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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 | 没有腊味的冬天

 香落尘外 2020-03-14

文:湛蓝 // 图 :堆糖

11月初回重庆,与小四在二姐家吃饭。二姐用今年最后两节香肠和一块腊肉招待我们。这仅剩的腊味吃得回味无穷。餐桌上,我们思虑今年上哪儿去买肉灌香肠和腌制腊肉,心情似物资匮乏年代到了年关穷人家囊中羞涩的惆怅。

下旬回到成都,发现门前的街道已焕然一“旧”。街头到巷尾,修旧如旧,恢复成老成都民居的模样。榕树拖着长长的胡子,俨然一位老人,坐在街头,聆听川剧,听蓉城的闲散时光。尽管如此,我在街头行走,无端地失落。

街头到巷尾,到底是少了点什么。

走进市场,穿堂的风,清冽,吹得手生疼,哦,忽而深冬。市场四周是商铺。干杂店、切面坊、豆腐铺、饺子铺、馒头铺、冷鲜肉铺,中央是摊位。我从西入口到东入口,把市场逛了个遍。猪肉冷鲜铺子和肉摊前,猪肉不是太多,人也少了。在冷鲜肉铺门前,只见晾着一串一串的香肠,标价40~50元/斤。冬意深深,少了拥挤着买肉灌香肠、腌制腊肉的顾客,肉铺老板、伙计也没往年那样挽了袖子热火朝天加油干的样子,相反,颇有几分老榕树下的悠闲。这跟从前太不一样。

川渝地处内陆,川菜味重、油大,饮食结构中还是禽肉当家。生命至此,前十几年生活在重庆,后面部分生活在成都。不论重庆还是成都,一入冬,灌香肠腌腊肉的习俗,家家户户势在必行。

年少的时候,因了乡村一派繁忙,总感觉冬天是红红火火的暖。

秋末冬初,农家的院子、墙脚到处都是丰收的果实。家里的牲畜,鸡鸭自己觅食,晚上也有谷物和剁碎的红薯粒做添头,牛转入吃干稻草的待遇。唯有猪,得不尽的宠爱。母亲喂猪的时候,目光温柔,如同看我们姐妹的眼神,她说生在十月的孩子是最享福的,尤其属猪的福禄尽享,生在年尾巴上的猪就不好了,挨宰的命。地里的红薯成熟了,先是油绿的肥硕的苕藤拌米糠和玉米糊三餐相继,让猪娃娃吃了睡,睡了吃。然后是红薯加米糠或者玉米糊糊一顿煮一大锅喂猪。秋末,还是一百来斤的架子猪,夹着尾巴,毛卷曲着,瘦瘦的,看着很没气质。经过一两个月贴膘,进入腊月后就长成油光水滑、肥头大耳、霸气的肥猪了。喂肥的猪出槽通常两个走向,家境殷实的,杀一头猪过年,其他的猪卖给杀猪匠,换回的钱给一家人置办新衣服;家境贫寒一些的,就卖猪或者杀猪卖肉,自己留一少点肉过年。

洛阳纸贵,川渝猪贵,农家的腊味、年味和结婚谢媒人(老家结婚的人家要给媒婆一个全猪头致谢),都离不开猪。

从前,农村腊月间兴吃转转会。上、中旬,家家户户陆续开始杀年猪,请邻里亲戚吃刨汤(杀猪饭)。中、下旬便相互请团年,正月初二后又相互拜年,家家都会过客。一家经历三次宴请,会有一个共同的仪式:祭祖!祭祖的贡品里,必有一刀方正的熟猪肉。

吃杀猪饭时,酒桌上最有发言权的是杀猪匠和老人,他们最清楚谁家的年猪最大最肥,以此评论哪家的女主人能干,贤惠。如果哪家杀了年猪不卖肉,证明那家这一年经济富足。

吃杀猪饭后,家庭主妇便开始忙碌起来。记忆里,母亲总是晚上在灯下抽空做这些事。她挑选猪后腿肉切片,码味,洗净肠衣灌香肠。一边灌一边用刷把签刺破肠衣,以防充气后胀鼓鼓的肠衣破裂。母亲灌的香肠很紧致,也不加面粉,吃起来香且不腻。香肠灌好了,又腌制腊肉,起水,晾晒或者烟熏。在没有冰箱的漫长岁月里,腊肉和香肠是川渝地区猪肉储存最好的也是最普遍的方式,保存一年半载不会变质。腊月团年和正月拜年,餐桌上几乎每家每户的凉菜干碟,香肠、猪尾猪头肉是必不可少的。腊肉炒蒜苗,猪蹄炖海带或萝卜汤,炊烟生起的地方,便有浓浓的腊味飘香。

