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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 | 隔世的想象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隔世的想象

——读杨绛先生《干校六记》

作者|青莲   编辑|ETA

前言

陆续得到了三本杨绛的书。《洗澡》、《干校六记》、《我们仨》。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知道先生的,可能少时读钱钟书的《围城》时,知道先生是钱的妻。去年在一个朋友的博客里,看到英国诗人兰德的《我和谁都不争》: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杨绛译。又百度,始知道因为杨绛,这首小诗为诸多中国读者所熟知。便有心寻找先生的文字来读。先得到的是三联版的《洗澡》,后朋友送我的《干校六记》、《我们仨》也均是三联版,心中如愿。

先生已逾百岁,于先生而言,我不过是出生于七十年代末的一个孩子。其实,初读《干校六记》,于我也不过是一种“隔世的想象”,心绪更多地沿承着杨绛先生所遭遇的人情世故,难以逃避情感的多重缠绕。

先生的《干校六记》是文革期间她和钱钟书先生被下放至河南息县干校,改造生活的点滴记录。从1969年11月、1970年7月钱先生和她先后被下放直至1972年3月夫妇二人同时被送回家。两年多的经历,自然仅仅这四五万字是难以倾尽的,然而,在杨绛先生温婉又极具节制的笔下,文字朴实简白,笔调冷峻,无一句呼天抢地的控诉,无一句阴郁深重的怨恨,就这么淡淡的道来一个年代的荒谬与残酷。

无一句控诉,无一句怨恨,只淡淡的道来一个年代的荒谬与残酷。

全书包括“下放别记”、“凿井记劳”、“学圃记闲”、“‘小趋’记情”、“冒险记幸”、“误传记妄”六个小节。

“下放别记”里,一九七O年六月,女婿得一因为无力承受围剿“五一六”的迫害,而含恨自杀。对于女婿的自杀,对于亲人的离世,先生在书中并没有过多地怨天尤人,更没有丝毫的指责,甚至连些许过激的情绪都没有流露,而是一味平和地回忆着他(得一)末了一次离开时所说的话:“妈妈,我不能对群众态度不好,也不得顶撞宣传队,可是我绝对不能捏造个名单害人,我也不会撒谎。”就这样失去了自由,连番挨斗,最后被逼自杀。先生的文字那样洁净、沉定又从容,即便悲伤,也不会恸哭。很显然,如此简白的述说,并非是说先生已经淡化了这段情感记忆,事实上,正是因为她对于痛苦和残酷经历的这种冷静的态度,反而沉淀出了它本身的厚重和深度——是对历史的表征。历史自有客体的存在,不需要主体的渲染。

女婿自杀,钱钟书和杨绛先后下放干校学习改造,女儿钱媛来车站送母亲远行,先生又以淡然的笔触描写了母女分别的情景:

她不是一个脆弱的女子,我该可以放心撇下她。可是我看着她踽踽独行的背影,心上凄楚,忙闭上眼睛;闭了眼睛越发能看到她在我们那残破凌乱的家里,独自收拾整理,忙又睁开眼。车窗外已不见她的背影。我又合上眼,让眼泪流进鼻子里,流进肚里。火车慢慢开动,我离开了北京。

在睁了闭,闭了睁,睁了又闭,这样几个简单反复的动作里,真切的传达了一位母亲内心的凄凉、不舍,和无以躲闪的揪心疼痛。

《干校六记》以整个时代背景的惴栗荒谬,烘托出人们如蜉蝣、蝼蚁的无助和渺小,但杨绛又以之记情,点滴可见先生夫妻的鹣鲽情深,仿佛这悲剧里还能滋长浪漫。于是那小小的温情仿佛黑暗中的微光,让人不至于过度绝望。正如乌云也会有银边,黑夜也会有耀星。正如张爱玲所言,“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即使是在看不见的日子,也可以有卑微的幸福,但那一丝丝的幸福,却可以开出花来。

在第五记“冒险记幸”中,大雨滂沱的一天,杨绛想念丈夫钱钟书,便在这满地湮靴的泥泞中冒险去见钱钟书,路上的危险自然是此起彼伏。丈夫颇感意外,杨绛却只留下一句“我就是来看看你”,便又风雨兼程地赶回去。平淡的语言,却包含着深切的感情。在那段下放的日子里,他们只能在菜园里见见面,然后就只是断断续续的书信,在那个混世里,却依存着这低到尘埃的幸福,何尝不像是一张漆黑的纸面上的一抹白呢?

