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辣椒树 文:缘荷青青 & 图:堆糖 版式设计 / 湛蓝 一直都很喜欢吃辣椒,而且无辣不欢。偶尔也会去回想与辣椒有关的人和事。 母亲来了。 母亲是我请来帮忙照顾小宝的。我担心母亲从北方过来南方语言不通,无友无亲,生活各方面不习惯,而且我知道母亲天生就是勤劳的脾性,所以我觉得应该弄点什么事来“折腾”下她,让她在闲下来的时间里不会觉得孤独。 我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没见过母亲穿过某款她特别喜欢的衣服,也没见到她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更没见过她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说到买衣服,她心里总想着孩子;有了好吃的,从来都是分给父亲和孩子们每人一份;她的爱好没有,唯有整日的劳作——种田耕地,种菜秧豆,纺线织布,绣花缝纫,下厨房上厅堂……处处都是她劳动的身影,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记得小时候的我特别喜欢种花,门前门后、檐上窗下都是我种的花儿。每天放学后,我除了帮忙做点家务和写作业,就是照顾我这些花儿。我会在墙上用烧后的炭枝在牵牛花的每条藤尖上画一道横线,第二天起床一睁眼睛就去查看它们增长的长度;我也会一遍又一遍地数太阳花比前一天多开了几朵和几种颜色;我还会在傍晚一边享受着夜来香的芬芳一边给它浇水一边为其歌唱……那时候我是幸福的,甚至有时候狂想假如我有一面魔镜,那么它一定会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于是,我常常将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告诉母亲,母亲总是认真听着,并笑着说,一定会是的。我应该是母亲的一名小小汇报员,因为每天都会向她汇报各种花儿的生长情况。我每次汇报的时候,母亲从来都是少言的,但一定是支持、鼓励、赞同的态度和微笑的面容。那时候,我觉得母亲是最美的。人是美的,背影也是美的,笑容是美的,甚至走路的姿势也是美的,就连脚步声都是铿锵有力的美感。一切都是美的,在美的满足感中我却不满足种花了,因为我有更远大的理想。那时候玉米在家乡非常少见,我已经不记得具体从哪里得来了玉米种子,兴奋而满怀希望地种下去了,破天荒地长大并结了玉米棒子;六月天我在水塘里捡到一根大拇指粗的柳树枝,插种在水井边上的排水沟左侧,虽然有我的精心照顾,但还是被某个调皮的孩子和捣蛋的小猪牛犊连根拔起伤枝败叶了几次,令人惊喜的是它在命运多舛中竟然活了下来,并长到三层楼那么高,主杆有我的腰那么粗,真是应了那句话——无心插柳柳成阴。后来我上初中住校了,一星期才回家一次。初入中学的兴奋,让我竟然一时忘记了照顾花儿的事情。星期五回到家,才发现母亲已经默默地承担起了照顾我那些花草树木的责任。未等我讲完学校的各种趣事见闻,母亲便开始像一个孩子一样高兴地跟我说起各种花草的成长情况。这种倾诉位置的颠倒让我突然感觉到,原来母亲也爱花花草草啊!母亲待花草,像对待孩子一样温柔,哪怕是拔几根野草,也是轻轻拨开花儿的枝叶,慢慢地将杂草清除掉。 想到这里,我便自作主张地在网上买了六棵玫瑰花、一棵月季花、三盆牡丹花、一盆栀子花、一盆七彩茶花、七棵康乃馨、六盆绿萝,再加上我原本已种的七八盆花,浩浩荡荡地在阳台上形成了一片小小的花海。我趁夜色将这些花草列了队排了型,准备第二天早上给母亲一个惊喜。怀着一个惊喜睡眠,心里有些小兴奋。睡眠中时间过得真快,似乎是在眨眼间度过,而醒着的时候,却正好相反。我耐着性子等待母亲起床:一会儿去看看花儿,一会儿喝点水,一会儿翻几页书本……终于听到母亲推门的声音,我即刻跑过去拉着母亲的手往阳台上走。 “妈,快来看惊喜!给你的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呀,哈哈,我这么大把年纪,不需要啥惊喜啦!”母亲虽然说这话,但面容还是笑着充满期待。 当母亲走到阳台的时候,大笑起来,嗔骂道:闺女啊,你真会折腾!你老妈子带小宝做家务已经很累了,你竟还弄来些花草让我照顾!哈哈! 我在疑惑中反思起来:原先母亲爱花草,其实只是爱我所爱;如今母亲爱小宝,亦是爱我所爱。她的爱,与任何事务都无关,只与她的孩子有关,与她的家人有关。虽然用“爱屋及乌”不太正确,但也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我要将花草搬走送人,母亲却极力拦住:既然都种上了,就养着吧! 在母亲的照顾下,花草们如期发芽抽枝,在风中招展着身姿,犹如校园里一群可爱的孩子活力四射、青春洋溢。但好景不长,一棵玫瑰花叶茎上长满了小小的蚜虫,没几天就枝叶全无,只剩下三两根主枝;另一棵玫瑰花无缘无故地叶子外卷,日渐枯萎;牡丹花的叶苞也开始发黄,只有一棵长势不错。最终,玫瑰花只剩下一棵瘦弱地活着,一棵牡丹花虽然活着但似乎站在了濒死的边缘。看着花草们这样遭难,母亲也很着急,和我一起究起原因来:牡丹花喜阳,不适合阴暗潮湿,母亲将它们放在了墙角处,而且每天都浇大量的水,导致根已霉烂;蝴蝶兰喜阴通风,大量的水和不适合的位置让其三盆死了两盆;玫瑰花一棵长蚜虫应该将其尽快隔离,以免传染其它枝株,另一些叶子枯黄是因为孩子爸爸以为花儿需要营养便自作主张地悄悄浇了未经发酵处理的洗米水。 看着花盆里的枯枝,母亲似乎有点失落,一边拔掉它们一边埋怨着我:“我说你弄这么些娇贵的花儿干嘛呢?养又不好养,养死了得多心疼啊!” 空着的花盆在阳台上总觉得不太适合,我要把它们清理走,母亲便又拉住我:“不如种些辣椒呢,红的绿的挂着,也很好看,又省了买辣椒的钱。” 南方的天气温暖湿润,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辣椒籽种下去,苗很快就出来了。母亲很开心,挑出肥壮的辣椒苗子,一口气种了五盆。 母亲担心辣椒树营养不够,便把种花用的肥料撒了些进去。但是这辣椒树一点也不争气,还是那么瘦瘦拉拉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枝株虽然有些瘦弱,但在五六寸高的时候,五棵辣椒树都一一挂上了白色的小花。花虽娇小,但也算可爱,母亲每天看着它们如获至宝,眼睛眯眯的,脸上带着微笑。 有个旧的花盆被孩子打破了,估计她是把花盆当成了玩具,里面的花也被摧残一地,没有一丝生命气息,泥土散落一地。母亲把泥土扫起来,分别倒进了其中两盆辣椒树中。当晚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夜深人静的时候仔细听,竟然能听到雨点落在辣椒树叶上的声音,像极了即将吐丝作茧的春蚕拼命啃噬桑叶的声音,轻微但急促,弱小但铿锵有力。这四周愈静,就显得雨声愈大;雨声愈大,就显得四周愈静。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雨下大了,还是四周变得更静了。一连几天,灰色的云像手掌一样遮住了天空,雨完全没有想要停的样子。雨像过了筛子的米糠,均匀地从高空飘落下来,洒在万物之上,默默地浸入泥土之中。 连日的雨水让母亲有些忧愁:再下雨,这辣椒花儿都要落了。雨都下到这边来了,家里(湖北老家)都要旱死了,吃水都快成问题咯。唉!