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010号 夕阳醉了   庄里大槐树下，几个老汉各自悠闲地吧嗒着一支老汉烟，一抹夕阳把他们黝黑的皮肤罩上一层金光，远远望去，就像是几尊铜像。王二往前凑了凑，去与人搭讪： “老胡？明天你去哪个庄里拉玉米秸？” “镇上陈庄有几户，能拉个四五天。” “你可真神了嗨？真不愧是独臂侠！要帮手不？” “正缺这么个人呢，我那都是被逼的，不干咋活着？我一个人一天只能半车半车地拉，能拉五六十块钱，你去了就能多装两三倍，能拉一百五十块，一人一半儿。” “别介，我拿三分之一，给你那牛分一份儿粮食钱。这些日子闲得都哼哼，他妈的，不挣两毛钱，干耗，这日子还真不好熬！”……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胡就起来开始筛草料喂牛，待牛吃饱了喝足了，他再躺回炕上歇会儿。王二一推门，着急忙慌地说：“老胡，咋还不起？昨晚喝多了咋地？这都要睡过头了！你那头老牛得晃悠到啥时候能到镇上？” “你瞎喊个啥呀？你个王二愣子，大早起的就咋咋呼呼地，你出来得也忒晚，我牛早喂好了，就等你了。” 牛车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着，王二给老胡也卷了一支旱烟递过去点着，然后望了望这昏黄的天，日头在天上就剩了个模糊的影儿。打火机攥在手里，他这支烟也没点，他心里老觉得有点慌。 “老胡？你看今天这天，八成是要有大风吧？” “嗯呐，它啥时候刮咱就啥时候回，论亩又不论天。” “老胡，刮风了咱可立马儿就回啊！装车危险。” “嗯呐。” 老胡这驯牛可是庄里一绝，哪头牛在他手里都老老实实服服帖帖，老胡就一只胳膊，王二让他上到车上接放玉米秸，至少两只手比他扔得快，这牛还得老胡在上面吆喝指挥。他一直纳闷儿，这老胡平时一个人一只胳膊是咋装车的？看着他空空的那只袖管在风中飘舞，一只胳膊把那捆玉米秸接放自如，这功夫真叫人佩服……老胡在上面看见他举着玉米秸不动就朝他大喊：“喂！你他妈的耍啥猴儿？装啥愣呢？好好装，快点儿装，要不一会儿就要刮风了，这车拉过去咱就回家，看来今天这风刮起来兴许不小。”“嗯呐，嗯呐！”   车装好了，风还没过来，牛拉着高高大大的一垛玉米秸，晃晃悠悠地朝雇主家挪动。这王二坐在高高的玉米秸垛上话又多了：“老胡？你说你在生产队那会儿，那马、骡子的不也训得特别遛？那玩意儿不比这牛跑得快的多？这得多窝工？”老胡也不吭声。王二就在上面使劲儿吵嚷：“老胡，你听见我说话了没？”“胡聋子？你咋不搭理我？” “你咋这么多废话呢？好好在上面坐着，闭上你那张破嘴，手里的绳子抓紧了，路不好走都是坑洼，小心车轱辘一跛把你摔下来。” 王二一脸没趣儿，趴在车上，两手紧紧抓着两道揽绳，望着发黄的天一阵阵发愣。 车刚赶进村里，风就渐渐起了，他俩赶紧卸了车，码放好，跟雇主说好，今天要刮风不拉了。 王二从车稍（车尾）挪到车头，挨着老胡坐着卷烟，这会儿功夫风呼啦啦一吹，烟壶烟纸打火机都随风而去了。 “嗨，这个穷风，这个穷命，抽个烟，这点儿都赶这么背。啊——呸！” “哈哈，你又抽风，这跟命有啥关系？春天不刮风那天儿能暖和？” “老胡，我跟你说个事儿。” “你能有啥好事？” “切！啧啧！还看不起人是咋地？我是说正经的。” “正不正经我也堵不上你这张漏风的嘴，有屁快放！别跟我兜圈儿。” “我跟你说，我外甥在南边啥厂子是个小班长，他们厂子里头有个领导说新建的钢厂那边工地上，要建一排临时简易房，说是给建厂的工人住，主要就是伙房那个单个的大灶没人会整，那家伙整不好，他妈的烟不走烟囱，满屋灌。这不瓦匠头懂造民房的人找不着嘛，那边工地老板挺着急的，四处打听，托到他从咱当地看看能不能找这么一拨儿人。我就是想，你以前不是老瓦匠头儿来着，木匠瓦匠你都懂，咱们这些老不喀池秋（非常老）的老家伙们组一拨儿人，咱把那活儿揽下来，你说中不？” “呀嗬？