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正在骂的淘宝客服，可能是一位拼命生活的残疾人

酷玩实验室作品

如果不是17岁时得了那个病，王绍军也许不会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

但如果不是行动不便，王绍军也许不会赚取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1000万元；

而如果不是这个选择，他也许将没有机会改变数千人的命运，让他们各自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有时候，世间最精巧的编剧，也比不上命运这双大手神奇。

但命运这个编剧，有时又未免过于无情。

改变了数千人命运的王绍军，一个月前，又因为这份事业，所坐的电动轮椅突然发生爆炸，全身烧伤面积已经达到了62%。

至今，还躺在郑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里，为150万的治疗费用发愁。

因为他的上千万积蓄，已经全部投入了这份他决心为之奋斗终生的残障人士事业。

01

乐观开朗，爱打篮球，高高瘦瘦，这是17岁的王绍军，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

在河南省实验中学——如今的河南省三大名校之一（中学）就读，毕业后读一个好大学，过上幸福的生活，这几乎是王绍军注定的路。

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王绍军站着的时候，身体会莫名其妙往后仰。后来，走起路来，脚步也开始蹒跚。

父母赶紧带他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王绍军得了腓骨肌萎缩症。这个病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渐冻症。著名物理学家霍金得的是这个病，武汉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得的是这个病。

别说是30年前，即使是医学如此发达的今天，依然无药可医。

一旦得了这个病，你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机能，以比普通人快许多倍的速度，一点点失去，直至坐在轮椅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王绍军像以前一样，照常去上学。不过，他的父亲却连续几天都沉默不语，人也一下子老了许多。

有一天，正在上课的他，突然被大姐夫着急地叫出来，并骑着摩托车一路狂奔回家。

但他们紧赶慢赶，王绍军还是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54岁的父亲，因心脏病发作，突然离世。

从那天开始，奶奶常常会忍不住拉着他的手，说这孩子以后可怎么生活呀，有时候一说就到半夜。

但年迈的奶奶，已经没有办法替他想后路了。

几个月后，奶奶也离开了人世。

但前面的路还是要走的，王绍军强忍着悲痛，参加了高考，考上了郑州轻工业学院。

王绍军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在一点点变细，身体也越来越不听自己的使唤。

有时候，自己的力气，还不如一个女同学。

但和母亲相依为命的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病情，依然做着那个积极的乐天派，和同学逗乐玩闹。

可就在这个时候，母亲也突发脑梗去世了。

那一刻，王绍军只有一个感觉，天塌了。

他说：“原来是有人遮风挡雨的，突然之间一夜变了天，命运的组合拳打得你找不着北，从一个坑里没出来，又掉进另一个坑里。”

02

生活里会有无数苦难，但时间从不会为任何一个人驻足。

王绍军想，自己唯一能让父母感到欣慰的方式，就是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王绍军父母

大学毕业后，他进了政府部门工作。

知道自己的身体会越来越差，王绍军比任何一个人都拼。

能今天做的事情，绝不会放到明天。因为明天的身体机能，一定会比今天差。

刚开始，一切都还好。

但慢慢地，王绍军发现，自己连上个楼都感觉到困难；他也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同事的帮助下完成工作。

等到有一天，自己完全不能走了要怎么办呢？如何生活？又如何实现对父母的承诺？

不能这么下去，在政府工作的第九年，王绍军做了一个出乎许多人意料的决定——辞去公职，离开省城。

他来到了郑州东几十公里的中牟县，并决定在这里闯荡。

不能走路，就用头脑和智慧工作。

不得不说，王绍军走路的那扇门被关上了，但幸运的是，他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互联网的腾飞。

2003年，非典肆虐，像今年的花农、蜂农、菜农、果农们一样，那年中牟县的蒜农们，种的大蒜卖不出去，亏惨了。

王绍军想，怎么能这样盲目交易呢？

他建了一个600多平方米的交易大厅，把蒜农们的信息免费传到互联网上，并和全国的产地联网。

他只想让信息流通起来，让交易透明起来，让蒜农们把大蒜卖出去。

不过与此同时，信息也开始在王绍军这里集聚。对行情越来越了解的王绍军，决定做大蒜生意。

用互联网卖大蒜，在全国，他几乎是第一个。

当然，王绍军也比谁都努力，每一年的大蒜历史，每一天的大蒜价格，他全部都有记录。

今天的价格比昨天贵了还是便宜了，因为什么原因，各个原因占多少比重，他全部都会做分析。

慢慢地，王绍军越来越老练，他几乎成为了市场的风向标。

短短5年时间，王绍军就赚了1000万。

20年前，对父母的承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再次浮现在王绍军的脑海中。也许，自己可以为残疾人做些什么。