母亲的叹息声中,总有意无意地夹着些埋怨——这边衣服都晒不干,小宝衣服不够换,被子有霉味了也不能够拿去楼顶晒,被子一定要有太阳的味道盖着才舒服,厕所的门也潮了难开难关的,小宝久不带出去晒太阳会缺钙吧……母亲又跟家里的亲朋好友打起电话来,继续着和雨有关的话题,然后又转述给我:村子里好多户人家家里的水井都干了,没有水吃用,我家倒是还好,当年水井挖得深,水刚好够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这样干旱过,幸好政府好呀,每隔几天派车送一次水到村,那送水的人也是辛苦,天天各村各乡地来回跑…… 接下来的几天里,母亲除了关注花草和辣椒的长势,还各种方式地搜寻着和雨有关的新闻,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絮叨,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忧。 雨总是会停的。母亲偶尔跟我重复着这句话。 那天我早上起床上班的时候,东方亮起了鱼肚白,近而有些发红,天空蓝得彻底又利落,一层层细细密密的鱼鳞斑状的白云有规则地平铺在天上。一眼望去,这天空煞是可爱,就如那孩子的眼睛一般纯净而富有灵性。 天终是晴了,母亲说。 母亲拿起小铲子给花草们一一松土。雨下久了,泥土都被雨水拍硬了,母亲说,花要呼吸,草要呼吸,辣椒树也要呼吸。 雨过天晴的时候,人和动物都显得特别精神,花草的叶子也竖立起来。不仅是天气晴朗,人的眼睛也明朗起来,看什么都有一种鲜活的感觉。 经历过了风雨,才知道了辣椒树的花确实倔强,虽不结果,但也不掉落。一天天的,叶子更有肉感了,枝杆也健壮了,白色的小花儿越开越多,像一个家庭里相聚了几十个白胖胖的小娃娃。于是,母亲对它们的照料更加细心了。不知是先前施肥的缘故,还是雨水的浇灌,辣椒树成长的速度真真是看得见的快。母亲每天早上总要拿筷子去量一量,超过筷子了吗?超了多少呢!经过一对比,母亲发现加过泥土的那两盆叶子更绿、更肥,枝杆更壮、更高。所以母亲总结了一个道理:庄稼终是要种在田地里才能长得好,这花盆里,纵是肥料水分充足,也难长得好。要有深深的泥巴,黑黑的土,母亲说。 有一天我正上着班,母亲突然打来电话。还未接电话,我的心就突突地跳起来,因为平常母亲从不在我上班期间打电话的。这时候会有什么事呢?小宝生病了?母亲不舒服?还是?我忐忑不安地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爽朗地笑起来:“今天结了一个辣椒啦!肥嫩嫩的呢!” “真的吗?真的吗?”我也跟着欣喜起来。但回头一想,说:“妈,你就为这个事打电话给我呀!害我吓一大跳,以为有什么重要事呢!” 一回到家,母亲便急切地让我去阳台看看那个特别的辣椒。才米粒大一点!我笑嘻嘻地调侃着母亲。接下来,我们餐桌上便多了一个关于辣椒的话题。话说多了,自然大部分是回忆。记得我小时候,母亲总是把晒干的红辣椒磨成粉,腌制臭豆腐、做麻婆豆腐,嫩的青辣椒放锅里煎成虎皮煎椒,或者是辣椒切碎煎鸡蛋,再或者是和面粉调和起来,放油里炸成金黄的饼;冬天里炒得半熟的胡萝卜和煎好的豆腐装进一个黑乎乎的小窑罐里,撒一些红辣椒粉,放在灶堂里一边烧火煮饭一边焖着罐子,等熟了拿出来,还未揭开盖子便已经香气四溢、勾人馋涎了…… 在家庭氛围的陶冶下,牙牙学语的小宝也学会了说辣椒,整天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说辣椒啊,辣椒是辣的,逗得大家忍俊不禁。哈哈,这个小可爱呀!辣椒居然也传染了大女儿,她在学校打了个电话回来,只说了一件事:“妈妈,我梦见外婆的辣椒红了!” 辣椒果真不负众望,越结越多,有一个已经红了尖。 母亲问:“你们这里年年有台风吧?很大很大的风,把树都刮倒了,房子也刮塌了吧?”我说:“是的,台风年年有,主要是在夏季,但是具有摧毁性的台风却不多见,几年一次吧,也说不定。应该下个月开始就可能有台风了。” “那么……”母亲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叫唤着女婿过来,“上次经过你公司的时候,我看到路边有个小竹林,你下午去弄几根小竹棍,我要把辣椒树绑起来,免得台风吹断了。”先生满满地答应着,但是晚上回来的时候,竟然给忘记了。