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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专栏 | 袁鉴 | 推豆花

 香落尘外 2020-03-14

文:袁鉴 / 图源:堆糖


由重庆沿长江去上海,靠东有一条沪渝高速公路,穿行至长寿与垫江、邻水接壤,目光所及之处,东面有黄草山称东山,西面有明月山称西山,两山环抱之腹地,有个名为“海棠”的小镇,以盆地和丘陵为主。我家就在此择地而建,背后有山坡,两侧有缓丘,视野开阔。整个村落则以袁氏家族聚居,各家各户组成内弯曲形,有“内敛向心”的围合之意,称为“袁家小塆”,这样的“因天材,就地利”的选址,祖辈们或多或少地受风水观念的影响。

清晨,朝霞伴随着日出,从东山冉冉升起,由淡红变成深红,再变成金黄色,一会功夫便染红了东边的天空。屋顶上环绕着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温柔地洒在大地上。隐隐听见人语声、鸡鸣声、鸟叫声,此起彼伏,一切都是那样的美丽和平静。

?泡黄豆

妈妈的饭菜味道和柴火味道此时相互交融,最美也不过这一碗人间烟火。二哥和姐姐吃了去镇里上学,爸爸是乡村教师,也要赶去村里上课。妈妈说今天有客人要来,大家要早点回来推豆花。

妈妈是村里唯一的女赤脚医生,时间比较自由。她收拾好碗筷,开始喂猪、喂鸡,然后泡黄豆,只等客人到来就推豆花。用“推豆花”来招待客人,那是对客人极大的尊重。若是不知道客人要来,想吃到现磨的豆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推豆花前,要事先泡好黄豆,至少要泡五个小时以上。

推豆花用的黄豆,是自家地里种的,收割晒干后放在土缸子里保存起来。

下午放学回到家,外公、大舅、二舅、三舅和幺舅也都到了,爸爸妈妈一边和他们寒暄,一边准备晚上的食材。舅妈们要在家里照看表兄弟和给猪喂食,一般不会出门。

这时豆子也泡好了,我们就去推豆花。


?推豆花

从我有记忆起,磨盘就一直是放在幺公家屋檐下,他家还是清末年间的陈旧木板墙,修缮时在木板中间夹杂的水泥、石灰、泥巴等裸露在墙外,时光荏苒,留下岁月斑驳的痕迹。

磨盘俗称磨子,结构很特殊,外形十分古朴优美,很有农村气息。它是用整块青岗石由人工凿成的一个大圆盘和一个小圆盘组成。两磨盘相合以后,下石磨盘固定,上石磨盘可以绕轴转动,两扇磨盘的接触面上都錾有排列整齐的磨齿,用以磨碎物料。在上石磨盘外侧固定有木磨柄,磨柄另一端穿孔后架上用柏树制成的丁字型磨单,磨单的另一端用绳子吊在屋檐上,通过杠杆原理,推动磨单带动上石磨盘转动。

推磨的人,手握木柄,两只脚一前一后地站着,后脚蹬地,身体前倾,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手上,使劲往前一推,磨便转动了起来,再往后一拉,身体后仰,磨又拉了回来。这一推一拉的来回中,舀豆的人,迅速将豆子放在石磨盘上方的小磨眼里,随着磨盘转动,滚动的磨齿将豆子磨成浆,浆水像瀑布一样从出浆口顺流而下,进入桶里。如果是春节期间,湾里每家每户都要推汤圆,这个时候还要排队。

 由于各户和谐规律地建成内弯曲形,形成“塆”,留出中间平坦的坝子,是大家晾晒谷物和休闲交流的平台,也是我和小伙伴们玩乐的天下。平时二哥和姐姐交互推磨和加豆子的时候,我就在此奔跑嬉闹。如果他们累了,就一起推磨,我来加豆子。开始我以为加豆子很简单,很好玩,可是试了几次都撒在外面,得找好磨盘转动的时机,和推磨人配合好,才能准确的把豆子舀进磨眼里,而且黄豆放多了,不易磨碎,出来的豆浆也少,水放多了,豆浆就稀薄了。

在石磨的慢碾细磨下,黄豆的汁在两个石盘的挤压下充分释放,洁白的浆汁从磨盘四周缓缓溢出。

有时候大家比赛谁推得快,使劲的转动磨盘,就会把磨子的轴心损坏甚至还会将上面的小磨盘转到地上。每做一锅豆花,都需要推磨30分钟左右,推磨其实靠的是耐力、意志和毅力,而不是靠爆发力。每次推到最后疲惫不堪的时候,就会琢磨如果用一头牛或者用机器推磨就好了,当时还不知道,用机器磨出来的豆花没有石磨豆花好吃。

后来二哥和姐姐都到城里上学去了,就由爸爸妈妈推磨,我偶尔也去加豆子。每次磨豆花发出吱嘎吱嘎的滚动声,恍若在播放一首古老而又充满生机的歌。

推磨还流传着一首儿歌,表示外婆要来了,有好东西吃了,“推磨,摇磨,推粑粑,接嘎嘎,推豆腐,接舅母……”

几十分钟后,一盆豆子加上水就磨成了一桶白花花的豆浆。


?滤豆浆

妈妈用大锅把豆浆煮开。将十字交叉的两根木条固定好,在中心位置用绳吊起来,再把滤浆布的四角系在木条的四个顶端,使滤布呈深锅形。豆浆倒入滤浆袋内,用两手各扶着两根木条的一端,运用杠杆原理推拉扭动,使豆浆通过滤布流进桶里,豆渣则留在袋内,我们称为滤豆浆。滤布的缝隙不能太粗,太粗了豆浆里会有渣,豆花吃起来不够细腻。据说先煮后滤的豆浆点出来的豆花更好吃。