他在网上开辟了一个博客“病友花园”，鼓励病友们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还开了一个叫“超越残缺”的论坛，帮助那些有实际困难的残障朋友。

2008年3月，一篇叫《孩子，妈妈想为你活下去》的文章在网络上传播。作者叫王双女，高位截瘫，因长期在轮椅上生活，导致严重的褥疮引发骨髓炎，如果不及时手术，就会有生命危险。

手术费5万元，但这个家庭唯一的生活来源，是丈夫每月500元的工资，就算这家人完全不吃不喝不住，也需要干9年才能攒够。

看到文章的王绍军，被深深地打动了。

他联系上深圳的一个爱心组织“幸福家园”，开始在网络上一起为王双女捐款，他们还组织了一场残疾人画家的作品拍卖会。

最后资金募集到了，王双女顺利完成了手术，还把剩下的3000元捐给了另一位需要帮助的病友。

后来，王双女成了一位自食其力的网络作家。

这一年，恰逢奥运会征集火炬传递歌曲，王绍军有感而发，创作出《爱的传递》。这首歌从数以万计的作品中脱颖而出，成为当年残奥会火炬传递的歌曲。

有人来找他买版权，他直接把版权捐给了河北截瘫新娘尹书君，他说这才是真正的爱的传递。

这一年，申奥10年的中国人，终于圆了百年奥运梦。

奥运的圣火，传递到河南站，出现了这样感人的一幕：火炬手金彪单膝跪地，为坐在轮椅上的下一棒接力人王绍军点燃了火炬。

他想以这样的方式，向这位自强不息、热心公益的企业家致敬。

但其实，此前这么多年，坐在轮椅上的王绍军，甚至都没有办过残疾证。

这一切的公益和慈善，也不过是他顺便做做。

03

这一年，去北京现场看了残奥会的王绍军，回来就去办了残疾证。

这似乎，也成了他真正开启残疾人事业的标志和起点。

2011年，他和人一起成立了河南省残疾人企业家协会，他任副会长。这是全国第一家完全独立运作的残疾人企业家协会。

这个协会只做一件事——帮助残疾人。帮助他们就业创业，提高这个群体的社会地位。

那些年，王绍军拿了许多荣誉，成为“全国自强模范”，受到了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亲自接见。

这一切都鼓励着王绍军，让他更多地思考，残疾人的教育和就业。

2015年，王绍军再次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回到中牟县官渡镇，拿出自己的积蓄，建一个属于残疾人的世外桃源——河南残友基地。

他想着，只要给自己和家人留下点养老钱就行。

但结果是，花超了，砸了1000多万，养老钱也没能留下。

好在基地建成了，省残疾人就业服务中心又出了钱，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住在基地，免费食宿，免费接受培训，为期3个月。

培训他们做什么呢？阿里巴巴的云客服。

王绍军找到阿里巴巴集团，和他们反复沟通后，他们最终同意，基地为他们培训输送客服人员。

他们，被称为阿里云客服的“云朵”。

学成后，只要有一台电脑，每分钟能打43个字，就可以在基地或者在家上班。

无论如何，这看起来都是一份非常适合残障人士的工作。

但很多人可能无法想象，这对他们来说，依然有诸多艰难，甚至是不可能。

他们大部分人来自农村，不仅从来没有接触过电脑，甚至没有上过一天学，大字都不识一个。

34岁的李庆荣，来自河南信阳，是一位单亲妈妈。

她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一直靠轮椅行走。

离婚后，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靠电动三轮拉客为生。

家里太穷了，她说有一次她孩子晚上烧到39.5℃，但她没有钱带他去看急诊，做了一夜的物理降温，孩子好不容易退烧。

后来带出去，孩子想吃馒头，但她身上没有一块钱。

后来每次带孩子出去，她总是事先跟他说，我们可以出去玩，但你不要要东西，因为妈妈没有钱。

孩子很乖，从来不要，但总是眼巴巴地望着。

李庆荣很揪心，她常常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结婚，也不配拥有孩子。

后来有幸来到了基地，但她发现，电脑键盘上的26个大写字母，她一个都不认识。

慢慢认识了拼音，她每分钟也只能打2个字，政府3个月的免费培训结束后，她每分钟也不过打十几个字，远远达不到要求。

李青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王绍军拦住了她，说只要你愿意学，基地给你承担剩下的费用。

