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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莘学子 | 夏梓言 | 一曲繁华成追忆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一曲繁华成追忆

文 | 夏梓言  板式设计 | 湛蓝

      “ 么秆子么叶,一对对到塘埂下,发了一颗芽,郎对花姐对花,红 …… ”梅川有戏看了,阿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阿婆告诉我说电视,收音机里的戏不好看也不好听。还是勒实打实的(真人版)有味儿一些。

      可时代不同了,除去大戏院,还有谁会像九十时年代那样,只要你愿意出钱,班主就带着人,隔三差五下乡对戏呢?

       少了------

       少了------

      想来自己与采茶戏是不陌生的,我生长在采茶戏家乡黄梅县隔壁,我阿婆极爱戏,我也喜欢,很小时就知道《女驸马》里的严凤英,《天仙配》里的王少舫,甚至能模仿唱完一大段,兴许是太钟情,以至于现在仍旧能脱口而出: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小趣,深爱。

      黑白的印象中,黄梅戏旧时在垸下也叫采茶戏,轻声念唱,腔调淳朴流畅,表演质朴细致,真实活泼。戏曲内容大都来自于民间故事,如那家喻户晓的《白毛女》《梁山伯与祝英台》《夫妻观灯》等等,雅俗共赏、怡情悦性,以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清新的乡土风味感染着不曾读过书,识字甚少白丁们,也因如此它在鄂东大地深受百姓喜爱,传唱不绝。 

      长假回武穴,恰逢龚家湾有老人做寿唱戏,戏依旧是当年未掺任何杂质的原戏,人物依旧是彩妆相同,琴师们依旧是温文尔雅,巷子口铺泄的日光依旧静谧,晒谷场上听戏的阿公阿婆依旧听得入迷,但我总觉得少了一丝什么?但心里又说不清是什么少了?

       驻足,听,锣鼓敲响;看,戏子出阁。

      台内左侧丝弦声娓娓溢出,那戏子水袖一抚,款款而出,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腮上胭红,念白与对唱,深情与豪放,如水,柔和,轻盈,温婉,灵动,一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弥漫于心。

       心静,回想,感慨。

       记忆里,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晚霞布满了天际,秋蝉在枝头吟唱着最后的骊歌,清澈的河水漫过河提,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牵着一个五岁大的小男孩儿兴高采烈的往河提另一边走,因为邻村晚上有戏看,老人额头上的汗珠与小孩儿漆黑的眸子,泛着河里的晚霞,显得格外晶莹。

       那两位老人,是小男孩妈妈的父亲与母亲,他管他们叫阿公阿婆,而那个小男孩便是我。在岁月深处,那晚霞下三个长长的人影儿,是一副最美的画面,永远定格于记忆最深处,留存在岁月第一页。

      阿公是个伤心人,脚不方便,不能走远路,往往是走了一段,就歇一歇,那时我年幼无知,总是冲着后面的他大喊:“阿——公——快(快点跟上)!要——没位子勒!”平日里阿公对我是有求必应的,常常一开口就是“好嘞,阿公就去……”可年纪大了的阿公也有没法子的时候,这时阿公就笑嘻嘻地对我说:“阿公走不动了,让阿公歇歇啊,你跟阿婆先去,等一会儿阿公就赶上你了。”可阿婆又不放心阿公,就摸着我的小脑袋:“我们跟阿公一起走吧,阿婆也累了,歇一歇,好不好?”我一听,这哪行,没位子了咋办,那我自己走好了。反正我也认得路,我自己跑过去不就行了。

       那安恬静美的时光,让我每每想起,对阿公是充满愧疚,对自己是无奈又好笑。

       很多人都不知道,旧时请戏班子对农民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要逢年过节,或是谁家有喜事,再或者是收成甚好,家家户户凑钱,阿伯阿妈们存了一季的粮费,才能列表开会请戏班子。虽然那时阿伯阿妈们,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挣钱很难,但是他们都愿意花这个钱,当是买个喜庆,图个吉利。这般纯粹,质朴,无华的心喜,也只有在大山小寨里你们才能懂得。那时的小孩子是很聪明,但凡看到村口或是晒谷场上摆了有大大的红漆大柜和刀棍枪棒什么的,便兴奋的不得了,喜得到处跑,因为他们知道,是黄梅戏戏班子来了,便大喊“唱戏的来勒!”“ 唱戏的来勒 !”

