太狠辣，但也体现了她“女王”般的权威。就如她对老尼静虚说的那样：
“我说要行就行”，这不就是“女王”的样子吗？ 要展现王熙凤的能力，可以有很多写法，但曹雪芹偏通过协理宁国府来展现。他这样写，目的就是告诉读者，王熙凤不只是荣国府的管理者，而是整个贾家的管理者。 除了贾家内部的事要管外，王熙凤还要应候宫里的事，以及亲戚朋友，王公贵族间人情往来之事。 另外，大观园里的一切，也是王熙凤在掌管。傻大姐在大观园捡到个绣春囊，王夫人首先问责的也是王熙凤。 就连姑娘们起诗社，也得请王熙凤做监社御史。表面上看，王熙凤做监社御史的作用，仅仅是给诗社提供启动资金。但曹雪芹如此安排，也是为了表明，王熙凤不仅是宁荣两府的“女王”，还是大观园的“女王”。 总之，王熙凤既管理荣国府和宁国府，又管理贾家在宫里的事宜，以及亲戚朋友、王公贵族来往的事宜，还管理着大观园。如果把贾府比作一个王国，那么王熙凤就是这个王国的掌权女王。 曹雪芹用凤凰来比喻王熙凤，目的之一就是塑造她贾府“女王”的形象，就像凤凰是“百鸟之王”一样。  87版《红楼梦》王熙凤定妆照 二：以凤凰“百鸟朝凤”的寓意，来塑造王熙凤“能干”的形象。百鸟朝凤的字面意思就是：百鸟都去朝见凤凰。其最早记载于宋朝《太平御览》：
关于百鸟朝凤，有一个很有趣的典故： 起初，凤凰只是普通小鸟，毫不起眼。但它很勤劳，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早出晚归，忙着收果子。 一年，森林遭遇旱灾。鸟儿们找不到吃食，个个饿得快要死去。这时，凤凰打开自己的洞府，把自己积攒多年的果子，都拿出来分给其它鸟儿。 在凤凰的帮助下，鸟儿们才得以渡过难关。为感谢凤凰，鸟儿们拔下身上最美的羽毛，织成漂亮的羽衣献给凤凰，并推举凤凰为鸟王。 此后，每年凤凰生辰之日，鸟儿们都会从四面八方赶来，齐聚一堂，为凤凰贺寿。这就是百鸟朝凤。 看完这个典故我们可知，凤凰能成为鸟王，引得百鸟来朝，靠的不是尊贵身份，而是带领大家渡过难关的能力。 因此，如果一个君王有能力管理好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引得天下归心，我们就可以用“百鸟朝凤”来形容这个君王。如果某个人有超强能力，能帮大家渡过难关，引得众人归附，我们也可以用“百鸟朝凤”来形容他。  “百鸟朝凤”插画 曹雪芹也给王熙凤安排了“百鸟朝凤”的经历。 四十三回，贾母召集众人开会，提议给王熙凤凑份子过生日。会议排场十分浩大，原文如下：
贾母说完凑份子的事，众人的反应是：
等到生日那天，主仆上下又轮着给王熙凤敬酒。如此情景，不就是“百鸟朝凤”吗？ 曹雪芹给王熙凤安排“百鸟朝凤”的生日，目的就是告诉读者：就像凤凰凭能力成为鸟王一样，王熙凤也是凭能力成为贾府的“女王”。  87版《红楼梦》王熙凤生日剧照 王熙凤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她的丫头善姐曾对尤二姐说过：
从善姐这番话可知，王熙凤的确是个女强人，管家能力超强。除此外，我们还可以从具体事件去看王熙凤的管家能力，协理宁国府就是最好的例子。 秦可卿在魂归太虚前，把贾府的未来托付给王熙凤。秦可卿还说：“（家族大事）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可见贾府所有男女主子里，王熙凤管家能力最强。 正因为管家能力强，王熙凤才能赢得贾母的信任，赢得王夫人放权，赢得众人归附，才能成为贾府的掌权“女王”。 曹雪芹以凤凰比喻王熙凤，就塑造了她贾府掌权“女王”的形象。  87版《红楼梦》王熙凤定妆照 三：以“凤凰善鸣”的特点，来塑造王熙凤“能言”的形象。凤凰是一种很会鸣叫的鸟，有关凤凰的古籍记载中，很多都提到凤凰善鸣。《论语谶》中记载：
这条记载说的就是凤凰善于鸣叫。 此外，还有“凤凰喈喈”、“凤凰于飞，和鸣锵锵”等记载，都记录了凤凰善鸣的特点。 曹雪芹以凤凰比喻王熙凤，也就赋予了王熙凤“能言”的特点。 林黛玉进贾府时，王熙凤第一次出场。她出场的方式就非常特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接着，她三言两语，就把贾母、贾敏、林黛玉、元春、迎春、探春、惜春都夸上了。这番话原文如下：
贾赦逼娶鸳鸯，贾母气得发抖时，王熙凤两句话，就解了所有人的围。原文如下：
这两句话既夸了鸳鸯，又夸了贾母会调理人，贾母自然就高兴了。同时，这话又给了贾赦和邢夫人台阶下。贾赦和邢夫人有了台阶下，也就不会再去刁难王熙凤了。可见王熙凤说话多厉害。 王熙凤说话伶俐的例子非常多，这里我就不一一举例了。 凤凰善鸣，曹雪芹用凤凰来比喻王熙凤，也就赋予了她“能言”的特点。  87版《红楼梦》剧照 四：以凤凰“太平盛世”的寓意，来塑造王熙凤作为贾府“救世主”的形象。凤凰成为图腾后，就被人们赋予了天下祥瑞的象征。传说凤凰出现，就会带来太平盛世，天下安宁。比如《山海经·南山经》中就有记载：