我还真小瞧你了，二愣子，这话从你嘴里吐出来，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啥厂子？” “德龙钢厂，刚建的，翔云岛那儿。” “听说厂子雇人给的工价比咱当地高很多？嗨，我现在只有一只胳膊，也只能做白日梦，快乐快乐嘴，有那心没那力呀。” “老胡，你不用干活，你懂咋盖就行，你就动动嘴，活儿指挥着让他们干。” “那我敢情愿意，吃白饭，人家不有意见？” “你就相当于技术指导，他们有啥意见？你干不干？干，咱拉完这几天玉米秸就去，这几天晚上我就去挨户张罗张罗人去，那不比咱俩拉玉米秸赚得多？” “中，你看着整吧，没人嫌弃我就跟你干。” 别看这王二平时说话不着边，这次还真办了点正事儿。组在一起的这帮人，平均年龄都50岁以上了，不过黑黝黝的皮肤也颇显出几分健壮。 别看这帮老汉平日里坐在一起用不了几分钟就掐架，进厂后各自驾乘自己的交通工具，每天都准时到达，一天八个小时，夕阳未落就能归。这里对于天天卖苦力过活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到了天堂，感觉汗流得都值钱，一天150块钱(含45元饭费)。老胡不慌不忙，四月天不是很凉，他从家里带了一床被子，夜里就住在一节废弃的破铁皮集装箱里，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下雨了干脆把牛也拉进来避雨。比起起早贪黑的拉玉米秸轻松得多，钱也净着多出四五十块，似乎此时的老胡才尝到了自由自在赚钱是个啥滋味儿。这里还没有投产，偌大的厂区看上去很荒凉，有些高一点儿的地方开始冒出了盐稀菜（当地一种野菜），老胡的牛就安心地放在那里，车上备着很多粮草，牛儿也吃得饱饱的。下了班，还能采点苦麦菜和盐稀菜送到附近小饭店，换回几个酒钱。 可好景不长，这排简易房三个多月就建完了，正直七月半，其他老汉就各回各家也正好歇伏。可这老胡就不甘心了，他去找王二说情，找他外甥跟领导说说，看能不能在厂区再给他找个事儿做做，给多少钱都行。王二是个“碎嘴儿”，是村里有名的“地方”，口无遮拦，但心地善良确实是个能耐人儿，为人也爽快，跟他外甥一说就安排老胡继续给张老板工地看家，张老板工地完全撤离少说还得几年时间，得等到钢厂建完才走，老胡向来做事细心，也深得这个张老板的喜爱。老胡搬进了刚盖好的简易房，和他的牛相安无事地幸福相依。 2013年的一天晚上，张老板来和老胡谈心。 “老胡啊，你那头牛，吃厂区的‘草‘这么些年，养得油光锃亮的。” “嗯呐，哈哈，破盐碱滩子，哪有几根草啊？都是盐稀菜，牛吃的都是我自己带的草料，吃没了就抓空回家去拉。我一只胳膊，不能骑摩托车，走到哪它就拉我到哪儿，现在我住在这里不用辛苦它了，它也享福了。” “也真难为你，不过，这里的领导说，这一两天厂子就开始投产了，上面的各级领导准也要过来参观，你看你这牛是不是在这里不太雅观？” “领导？哪儿来这么多领导？都整蒙了，哦，我明天把它牵出去，你上头的大官儿大领导检查完了再牵回来。” “不不不，你得把它永远牵走。” “那可不中，没有这头牛，我以后家都回不了。” “你可以去坐公交车啊！大叔。” “我寻思寻思咋整，完了就这一两天我把它弄走。”…… 两天后，吃过早饭，老胡准备去牵牛，往那片星零八个的“草场”上一望就吓傻了，一着急一个趔趄差点趴地上。准是厂子来的大人物们，在厂区看见牛稀奇，越来越靠近那头黝黑黝黑的牛去与它拍照呢。这都是陌生人，牛若惊到了会伤到人的，人命关天，这还了得。老胡惊得连骨碌带爬地朝牛那里跑，张老板也看见了这一幕，他也想让老胡赶紧把这不雅观的东西弄走，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往牛那里跑。 老胡跑到牛跟前，他明显感觉到牛在喘息运气，再晚过来一会儿它可能就要发怒了，吓得他脸都白了，汗珠子从额头一颗一颗往下滚。然后看看那几个围观的人，故作镇静地朝他们挥挥手，说：“大家都往后退退啊，我套车。”那几个人，很配合地往后退了一段，津津有味儿地看老胡“表演”套车。 