那个年代黄梅戏的戏班子规模一般都不大,常是十到十五个人组成一个小戏班子,队伍精悍倒也灵活,出戏快,收场也麻利。那时跟现在有一点是极不一样的,那时是夕阳西下,戏班子才开始搭台,而现在大都是白天唱。每至傍晚时份,当一大块红色或者是大紫色的幕布被绳子高 悬挂起,一张八仙桌端正放于堂中,简单的戏台便搭建成了。戏台的旁边放上几张长板凳,便是吹唢呐的、敲锣打鼓的师公们的专座。晚饭一过,小孩子们便搬了自家的板凳去抢占“前排”仿佛是坐前面会有糖吃似的,青年男女也都来捧场,老一辈的阿婆阿公们更是成群结队往戏台点赶。

 “大人看戏,细伢闻屁”这是武穴的一句老话,幽默风趣,但确实如此,小孩子都是哪儿有热闹往哪儿挤,什么都不晓得,又是坐不住的,往往还尚未等到黄梅戏开台,便已跑的五里不见烟,有时三五成群地在戏台子前幕后窜来窜去,赶新鲜;有时跑去看拉二胡,弹古筝的师公们拉二胡,弹古筝,后自己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师公们的样子做着姿势拉,弹,这个不好玩了,就往后台幕布里钻,那里是可以看到戏娘们上妆。二十分钟前都是一个个素颜朝天的女子,不一会儿功夫就美得无可复加,变成了戏娘的模样,活像是在变戏法。只看戏娘们用蓝色或红色粗布将覆在额头上的发梢小心翼翼地拢起,再往那素净的脸上轻轻扑些粉与面霜,将其涂抹均匀后,就是添彩了,当明艳的彩底轮廓定好,伸出再芊芊玉手执起一支眉笔一笔一画地勾勒出动人心弦的眉弯,好看的眼影晕染由浓转淡,一双眼眸澄如秋水,含情脉脉,嘴角微微上扬,倾城倾国,似有一种说不尽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人风情。如果别人问京剧与黄梅戏有什么不同,除唱腔各亦,就属两颊上的一抹胭红了,似是天际飞来的云霞,樱桃红一点朱唇,美艳无比。恍若诗词书卷中的仙子款款走来:“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兮,朱脣的其若丹。”换上彩色华丽的戏衣,戴上头饰,灯光下的戏娘便愈发的袅袅婷婷,娇媚百端,美若芙蓉出水,清若姑射仙子。惹得一旁的小孩子看得一愣一愣的光顾着看,竟忘记了说那一句:哇,念真是好看呦(方言:太漂亮了)!

   不时,奏乐边上紧锣密鼓声过,是为“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起戏”。小孩子慌慌张张地跑回自个的小板凳儿上安静坐着,大人们微微欠身,放下手里的水瓶或是小物件,年纪大的阿公阿婆们轻摇着手里的蒲扇,倪眼看着台上。戏娘缓缓地掀开帘子,用宽而长的袖子掩面盈步而出,像是久在深闺的少女初入世时,做盈盈娇羞状。先进行的是“开台戏”,即为演出之初先向戏主和观众恭贺。通常是以吟唱念白的形式恭贺,祝愿大家一家子身体安康,万事如意,和和乐乐……每每这时,戏主是极有面子的,笑吟吟地听着祝贺的唱词,贺词声落第一个领头鼓掌。“开台戏”时,戏娘们会在台上放着一个篮子,就会有淳朴热情的阿伯,阿妈们慷慨解囊,用旧式的老信纸装好钱,请家族里有威望的太公用小楷写上户主的名字,再让自家的弟儿(男生)或是假儿(女生)拿去放在篮子里。 

等到“开台戏”罢,主戏便正式进入演唱了。戏的内容大多庸俗,逃不开穷酸书生金榜题名,千金小姐嫌贫爱富,有情人历经万难终成眷属…… 戏的曲调严肃庄重,优美大方,那时年幼,但我也知道黄梅戏以抒情见长,韵味丰厚,唱腔纯朴细致,细腻动人,通俗易懂,易于普及。在中国的国度戏曲与写小说是一样的,一般以圆满的大结局收尾,如《卖花记》《梁祝》等剧目都是终美的结束。

