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周日专栏】 崔加荣 | 守口如瓶

 香落尘外 2020-03-14

守口如瓶

文:崔加荣 

 图源:堆糖 

版式设计:湛蓝 

01

梅长青是我驻村扶贫的一个重点对象,不单家里贫穷,还患有胃癌。因为是晚期,治愈的几率不大。医院看他家庭困难,不想让他再花一大笔冤枉钱,就劝他出院,回家保守治疗。

其实我知道,医院把他赶出来还有一个原因:治愈的可能性不大,死在医院就会影响医院的治愈率,从而影响名声。这也是越来越多的医院推行数据考核的一个结果,对病人进行甄选,然后做出不同对待方法。按医疗界的行话说,叫做“有价值地利用医疗资源”。梅长青就被列入了无治疗价值的行列,被劝回了家。

但是医院这次算是看走眼了,梅长青回到家里后,在一个亲戚的帮助下,去郑州的一家医院做了胃切除手术,回来后继续吃药,又活了一年,还能下床活动。这或许是天佑好人,像他这样的好人,真应该好好地活着。

说梅长青是好人,是有凭有据的。他自己有两个孩子,靠自己打工挣钱,生活并不算富裕,但是他自己省吃俭用,还资助了一个外省的流浪儿。我常常想:比起官场的其他人,我自己算是一个相对的好人。但是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有善心,少行动。最近几年驻村扶贫,看到那些日子过得七零八落的贫困户,心里难受,时不时接济他们一些钱物,也算是自己的扶贫工作分内之事。可是在梅长青面前,我似乎觉得自己做得很少,他是无私地去帮助人,我一直没做到,家里人也不会让我不顾自己地去帮人。

梅长青是瞒着家里人资助流浪儿的,他从医院回来后,我和村委梅支书去看望他,他把爱人支开,才把事情告诉了我们。嘱咐我们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他死了都没法面对爱人。受到梅长青善举的感染,我和梅支书便时不时接济那个流浪儿,两个人还亲自跑了一趟安徽,去看望孩子。

就是这趟安徽之行,给我和梅支书带来了麻烦。去看孩子的事儿,不知道怎么传到我爱人拧拧耳朵里了,我爱人的名字本来叫宁宁,只是她性格比较拧,我一直喊她拧拧。听到我去安徽看孩子的事后,她怀疑我和梅支书有暧昧关系,甚至怀疑安徽的孩子是我们的。面对这种无稽之谈,我一时没法解释清楚,因为答应了梅长青不告诉别人,他是怕爱人误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不想给家人带来不必要的烦恼,也不想带着家人的误解入土。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其背景存在。拧拧误解我,也不是单单这一件事造成的。驻村扶贫两年,我和梅支书并肩作战,天天往梅家湾跑,我和她相处的日子,比和拧拧相处的日子还要多。一起工作期间,少不了成双成对出入各种场合,经常半夜三更还在外面。经常去她家里吃饭,似乎能感觉到他爱人的眼神有些异样。其实我对梅支书并无非分之想,只是佩服她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我也一直刻意和她保持适当的距离,避免亲密接触。倒是梅支书,大大咧咧的性格,有时候不拘小节,拍拍我肩膀什么的,算是亲密举动吧。回到家里我经常说起梅支书的豪爽能干,拧拧时不时冒一句酸话:“这正是你喜欢的女人吧?”,我都没当一回事儿。这次去安徽看孩子的事,令她对我真的产生误解了。她什么都好,就是有爱钻牛角尖的毛病,这次一下子把我逼上了死角。她也不和我闹,只是质问我一次,然后就直接约了市扶贫办的主任,找我的领导追问。事先我也没有和领导说这件事,但是领导就是领导,以为我出了问题,就想帮我打掩护,告诉拧拧说是组织上安排我去安徽。他回家后,把打掩护的事跟他爱人张萍说了,张萍还笑我外貌老实心里坏。因为拧拧和张萍时有走动,也算是半个闺蜜,她这几天为这事郁闷,就在逛街时和张萍诉苦。张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脑子一热,把领导帮我打掩护的事说了,还提醒拧拧要小心我。这下可坏事了,拧拧更加怀疑我,回到家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王金平,你自己还是老实说了吧,你要是没事,领导怎么会给你打掩护呢?”

这下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只好反复解释:“我和梅支书真没啥事,我天天跑梅家湾,那不都是工作嘛!放着城市里的好生活不过,天天住在那尘土飞扬的农村。你以为我愿意呀?还不是为了扶贫吗?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扶贫,在这个位子上,我不干行吗?”

拧拧不依不饶:“那么多扶贫干部,哪一个有你这样积极地往梅家湾跑的?你们俩天天成双成对地出入,回到家里说起她,你都眉色飞舞的,我早都看出来了。你就是看上她那两坨肉了!”

“你不要胡说!我天天累死累活地工作,还不是为这个家!”

拧拧:“得了吧!还为这个家?我看你是为了梅支书。她丰满,豪爽,看把你爽的!”

