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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专栏】水秀玲珑 | 那一年,大雪飞过我的村庄

 香落尘外 2020-03-14

【北方专栏】

文:水秀玲珑

版式设计:Effi

图源:堆糖

组稿:

南在南方/暖在北方/烟花

那一年,大雪飞过我的村庄

灰蓝色的天穹被轻烟似的云朵覆盖着,北风有一丝凛冽,穿过老白杨枯瘦的手指缝,飒飒而婆娑。

麻雀儿停止了歌唱,飞回了林间的巢窠,田野里一片苍茫。高速公路上,一辆辆奔驰的车子经过荒芜的稻田,奔向远方。

天地变得辽阔,悠远,只有老屋青灰的屋顶上飘散出一缕缕炊烟,缓缓地溶进深沉的暮色中了。

那夜,我睡得酣恬,竟不知觉,我的村庄落雪了。

彼时,我还不知道用怎样的句子去描写那场雪,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空寂,亦或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深远。

或者都不是,在时间的桑田里,那只是一场寻常不过的尘世烟云,而云水的过往就从那个斑驳的故事里蹁跹而来。

(一)怕黑的孩子

那一年的冬天,田里的庄稼刚收割完毕,一场雪便悄然降临了。雪落在门前的老榆树上,似一树的梨花正开得绚烂。连麻雀都慵懒地不肯飞出来,只窝在巢里叽叽喳喳地不停聒噪。老屋房檐下悬挂着一串一尺多长的冰凌,被初升的太阳映照得像玉雕般晶莹,极其精致透亮。

门口的地坪上积了厚厚的雪,草垛边上有一架简易的木制秋千架,在烈烈的朔风里寂寞地摇荡。老黄狗躲在干草搭起的窝棚里蜷缩成一团,安闲地眯着眼睛。

爷爷刚刚去世不久,奶奶被姑姑接到了城里过冬。父亲趁着冬闲季节去外地做生意,家里一下子变得冷清极了。

在我们的小镇上,有一个闻名遐迩的服装大集,在改革开放之初的八十年代,曾经风靡一时。母亲是闲不住的,她每天踩着那台新买的蜜蜂牌缝纫机,很快就掌握了缝纫技术,给人家缝制服装,运输到集市去批量出售。

午后,刚上学的姐姐放学回来,会给我和弟弟讲学校里的新鲜事。她坐在书桌前流畅地朗读新学的课本,我坐在她旁边听得痴迷,只觉得时间是那么慢,那么缓,像流水一般汩汩潺潺。

许多个午后的时光,我就守在老屋的窗台边望着房檐下那些冰凌花出神,北风卷起老榆树枝杈上的雪片,簌簌地,一瓣瓣,轻悠悠地似羽毛飘落。成群的乌鸦掠过青灰色的屋顶,飞向苍茫的天际。乡野的落日,云霞绮丽,宛如油墨画一般宁静。

隔壁的收音机里传来的邓丽君的小曲,清音飘渺,空灵似梦。偶尔会播放一些二人转小调,清清脆脆,婉转悠扬,似珠落玉盘,甚是好听。

母亲熬的米粥在炉子上冒着腾腾热气,氤氲一屋子的米香。灶台边上有一小把新剥的青葱,碧盈盈的葱叶子衬上农家豆腐,再洒上几勺农家酱,这道简单的菜肴,母亲叫它“一青二白”。

吃过了晚饭,母亲会守着蜡烛昏暗的光亮给我们讲笑话。这时候,东屋伯父家的二哥吃过了晚饭也会来我家里坐坐,和姐姐打扑克或猜谜语,玩闹一阵子才回去。

母亲小心翼翼地拿了铁钩子,拨出炉子里红通通的炭火烤熟的马铃薯,分给我们吃。

父亲不在家,没有人管束我们,有一种放开了撒野的自由,竟有几分窃喜,但到了夜暮降临时,村庄的夜独有的黢黑与沉寂,笼罩了深深的恐惧,悄悄地袭上心头。我们怯怯地围着母亲,不敢出声。

天早早黑了下来,夜幕低垂,四野荒芜。二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煞有介事地说今晚会有一场地震。二哥将“地震”描述得绘声绘色,夜色凄清,将那些恐怖的因子散播得遍布了黝黯屋子的角角落落。