李青荣留了下来，并刻苦努力，这几乎是她唯一的希望。

3个月后，李青荣终于通过了打字录入速度考试，终于可以为她申请上岗证了。

但希望之火，瞬间又被扑灭了。

因为李青荣这样的情况，属于一级残疾，按照阿里当时的规定，她是不能担任客服的。

王绍军不忍心，行动不便的他，直接两次跑到浙江，和阿里集团的高层反复交涉。

他拿出自己的残疾证，说你看我也是一级残疾，残疾程度并不代表工作能力。

他们越是残疾，就越需要这份工作，也会越珍惜。关上了这扇门，他们要怎么办呀。

最终，他说服了高层。

阿里彻底取消了对一级残疾的限制性规定，为此后的无数人打开了这扇门。

几天后，李青荣终于拿到了上岗证，得到了在阿里独属于自己的工号。

那一晚，她一夜没睡，激动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如今她每个月都能拿到几千块钱，每次带着孩子出去，她都会说：孩子，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

她说：是王绍军改变了她的命运。

也许，一同改变的还有她两个孩子的命运。

04

但其实，不识字在这里，不是最难的。

真正难的，是失去双手。

没有双手，该如何打字呢？

郭辉，河南商丘人，2003年读高二时，因为用脑过度，神经衰弱，在家休学一年。

2004年，身体恢复后，父亲给他找了一个在液化气站临时上班的工作。一次液化气罐爆炸，烧伤四人，他最重，右手当场炸掉，全身95%重度烧伤。

老板吓得跑路，他全家只能自己承担医药费。

父母低声下气向别人借了40多万，终于挽回他一条命。

但郭辉整个毁容，脚掌成150度，不能走路，只能在床上躺着；右手没有了，左手只有两个手指能动。

那半年的时间里，他万念俱灰，他摔碎了镜子，摔了一切自己能接触到的东西，并几次试图自杀。

但同时，另一个念头又在他心里涌动：

郭辉，你认命了吗？家里为了给你治病，债台高筑，家庭陷入极度贫困，兄弟们因为你，上学受到严重影响，你如果能靠自己把债务还了，改变家庭命运，把你弟弟培养成大学生（当时只有我小弟弟是一棵大学的苗子），你的生命才有意义，你才没有向命运低头！

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座右铭：

鸿鹄虽折羽，志犹存高远，待到有机时，依旧飞冲天！

他一边练习用左手仅剩的两根手指写字，一边找出高中全部的课本自学。

几年后，他做了脚踝关节融合手术后，锻炼了俩月，鞋里价格垫子，勉强可以走路。

他信心满满地找到原来的高中校长，想再次复学，被学校拒绝了。

他们觉得，像你这样，即使考上大学，也没有学校肯收；即使毕业了，也找不到工作。

郭辉的大学梦破灭了。

他跑到商丘的一所技校，想要学习修手机，老师看看他的手，说你怎么可以操作这个精细活呢，又有谁舍得把几千块的手机给你修呢？

他回到村里的窑厂卖杂货，每天挣个10块20块，但干了两年，窑厂被依法拆除了；

他又回去做山羊养殖，无论天晴下雨还是下雪，他每天都去放羊，从几只养到几百只，赚了点血汗钱，还了一大部分债。

但2014-2015年，养羊开始赔钱了。常年走路，他本就做了手术的脚，又收到了不可逆的伤害。

这份工作，他也无法胜任了。

2015年，乡残联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做阿里云客服的培训。他向往着自己拿到工号，坐在家里上班的样子该有多美好。

到那儿没几天，教计算机的老师看到他的手说：你就只有这两个手指头打字吗？你这个情况不适合做云客服的，干脆回家吧。

其实老师没有恶意，这是摆在面前的客观现实。

当老师知道他靠着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每分钟能打30个字的时候，吃惊极了，让他下功夫练习。