他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吃饭后一定去拔竹枝。吃饭的时候,外面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淋不到人的感觉,但时间长了必定会打湿衣服。 “要来台风了吧?”母亲担忧地说。我告诉母亲,还早呢,温度不够高,台风自然就成不了气候。这只是正常的下雨,不是台风。台风来的前夕,可不是这样的天。 出于对忘记拔竹枝的愧疚,先生吃饱饭放下碗筷就跑出去了。过了一个小时,也不见他回家,我有些担心,便打电话给他。原来他拔了竹枝后,正好看见公司尚未检修的两台公交车就开回来了。外面的雨大了一点,淅淅沥沥的。先生回家的时候,满面灰黑,衣服透湿,手上抓着的竹枝也留下了几个黑黑的手指印。我有些心疼,母亲慈祥的脸上露着些许歉意。我催着他赶快去洗澡,以免感冒了,也催着母亲快去睡觉,已经快11点了。母亲却倔强地找出一把雨伞和细绳,拿一个小凳子坐在阳台上,小心翼翼地将每一株辣椒树稳稳地绑上了小竹棍。大概这样母亲才放了心,去睡了一个安稳觉。 母亲终究没能等到第一个辣椒红了,然后亲自去收获。因为家里有一些事情需要她处理,所以急匆匆地让我买了火车票回了遥远的老家。进入车站的时候,小宝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个劲儿地呼喊着母亲。也许她已经体味到了离别的滋味,但尚未明白离别的意义。 这一离别,不知道母亲何时能够再来。 这一离别,我们都依依不舍。 这一离别,我们都不曾说一句话。 也许没有什么话能够捕捉到此时每个人心中的别个滋味。也就不说话吧,用眼睛看着对方,此时无声胜有声。 广播里已经在播报母亲所乘坐列次的车开始进站。母亲坦然地拎起行囊,走了三两步,突然回头,抽噎着:“小宝,儿啊,让外婆再抱抱!” 五月的风,穿过火车站的长廊,吹进车站里,轻轻的一阵又一阵,凌乱着母亲的头发。她自然地抬手理了理,重新拎起行囊,走着走着,似乎有什么忘记了,忽地回过头,微笑着说:“丫头,记得每隔一天给辣椒树浇一次水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第一个辣椒红了,全红透了。我召集了孩子爸爸、大宝、小宝,并在他们的见证下,我轻轻地又富有仪式感地摘取了第一个成熟的辣椒。我把它放在厨房的篮子里,它就那样乖乖地、可爱地、躺在里面,像一颗炽热的心,发着亮,发着光,红红的热情奔放。 也许因为长期倒班作息时间不规则,我突然得了严重的胃病,吃饭吐饭,喝水吐水。经检查,才知道是胃糜烂和胃溃疡。医生说,以后饮食要清淡,不可以吃热气和难消化的食物,特别是辣椒。 虽不能吃辣椒,但辣椒树还是很有出息!我又撒了肥料,枝杆愈见粗壮,红的绿的辣椒一树又一树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呈现着一副惹人喜爱的样子。今年风调雨顺,到底这台风一个都没有。每每天气预报播报某某台风要来,直到即将临近的时候,它又拐了个弯儿,吹到别处去了。期间为了躲避台风摧残,辣椒树便被我们提前搬进搬出地多次移动。 我打电话告诉母亲:“剩下的辣椒由你来摘了,再不摘就要掉落了,已经变成干辣椒了,辣椒树已经长到我的胸口那么高啦,主杆有大拇指那么粗啦!” 有一天早上六点多,母亲打电话将我吵醒:“天凉了,我这边好冷,都要穿厚点的外套。小宝跟她爸爸出去工作的时候会不会被吹感冒了?冬天快到了,辣椒树是不是要枯黄了?明年又该重新种了。”我说,小宝好着呢,身体棒棒的,很适应跟爸爸出去工作,辣椒树活得很新鲜,叶子也绿绿的,一年四季都不会枯萎,年年都能结辣椒。 ![]() 过了些时候,母亲似乎又不放心,打电话问小宝是不是已经忘记她了,辣椒树还真地绿绿地结了更多的辣椒吗?我告诉她,小宝天天念着您呢,怎会忘记!另一个花盆里的花又死了,我丢了一些菜椒种子,居然生出了一棵胖胖的辣椒树,矮矮地三四寸高已经开始开花了。