平时和拧拧生活这么多年,一直没发现她的性格是如此竭斯底里,或许没有真正触怒过她吧。女人一旦拧劲儿上来,根本没有理智可言。我随便说一句,她马上就往梅支书身上扯。

梅家湾脱贫成功了,还有很多细节要跟踪,还要确保不再返贫,不然年底考核又是通不过。可是为了挽回家庭矛盾的局面,我一段时间不再去梅家湾,有事找梅支书,也不敢在家里打电话。又把安徽那个孩子的地址和联系方式都写到一张纸上,交给了我的同学张一,委托他帮我联系和汇款,并反复嘱咐他不要说给别人,但是没有说拧拧和我闹的事。

02

两个多月了,我都没去梅家湾,拧拧也没有查出来什么所谓的铁证。这两个月里,我天天下班就回家,做饭,晾衣服,能干的家务都干,尽量多陪陪家人,做一个五好丈夫,渐渐把拧拧心里的火灭了下去,她也不再揪住这事不放。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问起:“最近你不去梅家湾,你不担心那几户帮扶对象吗?女人心,大海针,我不知她这话深浅,不敢乱说话,只说:“我的任务总体完成了,不管了,让其他人去跟进吧。”

“那年底复查不过关,你交不了差。”

“管它呢!不过关就不过关。不让干我就不干了。”说完,我发现这话有可能引起误会,赶忙又说道:“我就不信会追查我的责任,扶贫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真不过关,刚好说明扶贫工作还没做扎实。需要接着再扶。”

刚一说完,我发现又说错了,话赶话,越说越错。果然,拧拧把筷子一放,指着我说:“你心里就是想去再住两年。”

碍于孩子在场,我不好说什么,只是把筷子重新递给她:“好了,好了,我说错话,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

一家人这才勉强把饭吃完,我起身到沙发上坐了,刚要点一支烟,手机响了,是张一打来的。我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一边和他说话,一边点烟。张一说晚上有同学过来秦州,叫我和拧拧一起吃晚饭。我也想缓和一下气氛,就欣然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跑到厨房,对正在洗碗的拧拧说:“张一说晚上有同学来秦州,叫我们一起吃饭。”

拧拧不做声,只顾低头洗碗,我知道她这是答应了。在我们家,她不张口反对,就是答应。

晚上六点多,我开车带着拧拧赶到了饭店。

一进屋,就被老同学杨川来了一个熊抱。拧拧在一旁打趣道:“好在不是女同学,不然你俩还不知道抱多紧呢。”

一阵寒暄之后,大家坐下来,张一爱人挨着拧拧,我和张一把杨川夹在中间。

酒席之间,推杯换盏,老同学多年不见,有说不完的话。女人不怎么喝酒,俩人除了时不时举杯意思一下,基本上都在说悄悄话。多年不见,自然要让杨川喝尽兴,我的酒量大,自然喝酒多喝点,我做主攻手,反复和杨川碰杯,张一酒量不太好,他做陪。可是他陪也陪不住,第三瓶刚打开不久,张一便开始有些醉意,说话舌头发硬。一会儿抱住杨川大发感慨,一会儿又拉住我的手,指着我说:“你这家伙真好福气,做公务员,吃皇粮,娶个老婆又这么漂亮。”

拧拧一听,马上逗他:“哎,我说张一,你的意思是说你老婆不漂亮是吧?我看你是想跪搓衣板了。”

张一正要辩解,突然看了一眼爱人,可能自觉说错话了,便岔开话题:“你家王金平是我们的榜样,大学时学习好,人好,大家都喜欢。现在也是,有一个好饭碗,国家养着。又有爱心,还资助孤儿。”

听到这里,我赶快叫他打住:“张一,你喝多了。”

为时已晚,拧拧站起来,一把拉住张一的袖子,问道:“他支助孤儿?”

可张一一扬手,挣开拧拧:“对呀!他还不让我说,不信我给你看。”

他掏出手机,在图库里搜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我写的地址和联系方法,递给拧拧看。拧拧掏出来手机拍了照,把手机装进包里,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我一时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杨川没有看出门道,端起酒杯,站起来敬酒:“说什么悄悄话呢?喝酒喝酒,我敬你们两口子一杯。”

说完他一饮而尽,我也趁势喝了一杯,掩盖脸上的尴尬。拧拧故意和我碰了一下杯,说了一句:“我们也干杯”,把杯里的红酒倒进了嘴里。

大家重新坐下来后,我转身想对拧拧解释什么,她拿起筷子加了一块鸡肉,放到我碗里说:“吃饭吃饭,回去再说。”