从那以后，他每天早上第一个进教室，刻苦练习打字，后来终于顺利拿到了工号。

去工作的第一个月，他没有经验，只拿到了370元的工资。

他开始找出所有他能找到的文件，一遍又一遍地读，一遍又一遍地背，他能在1分钟之内找到所有问题答案所在的位置，他把许多问题编辑成快捷语。

第二个月，他拿到了优选，但还是挣几百块钱。

究竟怎么样才能拿到高工资呢？郭辉想。

2016年春节后，他又回到中牟基地，恰巧阿里高层来视察，很多优秀客服都来到了基地。

他抓住机会向许多人请教，工资也开始稳步增长。

4月，他的工资是2600元；

5月，晋级少侠，工资3600元；

6月，降级新秀，工资又回到了3200元；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瓶颈，又开始找到高手，并向他们学习。7月份加入计件，工资4200元。

之后遇到了一个更牛的大神，他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学习。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工资又出现了新一轮的增长。

9月，6500多元；

10月，7500多元；

11月，8000多元；

2017年5月，11900元；

2017年6月，12600元；

他的月收入基本开始稳定在一万多，最高的一个月，税后收入拿到了13900多元。

他几乎是阿里的云客服系统中，包括健全人全部在内，拿到最高工资的人。

要知道，根据2017年中国税务局的统计，在整个中国，月薪过万的人，只占全国总人口的1.07%。

但这份工作，让郭辉在三线城市的家里，就超越了全中国98%的人。

如今，他还完了家里的外债，弟弟还上了北理的研究生。

又何止是李青荣和郭辉，来自河南洛阳农村，从没有出过大山的椅子姑娘李遇好，在这里第一次独立自主，感受到尊重；

她说：至少隔着屏幕，我觉得世界是公平的。

小时候被电击失去双臂的裴小康，因为灰心丧气跑回家，王绍军三次跑到他家把他接过来。在这里，他学会了用脚打字，每分钟能达到48个，还被评为优秀客服人员；

高考前遭遇车祸半身瘫痪的王燕钊，不仅在这里拿到了工号，还找到了爱情。他和女友周奕好一起留在了基地。

像他们这样的人，基地已经培养出了超过3000个，成功率超过了90%。

阿里云客服系统中，王绍军的培训基地实现了三项全国第一：上岗人数，平均工资，最高收入。

2019年春节，我们大部分人都在支付宝集福，马云亲手写的福，其中一个寄去了基地，送给了王绍军。

他知道，过去，现在，以及未来，还有无数阿里的云朵们，将在这里诞生。

尾声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当你和商家产生纠纷，心平气和又或者满怀怒气地找到阿里官方客服，想要抱怨一通，甚至骂他们一顿的时候，对面坐的很可能是一个残障人士。

被骂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气到想要摔键盘，但是，高兴更多。

因为，隔着屏幕骂骂咧咧的你，在那一刻，把他们当做了正常人。

互联网，拉平了世界的鸿沟；

在某种程度上，也填平了残障人士命运的裂痕。

王绍军打算把基地规模再扩大3倍，他还找了中国移动的语音客服、非遗手工艺人、艺术陶瓷项目、魔术气球编织...等等，这些适合残障人士做的工作。

因为，在河南，残疾人的总数是767.7万人；

而在全中国，残疾人总数是8296万人，你没看错，这占到了全国总人口的6.34%。

只不过因为行动不便，他们很少出门，很少出现在阳光下，成为了长久被忽视的群体。

王绍军想为他们的培训就业，探索一个模式，可以全国复制，让更多残疾人能够有尊严地生活。

他说：我最终的梦想是，建设一个残疾人的产业园，从孩子们的培训、就业到养老。这将是一个属于所有残障人士的世外桃源。

我说：一个残障人士的一生得有多幸运，才能遇到王绍军。

朋友说：他们也遇上了一个好时代。

是的，我们生活在一个好时代。

我想，也许，这一梦想还很遥远；

但幸运的是，大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快乐玩轮椅的他们，超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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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因为积蓄全部投入残友基地，王绍军无力应对150万的治疗费用。

郑州市慈善总会在腾讯公益组织为王绍军发起捐款，第一笔30万已送往医院。

第二笔100万的目标，截止发稿，已筹款67万，还有32万的缺口。有意愿捐款者，可以前往腾讯公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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