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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海放舟 | 牛年的印痕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牛年的印痕

作者:墨海放舟 | 编辑:强哥

去年春天回家的时候,偶尔听父亲唠叨起,现在的村里仅有一家还饲养着耕牛,从前的每户一牛的盛况早已不在。父亲的眼里不知道是不舍还是落寞。他或许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前面的路亦已不远。

当年父亲既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又是晒谷场上的一个能人。他管着全村人的农事安排,又身体力行做事总抢在前头。那个时候父亲白天在地里劳作,晚上回来还要去队里饲养劳累了一天的耕牛。只是为了多赚一点工分,养活一大家子人。

我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学着帮家里做事,所谓做事也就是放放牛。我们那里的牛基本上是水牛,因为泥土很黏,不像淮北农田大多是沙土,耕地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可以用黄牛。我们家的牛是三家一组,农忙时协商着分配。

我放的牛是一头公牛,还没有骟掉的那种。有的是气力,可也常常惹是生非。那时个子比较小,胆子也不大,我不敢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可以从牛的双角上上去。唯有借助于牛的前腿,在它还没有迈步上前的时候,由左面踩着它腿的根部一跃而上。我的小伙伴们一般会在水牛的脊背上垫上一块塑料纸,我习惯带上一条麻袋放在上面。初时骑着它有点害怕,几天一过,我摸清了它的脾气,它也习惯了我的气味,就不再欺生了。骑着水牛回家,有时感觉挺威风的,尤其是几个小孩一起放牛回家,排着长长的一队,在那个《岳飞传》、《杨家将》评书风行的年代,真的以为自己是古时出征归来的将士。

开始时我们都是骑着牛放牧,沿袭野草茂盛的地方。有时也会顺着田埂让它一路美滋滋地吃。山坡上比较随意,没有庄稼,由它自己的性子走。田埂却不然,草长得旺,比较嫩,牛也爱吃。可是趁你不注意时,它就会扭头偷吃一两口旁边的庄稼。为此我要不厌其烦地滑下来,走在水牛的前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望着它亦步亦趋地一步步跟过来。说来也怪,这时它多半会表现老实。假如它还想偷偷地吃上一口,刚要扭头的时候,你及时地抖一抖手里的缰绳。牛鼻子会很疼,它就是再有那个賊心也没那个胆量了。

从父亲的嘴里我知道,水牛有两个肚子,一边安的是水,一面盛的是草。我在放牛的时候,会经常性地摸摸它的肚子,看看它们是否与它的后腿拱起的地方持平,如果是,天色差不多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这也是父亲检验我放牛放没放饱的凭据,为此我不敢偷懒,也从没想过。回家时,若是能得到大人的一句夸赞:“今天牛吃的真饱”,心里就会特别的高兴。

随着放牛时日的延长,早来的新鲜已然不在。如何来打发这样无聊又无赖的时光,一度成为我们几个年长一点的小孩苦苦思索的问题,终于有一天让我们找到了答案。我们几个人商议的结果是:每个人轮流去打四个人的扑克,争上游,垫后的三四名要轮流把牛群赶向一边的山坡上去放。由于本人牌技不错,落后的时候很少会摊上我。这样悠哉悠哉的日子又过了几天,终于在一个下午被终结。是这样的,我忘记了父亲给我交待的任务,在下午四点钟把牛骑回家,因为他要骑着它去犁地。结果我玩得性起,把这事给忘了,害得父亲漫山遍野地找我。听见小伙伴不断地向我示警,我扭头望见父亲怒气冲冲大老远地就朝我奔来,一手拿着打牛的绳鞭,一面大声地叫骂着什么。

我吓得是撒腿就跑,究竟父亲的鞭子有没有抽打到我,多年后的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是父亲唯一打过我的一次。一次与门旁的表姑爷闲聊时,不知怎么就扯上大人责罚不听话的小孩一事:“小哥(我父亲)是小孩跑远,追撵不上,时间长了,气也就消了。我是小孩越跑我越是来气,追到他打得也就更凶;待在那里不动,反而我会打得轻些。”“那不是要把他打死你才高兴,亏他们还是你亲生的”外婆愤愤地说。想来当年我远远地逃开这个主意是对的了。