母亲听了我的话,觉得很高兴,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笑意。母亲又说,家里没太多事了,还是过来带小宝吧,票都买好了呢。 临近母亲乘车的前三天,我打了个电话回家问候家里的情况。打的是母亲的手机,接电话的人却是父亲。父亲的声音带着些许哀怨,我急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说,母亲昨晚胃痛得厉害,今天去医院治了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在我家这段时间,我带她看中医,吃了半年药,基本都好了呀!”我不解地问。 “昨天煮了面吃,你妈觉得味道有些淡,就去拿了我腌制的辣椒萝卜丝吃,辣辣酸酸的,你妈越吃越带劲,吃了不少呢。夜里胃就痛醒了,起来上吐下泄,没有一丝力气,现在还睡着呢,唉!”父亲叹着气,在电话这头我都能感觉到他那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医生说,母亲以后不能吃辣椒了,胃病都是三分治,七分养。 紧接着我又跟母亲打了几个电话,还跟姐姐商量,实在不行,就把票退了吧。但是母亲说,带小宝要紧,她吃两天药就会没事的。我们一大家人都执拗不过母亲,只得依了她。她还调皮地对我说:“我带了好东西吃呢!” 母亲坐车的那一天,还在车上吃药。事后好多天,她还跟我说,车上的饭菜简直是太贵太贵了,如果不是想到要吃药,我才不吃它!你看看,就一碗小米粥,一个鸡蛋,一个馒头,就狠要了我30元呢。我安慰她说,是呢,车上东西确实贵,但是身体最重要,要是饿生病了,随便一去医院,都不止它的十倍价钱啦。 母亲坐了一夜的车,第二天到火车站,再转汽车到我这边的。本来我打算一个人去接她的,出门前一个小时,大女儿生生地要跟上我。临出门时,先生说,你们把小宝也带上,妈一定很开心。带上小宝可真是件麻烦事!奶瓶、水瓶、奶粉、尿布湿、衣服、毛巾……一切准备妥当,开了门,才迈开脚步,先生又说,不如我也跟了去,妈会更高兴。于是,我们一家四口浩浩荡荡地出了家门。刚进十月的天气还是那么热,车站也因为黄金周比往日更加热闹拥挤,警察、保安站成一排又一排。平常有票没票都可以进候车厅休息的,但现在却不行。望一眼候车厅拥挤的人群,里面看似阴凉,但站在门口,就能分明感觉到一些污浊的热气一阵阵地从里面蔓延出来,我的心告诉我它不乐意进去。 ![]() 母亲乘坐的汽车显然是晚点了,但我不想打电话问她,估计她在车上睡着了吧。 太热了!到达广场的车辆络绎不绝,一阵阵的热浪吹过来。我突然心疼起那些司机以及那些值班的民警和保安们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也许跟我们一样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情绪,但他们却忠于职守、毫无怨言。虽然每个行业都是他们必行的责任,但是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小宝的头发都湿透了!她有些犯困,又有些烦躁;有些好奇,又有些胆怯。我们又重新估算了一下母亲那趟车到达的时间,觉得确实有些早了。于是先生建议去车站旁边的旅行社,那里人少,还有空调吹。去到那里果然很舒适,小宝也精神多了,在大厅里跑来跑去地和姐姐玩乐。我和先生聊着天,有些惬意,又有些不放心,担心母亲在我们的预估时间之前到达。如果母亲到了,找不到我们,该多着急呀! 约二十分钟后,我们一行人又来到了车站的到达广场。小宝不明白我们在干什么,但也学着我们那样伸长了脖子往来车的方向望。母亲坐车前说她的车是金色的。远远地,任何金色的车我们都不放过。冲上去,不是的,转回等待地;冲上去,又不是,又转回等待地……如此反复。 终于等到了!我们一齐冲上去,但并没有之前那么整齐——先生掉队了!我有些生气:关键时候总是掉链子!母亲提着一个红色的大铁盒子缓缓地下了车,而后走向行李仓。