低到尘埃的幸福,并不只是爱情。对生活、对事物的热爱和一颗平常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幸福。第四记“小趋记情”中写道小狗“小趋”。在人与人难以建立互信的日子里,夫妇二人却与这只小黄狗产生了一段真挚的感情。这或许是对社会世相的一种嘲讽,但同时也是在度日如年的生活中一抹卑微却又情深的幸福。

从“下放别记”一节中对于女婿一死的“轻描淡写”,对“孤女送别”的淡然着笔,“凿井记劳”中对于集体温情的感念,“学圃记闲”中的乡土关爱和情怀,“‘小趋’记情”中关于人性的参照与反省,直至在“冒险记幸”和“误传记妄”最后两节中潜在的个体命运诠释,在我看来,先生从作为一个女性的视角,基于一个知识分子的身份,向度理性地克制着自我愈合不久的心绪。即便是那样一个实已广为人知、更多对亲身经历过的人的眼里的特殊的灰暗时期,在她的笔下,却处处充溢着人性的暖意和关情,没有丝毫的火气,也没有些许哀怨,更多的只是对自身关于幸与不幸的文本诠释和心灵慰籍。先生能将其中的冲突、矛盾甚至仇恨化解得如此不激不厉、不温不火的“完美”,则更多依寓于自我的主动承负和担待——对于对方“无知”、“无理”的担待、对于历史颠踬的担待和对于自己命运不济的担待。这是一种境界,人生的境界,知识的境界。

不管是历史的变迁,还是命运的嬗替,注定都是在颠踬中行进的。不管是对于杨绛及其一家,还是对于那段历史,一切意料不到的悲欢离合和生死遭遇却构成了时代变革的质素。“冒险记幸”中记录的三事,“误传记妄”中记录的返城波折,都无不是这一人生至理的真实诠释。事实上,任何时候,“险与不险”、“幸与不幸”,都不过是徒然,命运最终到底如何,似乎与这些过程并无多大关联,往往结果与过程的定然趋势相背相离,惟一不变的还是自己本身。多年以后再次回忆这段经历时,杨绛感慨说:“改造十年多,再加上干校两年,且别说人人企求的进步我没有取得,就连自己这份私心,也没有减少些。我还是依然故我。”

“别、劳、闲、情、幸、妄”——这些作为人类本然的普适情感质素,往往为我们的日常琐碎和俗务所遮蔽和吞噬,然而,在杨绛先生的笔下,在文革这样一段特殊的历史境遇中,它们却反而被呈现得的那么清晰,那么纯粹。她以简淡的文字,叙述着平凡的日子,看似不着气力,不事铺张,无数琐碎的细节描写,却于无觉中浸湿了我的眼睛,润泽了我的心灵。  

  书薄意长。捧读此书之时,儿子吵嚷着老师作业太多,考试太累;先生唠叨着窗外结婚的爆竹太闹,人声太吵,琐事太多;而我目下也在为无知的意外烦恼着……穿过重重人影,声声叹息,回到过去,我又似乎看到先生在小屋中微笑抬头看远方的样子。

先生历过文革,下过干校,住过窝棚,扫过厕所,剃过阴阳头,戴过高帽子,游过街,出过丑,经历过很多人世变故,天灾人祸,但她总能处乱不惊,安然度过。她用自己的风雨人生启示我们:人生都是双程的。青春年少时,我们想要的东西太多,满怀理想、抱负、追求,一路马不停蹄,是在向前奔。这是一条有形的路。慢慢的我们会老,在有形的路上也会脚步迟缓,人生便在不觉中迈入了归程——这是无形的路——也是记忆的回溯。我们会有大把的光阴,在余晖落满大地的黄昏,独坐铺满桐叶的老街边,静静反刍岁月;我们也会在寂寥残冬午夜梦回,独听夜风敲清寒,静静追怀往事……在这些或温柔或冷寂的日子里,可还会审视如今的嘈杂:想一想作业会让你湮没在无边的泥浆吗?问一问吵闹的市声难道不胜过爱人天各一方吗?比一比考试来证明你学有所得难道不胜过满腹经纶却只能对白菜说吗?

所以,我们还是太年轻,太浮躁。借此书回思那段历史,即便只是“隔世的想象”,不可否认的是,在那样一个历史的难局和人性的困境的双重夹击下,先生作为高知女性安静而低调的生活方式,清醒而坚定的人生立场,以及恬静而淡泊的人生情怀,足以令人激赏,令人感喟。

 

作者简介

青莲:教书人,喜欢写字。安静生活,隐秘生长。

   我们的团队

主编:湛蓝

排版编辑:绿腰   强哥   ETA

审稿编辑:童话  铜豌豆  一池萍安

终审,校对:烟花  清欢

配乐:罗晚词

稿费:湛蓝

总策划: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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