所以一到腊月,几乎家家户户灶屋或者楼檐通风的地方,竹竿上都挂着一排香肠和腊肉,川味里辣椒的颜色燃烧出满满的人间烟火气。这便是川渝地区特有的风味——腊味。

在我的记忆里,整个腊月到元宵节前,几乎每天都有大餐吃。孩童时代,觉得那样热热闹闹的日子过着特别起劲,因为有客情,就算犯错父母也会忍而不发,大不了赠送两个白眼,绝不会挨打。

念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接受了很多新鲜事物,滋长了反骨,开始抵触传统习俗。邻里亲戚请客,我是不会去凑热闹的,母亲没办法,在走人户(重庆俚语去赴宴)前先把午饭给我准备好。大一那年腊月,家里第二次大摆宴席,父母和姐夫提前两天就开始筹备,请了姨父来掌厨(姨父专门给人办酒席,远近闻名),蒸菜的蒸笼码了很高,生起火来,蒸笼里冒出的袅袅炊烟,久久不肯散去。一家人忙前忙后招呼客人,楼上楼下一片哗然,我感觉无处可藏。晚饭后,客人散去,我抱着书对父亲说:”爸爸,我看从杀猪到团年,你从酒坊打了两大桶酒(五十斤一桶),请客前忙得昏天黑地,客散后收拾大量剩下的食物,几天几夜不得安生,整个一劳民伤财。

父亲一边喝茶一边吸烟,他听了我的抗议后,放下茶盅说:”三儿啊,我现在说什么都像说教,等你到了一定的年龄,你便能体会老祖宗兴的规矩会在岁月流逝中嵌入你的生命,终将变成源自你内心的一种自觉行为。社会没有交换就不会有进步。人情味没有远亲和近邻,还能有什么?

尽管不屑,但父亲的话语重心长,我默然。

年少时乡下的腊月是有生气的,我虽然不曾参与进去,可那些开放的人际关系和热闹着筹备年事的画面在我的心底如情根深种。虽然离开了生养我的地方,好在川渝同宗,拥有大致相同的饮食习惯,腌制腊肉和装香肠在成都也是冬季不二的选择。成年以后,特别自己为人母以后,在这座没有亲人的城市,深深体会到了父亲当年的预言“等你到了一定的年龄,你便能体会老祖宗兴的规矩会在岁月流逝中嵌入你的生命,终将变成源自你内心的一种自觉行为”。每年深冬,我也走进市场,买肉,灌香肠,炒了料腌制腊肉。花了很多时间,费了很大的劲,当腊肉和香肠挂在阳台上,那温暖的色泽和特有的味道在胸腔里绽放出一个又一个中国结。

当然,还有更迷人的事。香肠晾晒一周后,我觉得是上餐桌的最佳时机。水分适中,口感不柴不软,料也入味了,味道刚刚好。因陈年的香肠腊肉大多在7、8月份就吃完了,当年制作的香肠又是第一次尝鲜,心里分数增加,觉味道和口感俱佳。冬季天黑得早,上班族回家往往疲于再去买菜。切两节香肠洗净与米饭一起蒸,饭熟菜也熟了,方便又省事。

这个冬天,每每望向阳台、拉开冰箱,怅然若失。

今年,全国性的猪瘟泛滥,薪贵于桂,猪肉价格一路飙升不说,就算买得到猪肉也因为猪瘟的心理阴影导致心生畏惧。

这个冬季,看不到灌香肠、腌制腊肉热火朝天的场景,川渝地区的冬天变得格外冷清。心里那个空啊,不可言宣。往年,给朋友邮寄腊肉和香肠,今年,我用什么奉献给您?

蓦然生出落寞,想起父亲当年的话。除了紧紧拥抱生活以外,我用什么感到被爱?

2019年12月2日 于成都

作者简介

湛蓝,爱独处,在袅袅茶香中享受自处的宁静。久居成都,骨子里透着这座城市一样的休闲气质。喜欢一个人的孤旅,在行走中追索对真我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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