偏巧这晚,看不到皎白月光和玲珑的星星,周围一片雾蒙蒙的,沁着雪光,混沌,缈茫,犹如幻境。

我以为的地震就是像露天电影看到的怪兽一般,诡异狰狞,会随时吞噬一切。

母亲说,不要怕,我们在一起。那一夜,母亲背了一包缝制好的服装给雇主家送去,我们几个孩子就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像飞翔的雁群一般,排成一个队列。

脚踏进厚厚的积雪里,咯吱咯吱,我们的脚步声惊飞了老榆树上栖息的麻雀,扑棱棱的声响,使空寂的雪野越发显得深邃静谧。为了驱逐席卷而来的恐惧,母亲与我们哼唱着歌儿——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

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

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等到千里雪消融

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

慢慢地,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缓慢而有致。

我甩了甩落在衣袂上的雪珠,扯着母亲的袖子,紧紧跟在母亲身后。回头看去,那条逶迤的乡间小路上,落下一排参差不齐的脚印。

(二)风雪夜归人

清晨,推开那扇斑驳的蓝色油漆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地银白的落雪,整个世界透明若琉璃。

老榆树遒劲的枝桠被雪压弯了,萧萧北风吹落的雪花,漫天飞旋,轻飘飘,辗转游离。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般雄浑铿锵的雪景独属于北方,是我司空见惯的豪放之美。

然,如果不是大雪阻挡了我求学的路途,我会爱上雪精灵的风采姿韵,在风花雪月里缱绻,肆意飞扬,徜徉青春梦里醉一场。

我上学的镇里距离我的村庄有十几里路程,每天在那条路上朝行暮返,来来回回,为了赶赴一个诗和远方的梦,像觅食的鸟雀一般奔波,迁徙。

遇上大雪,于我来说简直寸步难行。路,变得曲折而漫长。好在,这一路上,俏丽可人的班花艳丽,和憨厚朴实的爱秋,是两个陪我一同寻梦的姑娘。

顶着呼呼的北风,单车是再不能骑的,推起来都很费力。脚陷进雪地里,灌了一裤腿的雪,凉飕飕地窜进腿上的皮肤。和雪有关的词,还哪里会衍生出涓涓诗意。

日落了,天色越发幽黯。风吹的树叶窸窸窣窣作响,树枝上的雪片滑进脖领子里,凉的透骨。

雪的光芒掩映的四周是空旷的,天是幽蓝的,一轮皎月挂在天边,显得清冷而孤寂。田野里白茫茫的一片,寥寥落落的矗立着几个稻草人,褴褛的衣袖好似旗帜一般猎猎地招展着。

河面上枯败的苇草孤兀地伫立,摆动纤纤腰身,弯曲的弧度,似袅袅娜娜的舞女,舞姿轻盈曼妙,有一种萧瑟的凄美。

真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此情此景,突然好想趴在无垠的雪地上,打个滚儿,如那匹欢脱的小马驹,不羁而狂放,撒着欢儿地野个够。

不知是谁,脚下一滑,踉跄着摔倒在雪地上,沾了一身雪白,伸手去扶她,自己也不小心跌到雪地上。三个人搀扶着爬起来,把雪揉成团儿相互取闹,哈哈大笑起来。

夜幕越发低沉了,前方露出了熹微的浅橙色的灯光。一只雀鸟从老白杨上的窝里飞出来,惊落了树枝上的雪,弥散着,交织着,被月光映得亮晶晶的,好似童话一般。

艳丽说,唱首歌吧。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歌声在辽阔的原野上盘桓,回荡。不知不觉就移到了我的村庄的小路上,两束手电筒的光亮刺痛了我那双迷蒙眼睛。

风雪中,隐隐约约有两个身影正在慢慢地靠近,远处悠悠地传来了父亲和母亲的呼唤。家,近了……

(三)雪落花开

在我的有关冬天的记忆里,是一场又一场的雪落,亦是一次又一次的花开。

尽管一路跌宕,颠簸,却始终坚定追梦的旅程。我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我亦不知道远方有多远,亦不确定沿途的险滩是否山重水复,只将那陌上的花朵纳入怀中,将梦想揣进行囊,风尘仆仆去赶赴一个柳暗花明。