如果想喝豆浆,可以在点豆花之前,先舀一碗热气腾腾又新鲜的豆浆喝。


?点豆花

最关键的一步到了——“点豆花”。豆花做得好不好吃,就看点豆花的手艺了。就是往烧开的豆浆里加胆水,豆花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点豆花最好是用天然石灰石,含钙量高,后来才用胆水,胆水是工业品,其原理是碳酸钙使豆浆中的蛋白质凝固。加胆水是关键技术,也很讲究,不能多也不能少,既要搅拌均匀,也不能搅的太快。这项重要的工作一直都是妈妈担任。看着妈妈娴熟的搅动几下,豆浆马上就有了变化,先是出现丝状的小固体,随着胆水催化作用,整锅豆浆渐渐变成了如炼奶状的豆花。稍等片刻后,豆花开始凝固,再用筲箕把豆花压实,挤压时的力度没有教科书,全凭经验和感觉,这些步骤都是纯手工的。随着筲箕轻轻的挤压,淡黄色的豆花水慢慢浸出,一股香香的豆花味道就弥漫开来。

妈妈提起筲箕,将豆花切成小块,就可以起锅了。除了家里每人盛一碗,妈妈还不忘叫我给邻居大婶家送上一大碗。

每次做豆花,妈妈都要我来烧火,我就嘀咕抱怨,妈妈趁机教育引导,说要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在外面工作可以吃食堂或者用天然气做饭,就不用烧火了。哥哥是恢复高考后,我们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并在城里工作的,平时就吃食堂,一直是我们的榜样和骄傲。几十年后我还能记住那个食堂做的泡大蒜和红烧带鱼的味道。我经常跟爷爷一起去河里抓鱼,但从来没听说过有长成这样的怪鱼,心里十分好奇,据说是大海里的,又长又扁大概像皮带一样,所以叫带鱼。至于读书和烧火,我从来就没能把两者联系在一起,读书的时候没有想过烧火时的枯燥,烧火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读书。

其实烧火也是很讲究火候的,火大了,豆浆会沸出锅面,漫过灶台,造成“灾难”,豆浆的渣也会粘在锅底烧成糊状,豆浆就会有焦糊味;火小了,豆浆煮不熟,豆花也少,所以掌握火候必需恰到好处。

豆花的制作过程,可谓是历经周折,所以才如此醇香诱人。


?打调合

最后,蘸料特别值得一提,我们俗称调合,讲究的就是一个麻辣鲜香,故豆花调合用的海椒和花椒一定要新鲜的,现炕现舂。当我们在推豆花的同时,爸爸准备好二金条海椒,不要去蒂,等豆花做好后,灶里的火刚刚熄灭,这时候用竹签把海椒串成一串放进灶坑里,用木灰盖住,让柴火熄灭后的余温炕一会,再取出来拍去灰尘,和炕好的花椒、大蒜一起放进砂钵里反复用力舂。柴火熄灭后的余温和炕的时间一定要掌握好,温度太高或者时间太长,海椒会焦糊,时间太短海椒不够香,这时一般由爸爸来掌控,我具体操作。

手工舂细的海椒和花椒,比机器磨出来的香太多。然后用本地产的菜子油,放入铁锅中,掌握好油温,倒入舂好的海椒中,只听见“吱”的一声,那股油辣子的香味冒出来,馋死你。然后加上少许盐、味精、酱油,还有刚从地里摘下来的小香葱。

少顷,妈妈在每人面前摆上一个小碟子,舀上一碟又麻又辣的调合,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拈上一砣又滑又嫩又烫的豆花,往那“调合”中打个滚,一定要耐心的让它冷却,再轻轻夹起来,一口吃掉,哎哟,那味道,安逸惨了。豆花的鲜嫩和调料的香辣已交织在一起,在你的舌苔上翻滚着,轻轻用力一抿就化了,每口都饱含着豆花的鲜嫩和所有调料融合在一起的浓郁香辣味。

大家在享受着豆花的美味,爷爷和外公低声细语聊着自己还种了多少地,身体如何;舅舅们则声音敞亮,从今年家里水稻又增收了几百斤,谈到种植方面的技术问题,提出明年在秧苗培植,插秧的排列及疏密,施肥的时机等方面的改进。客厅里不时传出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是那么纯朴和自信,并带有甘甜温馨的韵味和移山填海的力量。

爸爸妈妈继续做煎豆腐炒莴笋、豌豆苗炒腊肉、油渣炒白菜、胡萝卜炒回锅肉、麻辣香肠、水煮鱼、酸萝卜老鸭汤等。

夕阳已挂在西山顶上,晚云一片琉璃,斜靠在门前的桉树下,那些被我调皮时剥落的树皮,划满了成长的痕迹。

塆里每户房顶的炊烟次第而起,参差不齐。薄暮的空气极其温柔,夹杂着稻草、花草香味和泥土气味。从四面八方还飘来一股股清香的农家饭菜味,好像要包围袁家小塆的角角落落。种田的、赶场的都在回家路上,家中莫不备有热腾腾的饭菜。一个个场景,在夕阳投射下,挥洒出点点余晖,点点生机。          

作者简介

袁鉴,重庆长寿人,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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