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五代)顾夐《诉衷情》 一个多情弱女子被抛弃后的心灵独白。 “长夜漫漫,负心的人啊,你抛下我到哪里去了?”首句的一个“抛”字,便注定了这场爱情悲剧女主角的孤苦命运。 “音信已绝,奈何!”这里的关键词自是一个“绝”字,点出了薄幸者的寡信绝情。 闺门紧闭。眉头深锁。斜月将沉。 “叫我怎忍心不苦苦追寻啊!”思之不已,寻寻觅觅。此处关键词是一个 “寻”字。寻,显然是一种无望。她已陷入寂寞无主、迷离恍惚的精神状态。 孤衾独处。终宵坐候。情丝难解。 她的心情是如此的复杂、幽深。爱中有怨,爱怨兼发。一个“怨”字,则是主题词,独奏出顾夐(xiòng)这首词的感情主旋律。怨,最是一种煎熬。 情之所至,忽发痴语:“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痴心人为求得一个知心人,便可付出所有的真心。唯有换一颗心,换我心为你心,才可懂得相思苦,也不负了相思意。这个痴心女子,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颗心移置到对方的胸腔里,以换取恋人对自己相忆之深的理解。 清代诗评家王士禛称道,这句“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自是透骨情语。《花间词》中的这首词有名得很,有名就有名在这句“透骨情语”上,透骨就透骨在这个“换心”上。 清代诗人徐山民有一句“妾心移得在君心,方知人恨深”,应是顾夐名句的翻板。不过,徐句中的“移”字,倒也深得顾词“换”字的真谛。徐山民夫妇二人曾经师从性灵派鼻祖袁枚学诗,夫唱妇随。《随园诗话》记载了徐山民寄给妻子的信中一句话:“心随书至,何嫌十里之遥;船载人归,当在一更以后。”有这样的唱随风致,心随书至,心随诗至,自然是真正懂得将心比心的,无论路途远近,彼此间都有一种灵犀相通的感应与默契了。 然而,在单方面负心、单方面相思的情形下,换心和移心,只不过是一种痴想与侈望。 《诉衷情》的女主人公发此“换心”的痴想,足见其爱之深,其情之真,其念之切。但是,负心人是并不值得痴心人去爱的。这一点,言情戏剧大师汤显祖在《花间集》评本中就曾一语道破:“若到换心田地,换与他也未必好。”《诉衷情》揭示了作为一个闺中弱女子被负心人所折磨而带来的心灵创伤。作者的思想倾向性十分明朗,同情心完全站在被折磨、被损害的弱女子这一边。“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性德)这也就从一个侧面鞭挞了锦衣薄幸之徒。 这首《诉衷情》词深得王国维的赞赏。他在《人间词话》中把此词作为“有专作情语而绝妙者”的显著例子之一,高度评价说:“此等词,求之古今人词中,曾不多见。” 元明小曲,大约是从《诉衷情》这类单调小令发源的吧。有这样一首明曲《罗江怨》: 临行时扯着衣衫,问冤家几时回还? 《诉衷情》的“换心”,女主人公的自言自语,虽已是接近白话式的了,却也不失蕴藉雅致。到了《罗江怨》,女主人公的痴情还是那样的痴情,竟是俗到家了,只见她临行扯着他的衣衫,递上一杯酒,双膝跪在他的眼前,将“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这类最俗的话嘱咐千遍,也不厌倦。好不令人心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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