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有思念,年年如斯 文、积健为雄 版式设计、花黎 中 秋 征 文 年年岁岁,又是一年中秋节。 用老家的方言来说,立秋叫“高秋”,中秋叫“八月半”。但是刚进入秋天,夏日聚集的高能热量散不尽,有的时候比夏天还热,于是便有了“秋老虎”的比喻和叫法。立秋到中秋,中间还有处暑和白露两个节气,前后有四十五天左右,真正到了立秋,大地基本上“退烧”了,秋意才逐渐浓起来。所以,家乡“高秋”的叫法还是很有些象征意义的。 小时候过了立秋,大人们不让我们下河戏水。秋水寒,进入体内的寒气重了容易生病。依稀还记得,有一年在插秋秧的时候,我的脚因为涉水太多烂透了脚趾丫。那时候还小,外婆和妈妈会轮流从干活的地里火急火燎地回来照看一下,给我涂药,洗一些自留地长熟的瓜果吃,再三叮嘱我不能碰水,碰了水好得慢。可我总是不听话,等外婆或妈妈一转身,就会偷偷地去河边猎奇,难免在湿滑的沟坡上摔个四肢朝天,哧溜一下栽入河中,又诚惶诚恐地爬上岸。有时候索性潜在老杨树下的河水里,既能躲避“秋老虎”,还能捞鱼摸虾抓螃蟹,从来不会空手归。脚是什么时候好的,也记不清了,以后常听大人们提起这些往事。现在想起来都感到好笑又好玩。 小时候过中秋节,没有特别的程式,因为没有特别的经济条件。但每到中秋节,外婆像变戏法似的从她床边案桌上一个印有仕女图的陶瓷罐里拿出几块圆圆的月饼,将每一块对切再对切,变成四个小扇形,均分给我和弟弟,把多下的用纸包好放回陶瓷罐,留给我的父母和她的侄子侄女,自己却舍不得尝一口。虽只是一小块,但那甜甜腻腻的滋味含在嘴里,总是舍不得咽下,这就是我记忆中的中秋节了。 外婆因为常年干农活,手指很粗糙。小时候外婆带我睡,夏秋季节,乡下蚊子多,小孩子皮肤嫩,也容易遭蚊子咬。晚上,外婆用蒲扇为我扇风纳凉,用粗糙的手为我挠痒,特别舒服。 上学以后,外婆和妈妈都会教我识文写字,轮流检查作业。写字的时候要求坐姿端正,眼睛与桌面保持一尺距离,握笔正确,横平竖直,中规中矩。到初中开始学英语的时候,母亲过去学的是俄语,只能由外婆教我英语了。 外婆是一九一四年生人,属虎。在家乡是个富裕人家的千金,就读于上海女子学校。外婆有四个弟弟,大弟留在家乡守家业,三个小的弟弟相继出门奔前途。这大概是我们家乡的一种风俗或者称规矩,没有一家富有的兄弟姐妹会赖在家里啃老、吃老本。外婆经历了晚清、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时期,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好多事情都是零零星星听大人们闲聊时讲起的,外婆从来不跟我们说过去的事。外婆结婚不久死了丈夫,回到了娘家,然后终身守寡,领养了我妈妈,再后来就和她大弟一起被划定为地主成分。恰恰我出生的时候也是虎年,农历壬寅年。外婆经常说我是腊月子时的饿虎,要自己下山觅食,意思说我的未来会远走他乡,会很辛苦。从小外婆特别细心地照看我、抚育我。 那时候外婆在生产队干活,从来不请假,也从来不跟人争吵。回到家首先上灶台,想尽一切办法给我们弄吃的。记忆中吃得最多的就是豆瓣咸菜汤,有句家乡话是这样说的:“三天勿吃豆瓣腌齑汤,脚股朗里酥汪汪。”腌齑是指由多叶的雪里蕻腌制的咸菜。意思是说咸菜豆瓣汤有特殊的功效,吃了有力,也说明了当年食物的匮乏。至于能弄到什么新鲜的食材,那是父母亲的事,外婆是从来不出远门、邻里间从来不串门的。受此影响,直到现在,只要在食堂里有豆瓣之类的菜我必吃。只要我去菜场,看到这样的食料必买。不串门也符合后来城市的生活习惯。 那一年我去当兵,外婆还不到七十岁,清瘦的脸上显出太多的无奈。我始终抱定过两年就会回来的想法安慰她,谁知一去难回。以后我利用每年的探亲假不去游山玩水,只用来看望外婆等亲人,陪伴他们。外婆和母亲都在分得的田间干活,土地承包以后,母亲种植蔬菜很有经验,也能直接拿到菜市场进行交易,时鲜质好,卖个好价格。每次回家探亲,陪伴只能在田头,我就一边替母亲种菜、收菜,一边聊天,这短暂的日子也是我一生中最轻松愉快的日子。假期实在太有限,说不尽的话,道不完的念。每当假期临近结束,再和父亲喝杯酒,母亲匆匆吃口饭就又去田间干活,说走就走。可外婆不一样,外婆总是要到离家不远的商店买上一包椒盐的月饼或者家乡的特产脆饼,放在我的旅行包内。我让外婆不要忙乎,我会照顾好自己。外婆总是嘀咕着:“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眷眷之情,深深地印在我的眼帘,铭刻在我的心里。 外婆干农活一直到近八十岁,后来我发现外婆的手指和脚趾都变了形,她很不以为然,始终保持着清瘦的身材,只是年岁越来越高,渐渐开始有点弯背了。即使不再到田里干活,外婆也闲不住,门前屋后,忙里忙外。一到夏天,院子里种植的两棵枇杷树每年会结很多很多的金黄的琵琶,葡萄架上一串串硕大的葡萄令人嘴馋,整个院子都是香喷喷的。每到收获的季节,她总是忘不了要送些给邻居家品尝。我到上海工作以后,只要一听邻里有人来上海,外婆总会提前小心地把自家种的蔬菜瓜果装好纸箱,再三叮嘱邻居一定要亲手带给我。 外婆在家里还会动手准备一日三餐,确保全家按时就餐。家里不知哪一年通了电,用上了煤气,父母亲不让外婆再动手炒菜做饭。可家里盖新楼的时候,外婆坚持要在一楼厢房砌一台用柴火的灶台,保留了煤饼炉。她常念叨着:“煤气灶哪有柴火烧的饭菜香。”