这是我写在日记中的句子,无意中被她看到。她叫海鹰,是我的语文老师。彼时,我在作文竞赛中获得一等奖,给她留下了印象。她给我写了一封长信,信上说:“人若有大海一般的胸襟,是可以包容万物的。”我那时还不能透彻地理解这句话的内涵,却被她的柔言软语击溃防线,泪洒衣衫。

那一年的雪极其坚韧,铺得满山遍野,堆银砌玉似的,纯白一片。

她说,今夜你别回去了,就和我住在宿舍里吧。透过格子窗,视线极短的范围里都是冰凌花,是北方的冬天独有的酷寒。我那时是想要做一枝梅的,凌寒独自开。然,我对那暮色渐近的幽暗又失去了抵抗力,只好妥协,将风雪锁在倔强之外。

海鹰老师带我和爱秋去了她宿舍。我原来并不知道,在偌大校园的树林深处居然还有户孤立的人家,低矮的草房子、木制的窗格子,斑驳的褐色油漆木门半掩着,发出吱嘎的声响,像喘息,又像呻吟。

草房子四周没有院墙,风簌簌地吹来,屋顶上衰草摇曳,飒飒作响。墙边的红烟囱里飘出缕缕青烟。

门前一口水井,但见井台上凝结了冰层,透着光泽。井口缭绕着一圈白气,缥缈着。显然是刚刚有人打过水,地下的水遇到冷空气,氤氲在井口,似一股飘飘仙气,蒸腾、升华着。

怎么像是《西游记》中白骨精幻化成人形住的茅屋?忽而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它是鬼魅阴森的,怎有这般温馨?这简陋的草房子让我想入非非,颇觉有趣。

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子,一股腾腾的热气窜进鼻息,炉灶上的水壶里翻滚的开水冒着热气,使人顿生烟火情愫。

历史老师也在这间房子里,她和我打招呼,我腼腆地不敢说话,心里纳闷她居然能叫出我的名字。

里间是一铺大炕,铺着暖暖的席子,窗上悬挂着花布帘子。卫生室的一位老师也住这里,她笑着说我们五个人挤一挤更暖和。吃过晚饭,她们三位老师聊着天,说着属于她们的青春话题。我和爱秋不敢插嘴,安静地听着,淡淡地笑。

海鹰老师轻声哼唱:“生活就像爬大山,生活就像趟大河,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一个脚窝一支歌。”

灯光下,她小麦色的皮肤散发着柔和光晕,乌黑的齐耳短发衬着圆润的脸颊,透着年轻的飞扬与坦荡。

历史老师接过歌声,拖长了声音唱:“一个脚窝一支歌。”歌声清冽又嘹亮。

夜幕低垂,窗外传来北风的嘶吼,裹挟沙沙的落雪,敲打着玻璃窗。我竟然困意全无,也不敢出声,只听得雪地里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声,与雪摩擦发出的咔嚓咔嚓声,近了,又慢慢地远了。

那时那刻,我突然很想我的家,想念我的父母,想母亲米汤浆洗过的被子里浸透的小麦香。顿觉灵魂里空旷极了,犹如一个人站在天地之间,四野茫茫,荒无人烟。身体亦是轻飘飘的,像一粒沙,一颗尘土,摇摇曳曳,跌跌撞撞。

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拨开思想深处泛滥的潮汐,放逐生命的漂移。在悠远深幽的灵魂旷野里植入一粒花的种子,让它在深谷里萌芽,开花,结籽。待得雪化后,它依旧笑春风。

那一年,大雪飞过我的村庄。茫茫的雪地是一页白纸,素笔盈盈描摹斑斓的底色。一条路未曾走到尽头,却在曲折处觑见未知的旅途里无尽的永恒。

我离校的那个冬日,海鹰老师赠送我一套高尔基的三部曲,她在扉页留言“学无止境”,后来,再不曾相遇过。

流年匆匆,逝水悠悠,惟那场有关雪的故事,一直暖着岁月。

作者简介

水秀玲珑

水秀玲珑,原名韦艳微,现居辽宁沈阳。一个生在夏天的北方女子,守着光阴赏花品茗,倚着诗词垒字筑梦。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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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编:无兮    ETA    Ef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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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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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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