我叫大女儿赶快帮忙,回头准备叫先生快点,没想到正好发现他举着手机,说:“拍下来,以后给小宝看,一定很有纪念意义呢!”我笑着打了一下他:难怪掉队了,原来是准备录像呀! 母亲向小宝伸出双手,眼角微红,声音也有点颤抖:“儿啊,来,让外婆抱抱!” “小宝,快叫外婆!”我们齐声叫小宝,小宝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我有些尴尬,朝母亲笑笑。 “她一定是忘记我了!我带她那么久,才走几个月呢,她就忘记了!”母亲有些难过。 “她没有忘记,她记得的,她会叫外婆呢!”我连忙安慰着母亲,又劝导着小宝,“叫外婆,小宝乖,快叫呀!”无论我们如何让小宝叫母亲,小宝就是不吭声,还目不转睛地呆呆地看着母亲,似乎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搜寻着某些记忆。 “辣椒是辣的,辣椒是红的。”正当我们要放弃的时候,小宝突然吐出了这两句话。我们先是惊诧,随即又欢欣起来。 先生要帮母亲拿着所有的东西,但母亲始终不愿意将手中的红盒子交给他。我笑母亲是不是里面放着传家之宝,母亲认真地说,比传家宝还珍贵呢! 一路笑声中,母亲也不忘记护着她那个红色的宝贝盒子,到了楼下,母亲也不让任何人碰它,她坚持要自己亲手提上楼的。住高楼层且没有电梯,母亲累得气喘吁吁,只得走半层歇两分钟。 进了家门以后,母亲再次尝试去抱小宝,失败几次后干脆抱着小宝不肯放。小宝眼里闪烁着熟悉又陌生的光,想躲避又想亲近的样子,想被抱又想推开的矛盾着。母亲见此情况,心里有点失落的感觉悄悄浮上了脸庞。但她并没有放弃,硬生生地抱走了小宝,走到阳台上:果然是一树树的红啊!这辣椒啊,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如人的心一般一上一下有节奏地跳动着。 ![]() 母亲转身笑着喊道:”快来看好宝贝,那是好吃的!”说罢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红色的大铁盒子。我们凑过去一看,原来是鸡蛋啊!母亲说有一百五十三个呢。但是当鸡蛋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了:鸡蛋全部长了一层灰绿色的霉。母亲一个个地抚摸着鸡蛋,手儿有些颤抖,不停地喃呢着:这是攒了几个月的鸡蛋啊,给孩子们吃的,拿来前还是好好的,这是真正的土鸡蛋哪!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妈,鸡蛋是活的,它们要呼吸,而这个铁盒子不透气,所以才会上霉。我跟母亲解释着,母亲却反过来埋怨我为什么不早跟她说。 但是你也没告诉我你带了鸡蛋呀!我想反驳,但想想还是算了,母亲已经很心疼、很悔恨、很自责,这个时候我是应该给她一个埋怨的理由的。 鸡蛋的事情让母亲耿耿于怀了好几天,但慢慢地还是放下了些,没有整日为此自责。辣椒红透了,有点失去水份了,风吹一吹,估计就要掉下来了。母亲拿来了针线,把红红的辣椒摘下来,一个一个地串成一个圈儿,刚好一整串,挂在阳台的晾衣杠上,像一串宝石挂在那里,红红的,深沉地,在太阳里泛着亮光。 END 作者简介 ![]() 缘荷青青,一直以来就有一份写作的心思,想把生活写成诗,写成远方。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骥亮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暖在北方 胡迎春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ETA 玉丽 路人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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