新楼造好之后,外婆坚持要住楼上,楼上敞亮。那时候的外婆乐呵呵的,地主成分的帽子被摘了,又在当地第一家盖起了楼房。她精神矍铄地对着母亲说:“你看我上下楼梯稳稳的。”边说边上楼梯。我儿子出生后,曾有一段时间留在家乡的,外婆楼上楼下走个不停,悉心呵护。外婆管儿子叫“小月亮”,心心念念是希望我们多回家团圆之意。 九十年代的虎年,留学国外的二弟家即将迎来第一个孩子,父母赶在孩子出生前出国帮着照料。巧合的是大侄女的农历生日竟然与我是同一天。父母出国后,外婆与小弟一家子生活在一起。年迈的外婆有些落寞,母亲从来没离开过外婆身边一天,没有血缘关系,却胜过一切亲情,她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女。外婆是一个普通的农妇,所不同的是她知道世界有多大,她懂得天外有天,她清楚父母漂洋过海需要很长时间。从父母出发开始,她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时钟,直到大洋彼岸传来母亲清晰的电话声,外婆才放下心来。父母出国以后,我也尽可能地多回家,外婆也开始关心左邻右舍的大小琐事。每次回家,外婆总是唠唠叨叨地告诉我,张家娶媳妇,李家儿当兵,如数家珍。 两年后母亲独自又去了一次国外弟弟家。就在那年春天里,外婆意外地摔了一跤,从此不能走路了。虽经治疗,但毕竟年事已高,难见恢复。父亲、小弟一家、还有住在城北的三姨(外婆的三侄女)轮流伺候她。胃出血住院的我放弃了治疗赶回老家,一家人一起帮助外婆进行康复训练,希望外婆早点好起来。 那段日子里,一到双休日我就回老家,自责、内疚、懊恼阵阵袭来,照家乡的习俗,我这家里的“老大”应该守家的,可我却是一个叛逆者,一去难返。人们总是希望亲情能长久地连接和延续,却忽视了岁月的无情流逝。一旦醒悟,为时已晚。而这一切也替代不了我外婆日渐严重的伤痛。 外婆的腿不能动弹,外婆整夜不眠,需要昼夜守望。为了方便服伺,我们把外婆从楼上搬到楼下住。外婆心里明白,喃喃地说:“把我挪到楼下,恐怕再也上不来了。”她紧紧地盯着床头的挂钟,在数着时间。她说:“以前我娘也是不小心摔坏了腿走的。”她要我和三姨一起把寿衣买好,再三叮嘱:“不要花的,要素色的。”外婆一生无求,没有任何奢望,这是唯一的要求。我们买回来后,一件件翻给她看,她满意地点点头,整齐地放在床的里侧。外婆一生素净,远离世界,却感知世界。外婆跟我说:“把你娘叫回来。”外婆还说:“老二在国外我不指望了。我走了以后,你和小月亮一定要回来。”我把外婆抱坐在藤椅上,给她按摩,让她作轻微的运动。我安慰她说:“你会好起来,娘很快会回来,我也常回来。”内心却是无限的惆怅。儿子守在旁边,也是一脸忧愁。 终于盼到母亲回国,大家如释负重。母亲说:“你们也不用每周回来,孩子也要读书。”父母亲商定,人老了总会有那么一天,天命难违,真正到了那一天,尽可能回来。我无言以对,悄然而去。 人活在世上,最难舍的莫过于亲情,尤其外婆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么的神圣。如果没有她,我们又怎能享受到人世间最温馨的关怀。 就这样默默度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小弟打来电话,这一次外婆真的像燃尽的烛火,即将熄灭。我赶紧向部队领导请假,带着一家人火速回家。在我跨进家门的这一刻,我亲爱的外婆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平静地离去。这一天是农历八月十四傍晚。 没有了外婆的家,少了很多的话题,也失落了许多的爱。也就在那一年,我离开了奉献青春的军营,转业但没能回到老家。后来老家都拆迁了,我也就很少回家。 岁月又流逝了近二十年。没有了青春,不就成了最穷的贫道夫?但是,再贫穷,不能没有亲情;再孤独,不能没有思念。对外婆的思念无穷无尽,直至永远……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月圆时分,我独立在菩提树下,朝着家乡的方向,遥望当空月,往事随风起。在与父母通话时,父亲说:“有空就回来,陪我喝杯酒。”我应道:“我想吃家乡的豆瓣腌齑汤!” (雲石翁写于2018年仲秋) 作者简介 积健为雄,又名云石翁。江苏海门人,久居沪上。喜爱文学、旅游、摄影,独爱湛蓝大海,偶尔写诗弄文。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执行总编:风剪云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白晓辉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ETA Effi 花黎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铜豌豆 风碎倒影 连云雷 夏梓言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叶儿 西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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