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有词云:“疏疏淡淡,问阿谁,堪比天真颜色……”,中间这个“阿”字,在上海话里大有讲头。大人给小孩起小名,阿猫阿狗、阿宝阿囡,那是希望小孩好养活。小孩叫大人,阿婆阿姨、阿叔阿舅,听着那么亲热。古今中外各种语言,不管什么语系,英语里的“A、E、I、O、U”也好,日语里的“あいうえお”也好,都是从一个元音“阿”字音学起。除了用于前缀,“阿”字还有一个意思是吴语中独有的,用作疑问词。如:“阿好”就是好不好,“阿要”就是要不要,“阿曾”就是有没有(是否曾经)。还可以扩写成“阿……不……”的结构,如“阿好不好”、“阿要不要”,意思是一样的,语气上有所强调。南京人吃老鸭粉丝汤,老板问一句:“阿要辣油?”这已经是“大蓝鲸”的标志性语言。南京话总体属于北方语系,但因为是江苏的省会,多多少少受到苏南方言的影响,“阿要辣油”这一“阿”,江南的味道、古风就出来了,至少上到宋朝。 “阿”作为疑问词是古文在吴语中的留存,“难为情”也是。礼义廉耻这句话,小时候看革命历史题材电影,蒋介石经常挂在嘴上讲,还以为这是他想出来的,后来才知道这是管仲说的。人要有羞耻心,才能谈得到礼义,这句话是一点不错的。如果连“不好意思”都不懂,那就很麻烦了。吴语中形容害羞、不好意思,一般用“难为情”。表面上看,“难为情”的意思是感情上过不去。细细想分析,蛮有意思的。绝大多数时候,人面临的不是大是大非问题,无非是些人情细故。情面过得去,也就行了。连情面都过不去,那就多多少少有点“难为情”了。 今天要说一段评弹里的开篇:“阿要难为情”,就是“害不害羞”的意思。这是解放前就传唱的老开篇了,但老的录音找不到,只有找到一个毛新琳演唱、高博文伴奏的版本,是2013年录的。听听。
毛新琳唱的“阿要难为情”和原版相比,唱词改动比较大。我查了民国时代出版的《联合开篇全集》,收录的“阿要难为情”中,还有这些让人难为情的内容:抄文章阿要难为情,吃鸦片阿要难为情,为了些些小事出眼泪阿要难为情,读书立壁脚阿要难为情,拈花惹草的浪荡子“开天窗”阿要难为情,说书先生忘词“吃螺蛳”阿要难为情,骗铜钿阿要难为情…… 有意思的是,在一系列“阿要难为情”中,怕老婆、拍马屁、说大话,并不算“难为情”,这些只是生活中的形态,或者是人性中的弱点,编写开篇的老先生认为,这是没有关系的,只有怕老婆进而做矮人(低人一等)、拍马屁之后却被马踢了一脚、说大话弄穿帮,这才真叫难为情。 并不是人人懂得难为情的。弄巧成拙原型现、信口开河胡乱说,相逢异性时贼骨牵牵,有了点权动不动就要板面孔、骂山门……一旦弄穿帮,死扛到底也好,哭出乌拉也好,总之“难为情”在他们的字典里不存在的。碰到这样的人,离得越远越好,否则难为自己,那真是“阿要难为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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