 那时特别喜欢,戏娘轻盈的舞步,男戏子明朗大方的身姿,唱词声声悠然清扬,唱腔婉转柔情似水。戏娘似乎一场戏可以换很多戏具,时而手执彩扇,原地打转,百褶裙裾也跟着旋转;时而手挎茶篮,一边唱着词一边做采茶的动作,舞步盈盈,将劳动人民的劳作时候的动作完美地糅合在歌舞里;又时而甩动着长袖,妩媚动人。看那男戏子(多是书生),迈着书生意气的步子,偶尔手握折扇或书卷,偶尔同戏娘对唱,幽默风趣的唱词通常引得台下的乡亲们拍手叫好。有时小孩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子们的表演,手里的糖果儿掉了竟然也未发觉,因小孩子也都入了迷,少了先前的几分闹腾,等到洁白的月光一一片片的铺洒下来,村庄里一股“和”的气氛慢慢地氤氲开来,更显得分外宁静。戏娘的深情含蓄,男戏子的洒脱大气,将劳动人民日常生活中的情节都搬上舞台,或畸形,或怪异,或美好,或传奇……相比较高雅的豫剧、京剧,黄梅戏多了几分“市井色彩”的意味,像种田的阿伯阿妈们一样“俗”,可正是因为这一股“俗气”,恰好对上了劳动人民的审美情趣,使得黄梅戏在故乡数百年的风雨里依旧能延续,延续。 

       时光如流水一样,带走很多东西。比如那旧时相册里的繁华戏台。比如那“ 淡白梨花面, 轻盈杨柳腰”的戏娘。比如那阿公在左,阿婆在右,明月在天上,戏子在台上的夜。初春三月,我暂住梨木好友家中,一日朋友要带我出来逛街,因本期季刊由我责编,任务在身本是极不想出去的,朋友说:“老街有戏看哎,你不去看看?不去莫后悔。”“后悔能怎么办,稿子还没审完。”“没事儿,大不了晚上我和爱雪两个帮你便是。”好友软磨硬泡死缠乱打,我折服了。15分钟的车程,果真在镇中校门口下车时,就远远地听到唱戏声,一路步行至老街看见工艺园门口有大红的台子,是唱戏的,而台下却空荡得很,不似当年光景,一些散散的人群,几个老人坐着,其他人站立,随时都走的样子。老街的一头应该是高中的学生放了假,穿着时髦的韩版小牛仔,看着这头正在唱演的采茶戏,嘲讽的模样真的成了“看戏”的。我的心不知怎地深深作痛,恍惚听见唢呐声的的叹息,心凉。

       曾因为阿公阿婆而稀里糊涂迷上戏,也说不清个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一听见戏子唱戏就乐的不行。

       而现在呢?

      走在车水马龙,喧嚣麻木的城市人群里,我再也找不到那旧时戏与人的味道了。

       记得少年时晚上看采茶戏,往往戏唱到后半夜,小孩子大都安静了下来,都枕着自家大人们的膝盖沉沉睡去了,可我仍然挺着身子板陪阿公阿婆煞是有精神地观摩着,手跟着戏台内侧老艺人的敲打锣鼓的节奏打着拍子,阿公阿婆慢慢地眯了眼,但手里的大蒲扇子还时不时一摇一摇的。等到戏罢,闭幕。我微微起身,踮起脚尖,轻轻地,轻轻地,嘘,我怕吵醒了还沉醉在戏余音里的阿公阿婆。

       走过时间,阿公再也听不到戏了,我终于明白看戏时少了什么,少了一对老夫妻之间的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承诺,“长子来看灯,他挤得头一伸。矮子来看灯,他挤在人网里蹲。胖子来看灯,他挤得汗淋淋。瘦子来看灯,他挤成一把筋……”那一曲采茶戏啊,也剩下了我那白发苍苍的阿婆独自低吟,我真的好想再回到那个清苦、卑微又幸福至极的年月,为了我最爱的两个人,也为了采茶戏,可行?

                               2016 . 5 . 22落笔于上海

作者简介

      夏梓言,原名陈志峰。90后,湖北蕲春人。

       酷爱文学,国画,戏曲。2013年学习创作至今,习小说、散文,作品见国内外各大报刊杂志,选刊与美文集,散文入选各类年度选本及丛书,师从刘彩燕。

       曾数十次获国家级文艺、创作大奖。

       系中国现代作协会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作家高研班学员,《散文选刊》第二届作家班学员,曾任中国青年作协主席团成员,散文委副主任,中国校园作协第五、六届全委,现任全国高校文联创作中心主任,高校文联全国十名签约作家之一,《散文选刊》《作家选刊》《贵州文学》签约作家。

       写作之于他,是一次次点燃生命中每一个朝花夕拾的心灵之旅,令其此生愿与文字为伴,蝉衣素食,执笔取暖,煮字为药。

 

香落尘外管理团队

主编:湛蓝

总监:子寒

顾问:蒋新民

排版:绿腰  强哥   ETA   凤尾

审稿一组: 铜豌豆  一池萍安  一心

审稿二组:连云雷  风碎倒影

终审,校对:烟花  清欢

播音:米米   从前慢

配乐:罗晚词

稿费: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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