其时我胯下的坐骑是我们村的四大牛王之一,几组人家也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几户人家。骑在它的身上真的是八面威风,母牛们见到它还可以不管不顾,其它的公牛见到它可就惨了,远远地望见它的背影就望风而逃。每每的有它走在路上,甚至是拴在树上吃草,其它的公牛都不敢靠近。尤其是它腥红的双眼直直地朝你看着,摆头试图挣脱绳索,向你冲过来,此情此景,真的是不寒而栗。只有在两大牛王齐聚时,壮烈的厮杀场面才为之惊心动魄。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往往会兴奋的在一旁欢呼雀跃,一边在说谁家的牛干架真厉害。大人们初时还冷静旁观,一会就急得拿着绳索一边套着一头牛的前腿,一边向两边死劲地拉。开始牛拱架时,是没有人敢上前的。多半是两只牛已经斗到中途,气力衰败的时候,还犹自不肯退却。大人们害怕自家的牛吃亏受伤,于是急急行动起来。听外婆说过,曾经有牛斗得急了眼,落败的一方没地方躲,一路狂奔着专朝人家里闪,这一点像极了怕打的孩子。其时跑到谁家,是真的有点危险。被它撞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它可能也知道只有人才能帮它逃过一劫吧。我曾亲眼见过一头外村的年轻骚股牛与本村的一头已然壮年还没骟的公牛激战,整整一个下午,就在山坡上,顶来顶去,顶到酣处,跪在地上,各自仍然不肯认输。我问年长的人,“最终它们谁会取胜?”“壮年的牛会赢!”我说,“怎么会呢?不应该是年轻的公牛赢吗!”他说,“不然,年轻的爆发力强,初时占主动,不过时间长了,壮年的体力优势就比较明显了。”果不其然,太阳快要落山时,外村的牛终于不胜其力,落荒而逃、溜之大吉。

放牛时不可以打牌,我选择了看书。事先还要四处巡视一下周围有无其它三大牛王的踪迹,母牛也不可以。想想还真是累,没人聊天,百无聊赖的整天一个人。一天太阳有点儿过火,我打起雨伞斜坐在水牛的脊背上,看着我喜欢的书本。正当我沉迷于书中的段落,浑然忘我之时,一个措手不及,没有预料的,胯下的坐骑猛然前冲将我甩向身后。雨伞跌落一旁,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一个疼,说不出来的钻心。再看那个飞扬跋扈的不贰之臣,人家正在向着一头漂亮的母牛扑去。这样的情形不胜枚举,所以许多时候我选择躲避多于鞭责。有时它会对着地上遗留的一泡牛尿好奇地闻闻,偶尔会忍不住昂起头来露出愉悦的神色。起始我不知何故,后来才知道它是发现了它喜欢着的母牛。我不清楚它是怎么辨识前者遗留下来的讯息,应该是动物的本能。闻到异性身上特殊的味道,可能在它是幸福的事。

坐在牛背上看书已然成为了习惯,怡然自得的情形不足为外人道也。一次从家里带上一本唐诗三百首,翻到白句易的《长恨歌》,一下子就爱上了他。用了一个上午差不多就可以背会。至今依然可以记起其中的段落:“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帝王侧。”“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侍儿扶起娇无力,始知新承恩泽时”,“婉转峨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

当我低咏默诵着,岁月已然滑过青春。

因为经济的原因,父亲买了一头年老的公牛,生活还要继续。而我岁数大了一点,厌烦了牛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常常牵起牛绳东奔西走。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结婚生子。父亲独自经营着他的几亩田地。

间或,也带妻回家。看老父亲。

吃午饭时,听父亲说,村里的大张林一大早上去耙田被牛顶死了,到底是让牛角直接顶死还是被身后的耙给刮死的,我没有深问。只是听父亲说大张林全身的衣服都已破烂不堪,犹自大张着眼睛。为他换衣服的是大嫂的父亲,就在出事的现场更换。可能他觉得自己是屈死的,又是在盛年,坚挺着不肯让大嫂的父亲将他的衣服脱掉。

我不知怎的。蓦地又想起一件旧事。

那是二年级放学回家,抄小路途经大瓦屋时,猛然看见几个人围在那里准备杀牛。牛被绳子拉住四肢,跟着一人跃起高高地挥起大锤,重重地砸在牛头上。牛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倒地。其时牛有没有流眼泪我忘记了,只知道当时一人拿刀捅向牛脖子,鲜血流了一地。我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走开的,只知道后来再也不会追逐着看死人的热闹场面了。

许多时候我不知道是人辜负了牛,还是牛最终报复了人!许是你我作为人类习惯了高高在上,可以肆意凌辱我们口称的各类畜生;而不知哪一天就有一个倒霉的人正好处在畜生性情不好的时候,反遭它们的屠杀。

后来那头惹事的牛到了第二天就被卖给了牛贩子,晚上给宰割成人的不同食品。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补偿,还是回馈。

父亲为此又卖了老公牛,重新买了一头年迈的母牛。父亲说它比较听话,自己的气力不如以前了,牛走得太快自己跟不上它的脚步。全村从那时起再没人敢饲养骚股牛。

又过了几年,父亲终于将最后的一头母牛卖掉,耕地已经有打田机代替了。只是他舍不得那两三亩地,种惯了土地的人一生对土地都有感情。离开了土地会让他终日的无所事事,没有心情。

前两年,父亲才最终放下他念念不舍的土地。是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三番五次的劝说,也许是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此后,关于牛的故事,便如烟,淡了,散了。只是,我还会在梦里,看见牛儿们,悠闲地吃着草,我,懒懒的,躺在南山坡,晒着太阳。

作者简介

墨海泛舟:喜欢爱情诗,喜欢乡土文学,于文字中安放自己的生命,把一份感动镌刻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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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湛蓝

排版编辑:绿腰   强哥   ETA

审稿编辑:童话  铜豌豆  一池萍安

终审,校对:烟花  清欢

配乐:罗晚词

稿费:湛蓝

总策划:林一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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