我喝了一杯酒,突然如释重负。反正她都知道了,大不了把事说清楚,要吵要闹随她便吧。一旦无所谓,心里也就没有压力了。我倒满酒,和张一连干三杯,又和杨川连干三杯。张一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嘴里嘟囔着公务员好,然后就顺势倒在凳子上了。我们赶快把他扶到沙发里躺下,和杨川晕晕乎乎地说话。杨川在一家国有企业水泵厂做售后服务,整天全国跑,一年没几天在家。他爱人是公务员,在党史办有一份轻松的工作,但是近两年被抽调到扶贫办驻村,基本没有时间照顾家庭。一个儿子正值叛逆期,缺乏父母管教和陪伴,不但学习成绩跟不上,还经常在学校里惹事,回到家就抱着电脑打游戏,半夜三更不睡觉,白天在课堂上打瞌睡,两口子也为这事头疼,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身为长期驻村的扶贫干部,对杨川家庭情况感触颇深,劝他尽量协调时间,过了扶贫运动,都脱了贫,就有时间陪家人了。

张一在沙发上突然爬起来呕吐,俩女人赶忙给他找垃圾桶。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结了账,搀着张一回去。

03

同学聚会回家后,拧拧并没有和我闹,只字没提安徽那孩子的事儿。这令我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她不会就这么简单放弃了。于是我便有了和她说清楚的念头,可是她并不给我机会,每次我开口提及此事,她就岔开话,不让我说。我也不再勉强,反正是我也没做啥坏事,没啥可心虚的。

星期天的早上,我睡了个懒觉,睁开眼已经是九点多,起来洗漱后喊了几声拧拧,不见回应,跑到儿子房间看看,儿子睡得正香。我估计她去买菜了,便打开电视,消遣时光。

上午十点多,儿子起来了,不见妈妈,跑到厨房看看,锅碗不见热气,就问妈妈去哪里了。我这才发现已经十点多了拧拧还没回来,赶快打电话给她,她说出去一下,很晚回来,让我们先自己对付着弄点吃的。

放下电话,我只好煮了面条,和儿子吃了。他去补课,晚上才回来。我无事可做,便去陪领导打牌。

晚上回到家,儿子也回来了,吵着饿死了。我见拧拧还没回来,又打电话给她,结果关机,想着她的手机没电了。我找美团叫了外卖,简单吃了晚饭,又看了一会儿电视,睡意就上来了。和儿子打了声招呼,正准备睡觉,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拧拧回来了。我赶紧走过去问她:“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她阴着脸,不说话,径直走进屋里,放下行李,又嘱咐儿子先睡觉,然后才叫我:“王金平,你过来。”

说完,她进了书房,我不知就里,只好跟着她进去。她来不及坐下,劈头就问:“王金平,你真有种。”

就这样,俩人的炮火开始了。

“怎么了嘛?我怎么有种了?”

“怎么了?我今天去安徽了。”

一听这话,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去找那孩子,把事情弄清楚了,我也不受冤枉气了。想到这里,我笑着说:“你都查清楚了,我告诉过你我没有对不起你。”

拧拧怒气冲冲地扑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就对不起我了,你就对不起我了!”

这下我真有点懵了:“我替别人做好事,怎么就对不起你了?你说说。”

“王金平,我和你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还瞒着我。你帮别人做好事,难道我不支持你吗?你一年到头不进家,天天去驻村扶贫,我啥时候抱怨过你?可是你不应该瞒着真相。”

“我瞒着你也是有原因的,瞒着你怎么了嘛?又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儿。”

她转眼看了一眼儿子的房门,压低声音吼道:“你说怎么啦吗?你不和我说清楚,害得我去找领导查,害得我丢人现眼的,你是故意看我的笑话是吧?”

我终于明白她今晚大发雷霆的原因了,赶快抱住了她:“我不对,我不对,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她开始抽泣起来,我揉了揉她的头:“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可是你也不应该不相信我呀!“

“我怎么相信你?你躲躲闪闪的,死活不说出真相,你叫我怎么不怀疑你?”

“我是有苦衷的。在梅长青临死之际,我答应了他不告诉别人,这个约定一直压在我心头,每次想说的时候,就感觉到天上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再说了,我没有对不起你,也觉得没必要解释太多。”

“你没必要?你想过我没有,你一个人窝在心里,叫我到处去丢人。”

我松开手,在她面前站正了,看着她说:“好了,我错了,我正式向你道歉,对不起!老婆大人。”

说完又把她抱住,替她擦了眼泪,她才算平静下来,拢了拢被我揉乱的头发,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明天去梅家湾,和她说清楚没事了,都怪你,我冤枉人家几个月。”

我一脸坏笑:“你跟我一起去嘛,当面和她说清楚嘛。”

“去你的。”拧拧打了我一拳,跑去换衣服。                

我打开窗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口袋里的手机有微信进来,我掏出来一看,是扶贫办发过来的:明天上午到市组织部会议室开会。

我突然怀疑是不是又要升一级了,嘴角露出很久没有的微笑,关了书房的灯,去洗澡睡觉了。

作者简介

崔加荣,1973年生于河南省沈丘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惠州作协会员,园洲诗词协会副会长,曾发表小说《又见槐花开》《鸡飞蛋打》等十多篇,诗歌《麦田》《三月的风》等六十多首,出版小说集《又见槐花开》、诗集《花开四季》《在路上》等。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白晓辉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ETA    Effi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