只听老胡对牛说“驾（往前走）”，牛就钻进老胡手里的牛鞅子里，“捎（往后退），捎，吁（停住）。”这牛便一步一步缩进车套里站得刚刚好。挂好肚带，一拍牛屁股，喊了声“驾”“斡”“驾”，牛就顺着老胡鞭子调整车的方向走了，张老板也抹了把汗。这帮围观的人走路也不低头，有的就从晒的半干的牛粪上踩了过去，一边在牛车边上跟着小跑，一边问：“喂，大叔，别走，我们可以和你的牛拍两张照片吗？”“大叔，你刚刚跟牛说的啥？牛能听懂你说话吗？”“大叔？你这牛车能不能租？”……老胡一声不吭，只想着把这头牛赶紧弄到厂区外面去，别给张老板和上级领导添麻烦。 时光如梭，厂子建好了，这排临时简易房就要拆除了。张老板告诉老胡他们都要回家了，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去天津工地继续干，老胡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张老板是个包工头，并不是厂里的啥领导，看了这么多年家，就是给他工地上看东西的。他婉言拒绝了，后来老胡忍痛卖了牛，买了一台助力车在钢厂附近租了间小房子，卖饮料和盒饭。 2018年老胡回村里，在大槐树下给那些老汉讲：“说起钢厂，咱们镇上以前也有，现在还有，那家伙，尘土爆火的到处都飘着煤烟子，从那儿路过都要捂着嘴和鼻子，那也真不叫个玩意儿。这个德龙钢厂可不是那样式的，它不光产钢，还是个旅游景区，你也看不见尘土飞扬，那些个破烂点儿里的破铜烂铁，做的那个雕塑活灵活现的，听说是来自9个国家和地区人设计的，20多位雕塑艺术家呢，就那些破齿轮儿做的那个小鱼儿，还有凤凰，人家那么一堆一摆弄，它咋就那么好看了？就咱们以前干活儿的那个工地，现在都整得跟花园一样了。……” 老汉们都听得入神，望着老胡这个独臂侠，崇拜、崇敬油然而生，然后不约而同地说：“老胡，明天你用车带我们去那里看看呗！饱饱眼福，老哥们弟兄，也瞅瞅这把年纪还能不能取回点致富经。”…… 钢花四溅，铁水奔流，燃烧着渤海湾钢铁历史记忆的锋芒；一抹夕阳，在海里飘荡，在风中徜徉，醉了满天的金黄。 【写作背景：唐山市德龙钢铁有限公司位于河北省乐亭县翔云岛，东距唐山港5公里，西距曹妃甸港40公里，北距沿海高速15公里，占地面积3500亩，是一家集烧结、炼铁、炼钢、轧钢为一体的大型钢铁联合企业。2006年8月，唐山德龙依据国家钢铁产业发展政策，按照省、市、县“钢铁产业向沿海转移”的原则和河北省发改委批文，开始在乐亭沿海建设。2013年建成注册唐山德龙钢铁有限公司，位于河北乐亭县林港路1号。 说起钢厂，往往给人的印象就是烟尘漫天。然而，2018年，位于乐亭的唐山德龙钢铁有限公司却出人意料地成了旅游市场的“新贵”。钢铁炼成游览+钢铁文化展示+ “花园式”厂区成为了德龙公司跨界文化旅游产业的“招牌”，游客不但可以欣赏由钢铁制作的熊猫、企鹅、变形金刚等景观小品，还可以实地观看钢铁生产过程。据了解，按照“绿色钢铁”规划，唐山德龙钢铁有限公司累计投入20余亿元进行全方位生态环保治理，打造“生态德龙”，为发展工业旅游打下了良好基础。】 作者简介： 010号卧角牛，唐山乐亭人，自由经营，爱好写作。2010-2015年期间，先后参加了十余次网络征文大赛，获奖作品散文、诗歌、论文、小说均有涉猎，也有零散发表于报刊杂志或集结出版的书籍。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骥亮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白晓辉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ETA 玉丽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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