在讨论“百鸟朝凤”时，我们说到凤凰凭能力，带领百鸟度过旱灾的典故。凤凰帮百鸟渡过危难，给百鸟带来了太平。所以人们把凤凰的出现，当作“太平盛世”的象征。 曹雪芹把王熙凤比喻成凤凰，就把她塑造成了贾府的“救世主”，赋予她帮助贾府渡过危难的特质。 实际上，王熙凤的确一直在拯救贾府。 《红楼梦》一开篇，贾府就已颓败。冷子兴第二回就说过：
此时的贾府，外面看起来虽然还是轰轰烈烈，但内部已经是座冰山，随时都会坍塌。关键是贾府主仆上下，依然安富尊荣、挥霍无度，却没一个人运筹谋划。 王熙凤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接手了贾府这个烂摊子，可以说是临危受命。 虽然王熙凤也贪财、滥用职权，但她做得最多的还是拯救贾府。探春管家时，王熙凤曾对平儿说：
可见王熙凤管家这几年，一直在为贾府操心，想办法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为了这个家，她招来很多人的怨恨，连丈夫贾琏也骂她“夜叉星”。 87版《红楼梦》剧照 除了想法子节流外，王熙凤还费尽心机，给贾府开源。为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贾府主仆上下，背地里嚼舌根的不少，恨她恨得牙根痒痒的不少。可王熙凤放印子钱赚来的利息，有不少都填进公账里了。 七十二回，王熙凤吩咐旺儿媳妇，叫旺儿赶紧把印子钱收回来，不然又要遭人怨了。接着，王熙凤对旺儿媳妇说：
可见，王熙凤放印子钱赚的利息，其实有一部分用于填补官中了。她甚至还卖了自己的自鸣钟，用来填补官中。 她刚说完这话，宫里夏太监就派人来要钱了。王熙凤为打发太监，只好把自己的金项圈拿去当了四百两，一半给了夏太监，一半拿去准备中秋节。 王熙凤费尽心机为家族谋划。她想了很多节省开支的办法，为此不惜得罪很多人。为了增加收入，填补官中空缺，她顶着“放账破落户”的臭名，放印子钱赚利息。为了打发太监，以及置办中秋节等官中的事，她不惜当掉或卖掉自己的私产。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挽救家族于危难中。从这一点来说，她就是贾家的“救世主”。曹雪芹把她比喻成凤凰，也就塑造了她“救世主”的形象。 87版《红楼梦》剧照 五：以凤凰“五彩”的特点，来塑造王熙凤美丽的形象。凤凰是一种很美丽的鸟，身披五彩。《东观汉记》中记载：
王熙凤不仅能干，而且生得极美。贾母曾说她是“美人坯子”。在林黛玉眼里，王熙凤“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是个顶级大美人。 曹雪芹以凤凰比喻王熙凤，也就塑造了她美丽的形象。 六：以凤凰“美满爱情”的寓意，塑造王熙凤痴情的形象。凤凰是一种情鸟。从性别上来说，凤为雄，凰为雌。凤凰常用于比喻美满爱情，夫妻琴瑟和谐。《诗经·大雅·卷阿》中记载：
这意思就是说，凤凰雌雄双飞，扑棱展翅，和谐美满。 汉朝时，司马相如为追求卓文君，在宴席上弹奏《凤求凰》：
后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奔，两人恩爱了一辈子。所以凤凰常用来象征“美满爱情，夫妻和谐”。 王熙凤虽狠辣，但内心也是个追求爱情的女子。她和贾琏结婚的头两年，其实夫妻感情很不错，这从多处细节可看出。 比如第七回，曹雪芹写了“送宫花贾琏戏熙凤”。这里就隐晦描写了，王熙凤和贾琏大中午行闺房之乐。 还有第二十三回，贾琏笑着抱怨凤姐说：“昨儿晚上，我不过是要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这里写的，其实还是夫妻闺房之乐。 贾琏送林黛玉回苏州后，王熙凤常常思念贾琏。见到昭儿回来，王熙凤就急忙问贾琏的情况，还亲自打点好衣服，让昭儿带给贾琏。贾琏回来时，王熙凤劳累中依然不忘给贾琏接风，而且还说了几句娇俏的话：
王熙凤这几句娇俏话，足见她对贾琏的深情。在王熙凤过生日之前，她和贾琏的夫妻感情算是美满和谐。到了后期，贾琏开始朝三暮四，但王熙凤却始终专情，痴情。 所以，曹雪芹以凤凰喻王熙凤，就塑造了她痴情的形象。 87版《红楼梦》剧照 总结：曹雪芹以凤凰来比喻王熙凤，主要是为了塑造她六个特性： 凤凰是“百鸟之王”——塑造她贾府掌权“女王”的形象。 凤凰能赢得“百鸟朝凤”的荣耀，凭的是管理百鸟的能力——塑造她“能干”的管理者形象。 凤凰善鸣——塑造她“能言”的形象。 凤凰象征“太平盛世”，能帮百鸟渡过危难——塑造她拯救家族，成为贾家“救世主”的形象。 凤凰五彩美丽——塑造她如凤凰般美丽的形象。 凤凰象征爱情——塑造她在爱情上痴情的形象。 可惜的是，这只凤凰偏从末世来。任凭她再有能力抱负，也挽救不了冰冻三尺的贾府。王熙凤这只冰山上的雌凤，最终也只能随着贾府的灭亡而灭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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