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文 晚清时期,杭州西子湖畔出了一位女性诗坛领袖人物沈善宝。 她专门编写了一部《名媛诗话》;她招收女弟子一百余人,教授她们做诗填词;她在北京时与顾太清等人一起结成女子文学社团“秋红吟社”。这三大盛事,在中国女性文学史上都是值得一书的。 《名媛诗话》十二卷,收录从清初至道光时期的女诗人千余名。这部诗话特别珍贵的是,它记录了作者与她同时代女诗人的交往,为清代文学史保留了许多珍贵的女性文学生活足迹。 她写《名媛诗话》的目的,就在于促进女性文学的传播。沈善宝在此书的自序中有这样一段话: 窃思闺秀之学,与文士不同;而闺秀之传,又较文士不易。盖文士自幼即肄习经史,旁及诗赋,有父兄教诲,师友讨论。闺秀则既无文士之师承,又不能专习诗文,故非聪慧绝伦者,万不能诗。生于名门巨族,遇父兄师友知诗者,传扬尚易;倘生于蓬筚,嫁于村俗,则湮没无闻者,不知凡几! 这番感同身受的话,道出了妇女文学特别是平民妇女的文学创作,受封建传统的歧视和压制,流传是何等的不易,湮没无闻者又有多多少少!这正是她倾尽全力招收那么多女弟子、广为搜罗编一部像模像样的女诗人诗话的初衷之所在。 沈善宝(公元1808-1862),字湘佩,号西湖散人。钱塘人,善书画、工诗文,词名也倾盖一时。除《名媛诗话》外,著作还有《鸿雪楼诗选》、《鸿雪楼词》。 沈善宝的文字交游甚广,与当时许多著名的女性文学家,如顾春(太清)、吴藻、梁德绳及其女儿(许云林、云姜)、汪端、龚自璋(龚自珍的妹妹)、张纫英张䌌英姊妹,均有密切交往。 道光二十二年(公元1842年)阴历六月二十四日,按江南旧俗,这一天为“荷花生日”。沈善宝来到江苏武进文友张䌌英的书斋澹菊轩。这对密友的年纪,当在五十岁左右。 当时,第一次鸦片战争已经爆发,来自“日不落帝国”的舰队高悬着米字旗,正耀武扬威地逼进长江。在坚船利炮的淫威胁迫下,中国步履蹒跚地跨入了近代的门槛。 澹菊轩里,这一对关心民族命运的女诗人在一起谈论国事,不禁相对扼腕。䌌英出示自己所填的《念奴娇》词的前片: 良辰易误,尽风风雨雨送将春去。兰蕙忍教摧折尽,剩有漫空飞絮。塞雁惊弦,蜀鹃啼血,总是伤心处。已悲衰谢,那堪更听鼙鼓! 䌌英嘱女友续填这首词的后片。善宝咯加思索,一挥而就: 闻说照海妖氛,沿江毒雾,战舰横瓜步。铜炮铁轮虽猛捷,岂少水师强弩?壮士冲冠,书生投笔,谈笑平夷虏!妙高台畔,蛾眉曾佐神武。 这首词的上下阕虽出两手,然而气势贯串,感情一体。不过,张词细腻,沈词雄壮。 词末“蛾眉曾佐神武”一语,指的是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的壮举。韩世忠拜为神武左军都统。他在黄天荡阻击金兵时,梁红玉为他击鼓助威,那是何等的巾帼情操,英雄气慨!借此,女诗人抒发了自己强烈的爱国主义襟怀;同时,也流露出对腐败无能的清廷的愤懑。像这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干预时事的女性文学作品,在此之前似不多见。 大概还是在青年时期,沈善宝就不止一次地乘舟横渡长江,写下了两首《满江红》词,表现的也是同一胸襟。《满江红·渡扬子江感赋》是这样写的: 滚滚银涛,泻不尽、心头热血。想当年,山头擂鼓,是何事业!肘后难悬苏季印,囊中剩有文通笔。数古来、巾帼几英雄?愁难说。 望北固,愁烟碧。指浮玉,秋阳赤。把篷窗倚遍,唾壶击缺。游子征衫搀泪雨,高堂短鬓飞霜雪。问苍苍,生人欲何为?空磨折。 这是一个触景伤怀的秋日。怅望北固山,烟云笼罩;指点浮玉山,赤日炙人。纵然掬尽这滚滚长江水,也抒发不尽自己满腔的报国热忱。在当年旧战场想到的,还是金山擂鼓抗敌的女英雄梁红玉那永载史册的不朽业绩。屈指数来,从古至今,有几个这样的女英雄!女子即使有江淹那样的绝世文才,又怎能像苏秦那样挂印从政?才学过人而空怀抱负。外敌当前而报国无门。眼睁睁地,既不能为国建功,又不能侍奉父母。问问老天爷,生下我这个弱女子,岂不是活生生地受折磨! 这控诉是何等的悲切、激愤! 她重渡扬子江时写的另一阕《满江红》表现得则分外的凝重、沉郁: 扑面江风,卷不尽、怒涛如雪。凭眺处、琉璃万顷,水天一色。酾酒又添豪杰泪,燃犀漫照蛟龙窟。一星星、蟹屿与渔汀,凝寒碧。 千载梦,风花灭。六代事,渔樵说。只江流长往,销磨今昔。锦缆牙樯空烂漫,暮蝉衰柳犹呜咽。叹儿家,几度学乘槎,悲歌发。 六朝旧梦,灰飞烟灭,只能交与渔樵传唱。我们仿佛听得见,这位热血女子面对滔滔江水百般无奈的仰天一声长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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